2 謊言

第2章 謊言

江希予的廚房并不需要李晏，但卷卷那邊很需要。他正在拼湊一個頗為複雜的樂高城堡，李晏沒說幾句話被江希予堅決趕出廚房，于是轉去支援卷卷。

盡管兩人認識不過一兩個小時，卻飛速親密起來。特別是卷卷終于認出李晏就是安航那位大名鼎鼎的明星機長後，立即化身一只吱吱喳喳的小鳥，一口一句叔叔，纏着他說關于飛行的趣事或知識。

李晏也因此從卷卷嘴裏套出許多江希予企圖掩蓋的事兒，比如卷卷的大名叫李天悅，天天開心的意思，比如卷卷快要過六歲生日，比如卷卷從沒見過所謂開飛機的爸爸。

“爹地說爸爸開飛機環游世界，等結束旅行就會回來找我們，”卷卷往廚房方向小心瞄了一眼，臉上露出幾分并不屬于小孩的憂郁，“我知道爹地是在騙我，但我假裝很相信他，因為我想讓他開心，爹地開心我就開心。”

“所以，叔叔千萬別告訴爹地。”他将食指豎在嘴唇前，誠懇央求道。

江希予不會說謊這點，從小到大一直沒變，大人小孩都看得出。

“好，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告訴他，”李晏揉了揉卷卷的腦袋，神色溫柔無匹，“而且他沒騙你，我有預感爸爸很快就會回來，而且還會開着飛機帶你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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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希予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李晏和卷卷正在客廳裏看動畫片。

卷卷将李晏當成人肉沙發，小小一團特別溫順地窩在他懷裏，而李晏将自己的下巴擱在卷卷頭頂，兩人盯着電視屏幕的專注神态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不出的溫馨甜蜜。

這幾年，江希予不是沒在夢裏見過類似的場景。

只是看着看着，江希予卻突然有些不爽了。當初懷卷卷吃了不少苦，等到要生的時候疼了兩天兩夜，疼得他人靈魂出竅骨頭散架，還在肚子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結果辛辛苦苦生出來的孩子卻像極了別人。

但他更不爽自己，因為他其實比任何人都喜歡卷卷身上各種“像極了別人”。

因為，卷卷是他從那個“別人”那裏好不容易偷出來的寶貝。

終于注意到江希予，卷卷笑了起來，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爹地，我和叔叔在看嘟嘟嘟。”

嘟嘟嘟是卷卷給他喜歡看的動畫取的名字，因為主角是一條口頭禪嘟嘟嘟的小鯨魚。卷卷前些天喜歡上這部動畫，整天學小鯨魚嘟嘟嘟叫個不停，江希予給他織了頂小鯨魚毛線帽，他特別愛不釋手，今年入冬以來每天都要戴。

江希予走過去，蹲下來捏了捏卷卷的小臉：“今天講了什麽啊？”

卷卷仰頭看着江希予，皺着小臉想了想：“小鯨魚撒了謊，結果受到懲罰不能說話，好可憐哦，我以後都不敢說謊了。”

江希予笑了笑：“那就是說，你以前說謊騙過我咯？”

卷卷一聽馬上挪到江希予懷裏，小手抱住他脖子，像塊剛出鍋的白糖糕：“沒有呢，卷卷是乖孩子。”

李晏在一旁不作聲，凝視江希予的眼神深深，江希予無法不在意，他感覺自己此刻仿佛渾身赤裸，在李晏面前無處遁逃。他收緊手臂抱住卷卷，別過眼睛說了一句：“好啦逗你的。”

說完，他站起身，也不看李晏一眼：“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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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希予廚藝不能說是很好，只能說吃不死人。端上來的面包烤得硬邦邦的，蔬菜都是生的，而唯一看起來像那麽回事的烤雞是他方才從超市買回來的，他只負責換個盤子放進微波爐加熱一下。

然而，在他日久天長的“鍛煉”之下，卷卷已經擁有了有別于其他孩子的強大腸胃和獨特味覺，一頓飯下來将自己碟子裏的食物消滅得幹幹淨淨，還将不小心掉桌子上的面包渣撿到碟子裏。

李晏這頓飯卻吃得心裏不是滋味的。一來他有正常的味覺，哪怕喜歡得要命也沒辦法捂着良心溺愛江希予這廚藝。二來是覺得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江希予居然學會了做飯，卷卷也才幾歲也學會了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

卷卷看到李晏跟他一樣光盤了，覺得很高興，又多了一個喜歡爹地廚藝的人，不像學校的小朋友一樣沒品味。他雙手撐着小臉問李晏：“叔叔，我爹地做飯是不是很好吃啊？”

李晏問他：“卷卷覺得很好吃？”

卷卷點頭如搗蒜。

李晏向坐斜對面的江希予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而後莞爾一笑：“我也覺得挺好吃的。”

“不過，”他話鋒一轉，“下次叔叔也做頓飯給你嘗嘗，怎樣？”

江希予坐在卷卷身側，很輕地哼了一聲，直覺告訴他李晏在說反話。

卷卷覺得很好奇：“叔叔做飯很好吃嗎？”

江希予沒忍住插嘴一句：“不好吃，你吃了會肚子疼。”

卷卷信以為真，小臉立馬就皺起來了，還有些擔心地看着李晏。

李晏卻坦然一笑：“不知道好不好吃，不過以前我老給一條小鯨魚做飯吃，他說我做的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沒有之一。”

一聽是小鯨魚，卷卷眼睛亮了：“那後來呢？”

“後來啊……”李晏看了一眼江希予，對方卻跟銅牆鐵壁似的始終不肯對視，他收回視線，接着慢慢道，“小鯨魚趁我不注意游走了，我翻遍了整個大海，一直在找，一直在等給他再做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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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卷作息特別規律，晚飯後洗個澡看會書就很自覺爬床睡覺。臨睡前，他雙手扒拉着被子邊緣，眼巴巴望着蹲在床邊的李晏，眼神裏淨是叫人心軟的懇切。

“叔叔，你還會再來嗎？”卷卷小聲問他。

李晏摸摸他的小臉，溫柔哄道：“很快，下次開飛機帶你去個地方。”

他們還頗有儀式感地勾勾手指約定，卷卷說誰說謊誰就是小狗。

李晏心想，要這麽說的話，這家有人早就因為說謊變小狗不知多少次。

站在門邊目睹這一幕，江希予特別于心不忍，尤其是看到卷卷那滿含不舍的眼神。

卷卷雖然性格特別親人，跟誰都特別容易玩得來，但像這麽不舍得一個人，還是一個相處不過兩三個小時的人，是破天荒頭一回。

他覺得自己十足十大壞蛋，因為一己之私偷走別人的寶貝。

但那個別人是李晏，是他從小時候就崇拜喜歡的哥哥。他只是偷走李晏不要的，他這樣做沒有錯，江希予在心裏努力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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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晏從卷卷卧室出來，輕輕合上門，看到江希予就坐在沙發裏等他。

橘黃色的落地燈光傾瀉一地，映得江希予愈發溫順。他本就長得白淨清秀，再穿上珊瑚絨睡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許多，恍惚以為他倆回到了讀高中朝夕相處那會兒。

李晏站定看着江希予，他很久很久沒像這樣看着江希予，久到他覺得此刻不真實得像個夢境。江希予不論外表氣質還是看他的眼神似乎都沒變化，還跟七年前離開時一模一樣。

“你該走了。”

江希予被李晏這赤裸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先一步開口趕客。

李晏走到江希予面前，俯身将他困在沙發一角，面無表情逼過來：“難得見面，這就要趕哥哥走？”

江希予氣勢一下就弱了，半天只得一句：“老公快回來了，我怕他誤會。”

這家夥還真是冥頑不靈，一口一個老公，到底喊的誰老公呢。

李晏被氣笑了，逼得更近：“江希予，你除了這句，就沒有別的要對我說嗎？”

江希予不禁流露迷茫的神色，他感覺到李晏似乎生氣了，卻不知道李晏為何生氣。

“那你還想怎樣？”

他低着頭不看李晏，說話聲音細弱蚊吟，看起來更加可憐了。

“我想怎樣……”李晏擡起江希予下巴，迫使他直視，“我想問你九年前七年前為什麽兩次不辭而別？不是喜歡我喜歡得要命，怎麽睡完我提起褲子就跑了？我還想問你為什麽偏偏要住在這裏？為什麽要瞞着我偷偷生下卷卷？”

最想問你，這些年過得開不開心、辛不辛苦。

江希予被這一連串诘問弄啞巴了，他喜歡李晏那麽多年，做他随叫随到的小尾巴小跟班，做他永遠乖巧可愛的好弟弟，藏他随手扔掉的東西，光是這樣就已經很幸福，從未要讓李晏必須對他回饋同等的感情。

而現在李晏這麽質問，就好像他這樣不求回饋默默喜歡都是錯的。

江希予難受得咬住自己的嘴唇，用水潤的眼睛瞪他。

一看便知道江希予又開始胡亂解讀，李晏不想再掰扯什麽，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将人壓進沙發裏親吻。

江希予瞬間墜入巨大的震驚之中，等他意識到李晏在親他的時候，身心已是全線崩潰。李晏的吻帶着不由分說的強烈情感，是一場注定席卷他全世界的暴風雨。

他好沒出息，不僅沒有推開李晏，反而很配合地勾住他脖子張開嘴唇任君品嘗，從前到現在都是一個德行，別人随便撩撩他就上趕着将自己獻祭。

李晏拉開點兒距離，撐起身欣賞江希予為他意亂情迷的樣子，江希予後知後覺害羞上臉，在觸及他的視線就側過頭去。

李晏又把他的臉扳回來，再次俯身同他親吻，聲音性感含糊：“乖，老公就在這裏。”

江希予愣住了，他不敢懂這句話的意思。

李晏沒管這江希予懂沒懂，打橫抱起他徑直往主卧走去，用一整晚的時間吃幹抹淨。

他當知道更重要的是把話說清楚，但他沒辦法像面對飛行突發意外一樣按程序冷靜處置。在異國他鄉重遇那一刻開始，他心裏便翻起一陣狂風暴雨，唯有江希予可以平息。

江希予毫無半點還手之力，在身下軟得沒骨頭似的予取予求。李晏才稍稍退出一點，江希予好像很怕他離開似的，貼上來沒有半點章法地親親蹭蹭，纏着抱着不肯放手。

“哥哥別走……”

他精神恍惚，不小心吐露了心底的聲音。

無數個夢見李晏的時刻裏，或許他都說着差不多的夢話，希望李晏聽見，也希望李晏聽不見。

江希予知道自己這樣很傻很笨，被賣了還要幫忙數鈔票，但要他的人是李晏。

李晏是江希予永遠的第一順位，這是江希予小世界裏的第一定律。

他不知道的是，李晏看似廣闊的世界裏也有關于他的第一定律。

一場酣暢情事，江希予窩在李晏懷裏睡去，像飽經風雨的小船終于找到停泊的港口。

李晏緊緊摟住江希予，萬籁俱寂之中感受着江希予的一呼一吸，合上雙眼卻不敢睡太沉。

上一次睡得太沉，醒來後丢了江希予整整七年。

他已經丢掉他的第一順位三次了，所幸上天對他足夠仁慈，也讓他失而複得三次。

餘生不會出現第四次，他們之間只有厮守這個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