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這才是你的願望

第25章 第 25 章 這才是你的願望。

在一片虛假的網絡裏, 偶爾會出現迎渡這麽一個無所畏懼的真實明星。

有時候他會說最近運氣不好,去清泉觀拜了拜, 把抽到的下下簽燒了,人定勝天,走着瞧。

有時候他會說今日采訪感覺不太妙,又要丢人了,氣得點了三份炸雞,躺沙發玩一天游戲根本不想起。

迎渡憑本事站上風口浪尖,又憑本性做着真實的自己。

任性得經紀人都頭疼。

今天,他時隔一周久違發聲。

刷到這條消息的人都能想象出,他氣得在沙發滾過來滾過去,埋怨導演憑什麽瞧不上他的幼稚樣子。

迎渡的消息, 總能招蜂引蝶。

不過一會兒, 八卦群衆就在旮旯角找到了全新的內幕消息:“我今天試鏡遇到了迎渡!”

“啊啊啊我試鏡的時候和迎渡合影了, 我還握手簽名了, 我是親生粉絲!”

十九個試鏡《箱子》的新人,也不是人人都會保守秘密。

總有那麽一兩個, 興奮雀躍的發出合影、簽名,惹得粉絲一擁而上。

“你在哪裏試鏡遇到迎渡的?”

“今天迎渡說導演沒看上他的試鏡, 是不是你這個?”

那邊事主回得很快:“《箱子》的試鏡現場,他試鏡的是《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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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

粉絲們見到這個名字, 下意識屏住呼吸。

邪門的項目、邪門的導演, 他們實在是沒法把《箱子》, 跟那個求而不得滿地打滾的迎渡聯系起來。

哪怕迎渡是沒被國師看上,沒被國際大導看上,他們都能夠理解,再接再厲, 未來可期。

但是,《箱子》?

粉絲怒火中燒,氣上心頭,殺回迎渡的評論區猛猛發送:

“這項目邪門,咱們不演也罷!”

“太沒眼光了,我倒要看看《箱子》連迎渡都看不上,是要推哪個資本家的醜孩子上去挑大梁!”

他們在這兒群情激憤,那邊營銷號火速跟上,直接聲讨《箱子》沒眼光,居然敢拒絕大影帝。

架上柴火,添油加醋。

就等《箱子》頂不住壓力,出來回應一下,讓他們多看幾場好戲。

可惜,李司淨沒空。

李司淨面對周社應該出現的恐懼,自從不會做夢之後蕩然無存。

在打發了迎渡之後,他幾乎是闊步向前,直接伸手抓了周社的手臂,根本不管什麽體面不體面,視線不視線,徑自去了攝制棚的演員休息室,關上了門。

“乖侄子,有什麽話也不必——”

李司淨反手就是一拳,拳鋒直擊周社臉頰,終于在悠然假笑之外見到了一絲錯愕。

他手撞在周社臉上帶出的實感很痛,但比不過恐懼褪去的憤怒。

周社老老實實挨了揍,即使眉間短蹙,仍在表演出溫柔體貼。

“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點……”

“你做了什麽?!”

李司淨雙手抓住他的衣襟,狠狠将人抵沙發上,問得怒火中燒。

“突然出現,突然說是我小叔,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後又突然的消失不見!你到底要做什麽!”

他怨氣滔天,周社不在的日日夜夜,他已經翻來覆去想了很多事,假設過這家夥每一種可能的出現。

從夢裏、從一片漆黑的甬道、從破舊落敗的房屋,預計着自己的反應。

卻沒有想過自己如此的失控,甚至有些委屈。

周社被他雙手禁锢,脖頸遭受重壓,應當難受得無法呼吸,依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一般說道:

“無論我做了什麽,都不會害你。”

聲音輕柔,仿佛勸說。

李司淨頓時咬緊了牙,狠狠拽了周社衣襟,抖開對方礙事的手。

“你當我傻?”

他不接受敷衍,也不接受周社哄小孩似的勸慰。

但他哪怕心裏只想殺了這個男人,也會給他一個說完再死的機會。

李司淨是認真的。

他身上的瘋狂至絕望的狠戾掩蓋在所有沉默和寂靜中,一旦爆發,就不會随便退讓。

周社沒有逃避,直面了他的問題,“如果你一定要科學解釋,其實很簡單。”

他耐心細致,并不介意自己處于劣勢,随時會再次挨揍。

“陳萊森不是一個檢點的明星,網絡早就有關于他做的那些事的傳聞。我離開那幾天,花了一點時間找到了受害者,鼓勵她們站出來,拿出手上的證據,聯合報警。”

“她們手上一直有證據,如果沒有證據,我也能幫她們找到證據。”

“司淨,只要她們往前走一步,剩下的,交給警察就可以了。”

十足科學正義,遵循法制的回答。

李司淨聽了全是漏洞。

“我以為你的做法,會是直接殺了陳萊森。”

就像他在夢裏做的那樣。

周社卻笑了。

“殺了他多簡單。但是這種人沒有由來的死了,留下一群不明真相的粉絲追憶緬懷,還有一群千瘡百孔的受害者見不到報應、拿不到賠償,難道不是另一種悲劇?”

“他最好的結果,就是活着被抓進去,付出金錢和身體的代價,親眼見到自己所求的一切,一點一點化作泡影。粉絲遺忘他,投資方愚弄他,從加害者變為受害者,一遍一遍遭受自己曾經施加給別人的折磨,拖着一身爛透的軀體,長滿毒瘡腐肉,無論花多少錢用多少藥,都逃脫不了疼痛瘙癢,享受食不下咽的窒息。”

“即使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在夢裏也會有人拿刀剝下他的皮,一塊一塊,直至痛醒。”

周社笑容溫柔,說出的話惡毒陰寒。

“這才是你的願望。”

這确實是李司淨的願望。

哪怕一槍了結陳萊森,痛快果斷,仍是不如網絡呼天搶地為陳萊森送行來得爽利。

他甚至認為,周社說的是真的,如實的遵從他的願望,抛卻了更為簡單的殺人,讓他憎恨的人,徹底活在地獄,永生受虐。

他能想象到那副慘烈的結局,也能夠見到夢裏一刀一刀剝下皮陳萊森腐爛皮膚的刀,必定是見過數次的短刀。

李司淨克制住嘴角惡劣笑意,陰暗的靈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可他依舊提着周社衣領,偏偏不想讓周社這種家夥過于得意。

“……你怎麽知道受害的是哪些人?”

周社笑容更盛,眼神溫柔看他。

“乖侄子,叫聲好小叔,我就告訴你。”

李司淨想也沒想,又揍了周社。

看得他眉間痛苦,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表情,竟然生出無比的暢快。

“我第一天就該打死你。”

李司淨攥緊他的衣領,言語惡毒,“少在這裏裝我長輩,我是病了,但我不是傻。”

“我根本不可能有一個會進入我的夢境,告訴我在夢裏可以做任何事,甚至可以誘導我開槍殺了陳萊森的小叔!”

周社的眼睛格外黑沉,倒映着李司淨的憤怒。

他是打定主意,要問得一清二楚。

“你是誰?”

“從哪兒來?”

“有什麽目的?”

這人明明知道他怒不可遏,絲毫沒有如實招來,甚至得寸進尺,伸手扶住他的腰側。

李司淨被灼熱的掌心,燙得微顫,更是攥緊了身下人的衣領,想着殺了這個人算了。

無論是幻覺還是現實,只要殺了這個人,他的痛苦、他的噩夢、他的憤怒、他的恐懼都能随之消失。

然而,李司淨還沒能下定決心,就聽見周社說:

“你想讓李銘書活過來,我幫你讓他活過來。”

周社說着不可思議的話,陪着李司淨一起瘋。

李司淨幾乎以為是自己又一次幻覺。

周社的表情沒有一絲作假,一句一句回答了他的問題,以真誠的語氣,說着絕不可能的話。

他看着外公咽氣,他看着外公下葬。

外公的墳茔,他年年都去。

燒紙、擺酒、插上香燭。

燭火紙錢煙熏缭繞的燒了一年又一年,也一次又一次在夢裏見到外公的笑臉。

他所希望的、所盼望的拍攝出《箱子》,外公就會活過來。

是一種精神意義、象征意義的讓外公活過來。

正如世間呼號的“精神永恒”“逝者永存”“靈魂永生”一般,不可能存在任何實際意義、物理意義的複活。

可是,周社卻說,我幫你讓他活過來。

像是真的。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李司淨難以置信看他。

他溫暖的手掌,觸及李司淨狠厲的拳頭,有着無法作假的人類溫度。

“我是你的小叔,我會實現你的願望。除此之外,我沒有奇怪的目的,不會對你做奇怪的事情,更不會傷害你,但我能讓李銘書活過來。”

李司淨頭腦混亂,抓緊周社衣領的雙手都洩了力,無數猜測湧上腦海沖擊他的理智。

沒有任何一條,能夠沖刷掉“外公可以活過來”的誘惑。

李司淨難以克制自己對外公複活的渴望。

他覺得自己瘋了。

他居然真的想要相信周社。

“你怎麽讓外公……”

“李哥!迎渡他剛剛——”

休息室的門開了一道天光,萬年直奔過來,身後帶着無數眼睛。

突然戛然而止的噤聲之中,無數雙眼睛親眼看見,李司淨以一種極為暧昧的姿勢,狠狠将人摁在休息室沙發裏。

再加上小叔的表情,淩亂的衣擺露出大片腰腹,怎麽看怎麽像……

“額、額那個……”

能言善辯的萬年,都吓得開始結巴。

“出去!關門!”李司淨松了手,從周社身上下來,恨不得給周社再補一拳。

“哦哦哦。”慌亂的萬年,聽話的趕緊關門。

可惜臨時搭建的休息室不夠厚實,門是關了,聲音卻管不住,門外的聲音簡直止不住。

“這是打架嗎?他們在打什麽架?!”

“我的天,那是李導的小叔,是親小叔吧?”

“噓噓噓,小聲點,都走都走!”

只有萬年兢兢業業,把他們轟走,“不許亂說不許亂傳不許發到網上啊!”

還不忘提醒他們管好自己,嚴禁外傳。

室內終于恢複了想要的安靜,李司淨卻覺得太寂靜了一些,他連自己的呼吸都無法控制。

眼睛裏如影随形的黑泥,審時度勢的躲藏起來,連視野裏亂糟糟堆滿紙箱道具的休息室都變得亮堂,找不到任何漆黑如泥水的蹤影。

也許是對李司淨的憤怒避而遠之。

也許是對周社的恐懼。

李司淨已經不習慣眼前這樣的明亮潔淨了。

他頹然的坐在沙發另一端,根本不想去看周社。

因為一看,就會不由自主的相信。

“你怎麽讓外公活過來?”

“拍完《箱子》,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實現願望的唯一途徑,也是李銘書活過來的唯一方法。”

周社的聲音低沉,也不急着起身,躺在沙發上說道,“如果我說,我會一些邪門術法,能讓李銘書起死回生,并且不用你付出任何代價,你會信嗎?”

不會。

李司淨無需回答,輕蔑眼神足夠說明一切。

如果這個世上存在不需要代價的起死回生,烈士陵園裏值得複活的人早就回來了,哪裏輪得到周社在他面前胡言亂語。

他跟文字打交道,清楚游戲規則,徑自問了:

“我不付出代價,那誰付出代價?不過,你拿陳萊森這樣的垃圾去換外公,我是一點也不反對。”

而且很支持。

他不否認周社的邪門術法,畢竟周社本身就是邪祟。

“我。”

周社笑意溫柔,語氣平常,“我去換李銘書。”

李司淨皺了眉。

在聽到一個人……或者說一個擁有人類形态的鬼魅,輕描淡寫的講述自己消亡,他仍是保有良心的不安。

似乎靈魂深藏的善意,連一個毫不相關、令他恐懼的家夥,都不願意傷害。

可是這樣的不安,并沒有存在太久。

李司淨嗤笑道:“我會很高興你消失,換我外公回來。這麽一來,我倒是有點興趣了。”

“說吧,要我怎麽配合你?”

他保證,周社敢說出得寸進尺的要求,他一定讓周社後悔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你只用去李家村,按你的願望拍完《箱子》,就是最好的配合,你好好做你想做的,李銘書也會為你高興的。”

周社仿佛體貼的小叔,會為他安排好一切,不需要親愛的侄子過分擔心。

“其他的事,我不想騙你,我也沒法解釋。這世上,總有無法解釋的事情。”

李司淨錯愕看他。

外公日記上每一條批注,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已經是周社第二次說出相同的話。

——原來在這兒。

——總有無法解釋的事情。

像是外公在勸說李司淨的對話,又像是周社故意用外公說的話勸他。

李司淨分不清幻覺和現實,也可以分得清事實。

“你看過外公的日記?”

話出口,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你寫的那句話?!”

“我沒動過李銘書的日記。”

周社變得極為坦誠,勾起淺淡的笑意,戴着無奈和縱容,“你爸說,你很寶貝那些東西,叫我不要随便進書房,進去了也不要随便翻看,免得惹你生氣。”

李司淨一直知道,他爸很愛他。

但他沒想到,他爸那麽信任周社,仍是會叮囑周社不要亂動外公的東西。

周社笑容可惡的感慨道:“李銘書也會在日記寫這樣的話嗎?我以為他一直試圖弄清楚所有事情。”

語氣熟稔得仿佛認識,勾得李司淨胡思亂想。

周社認識外公。

認識了很多年。

甚至可能在他沒有出生的很久很久以前,認識初到李家村的外公。

李司淨皺了眉,幻想一旦熾盛,他連整個世界的存在都要開始懷疑。

他語氣埋怨,“……那你回來幹什麽?不能直接在李家村等着嗎。”

“你需要一個主角。”

周社擡手輕撫沙發扶手,終于從自己挨了揍的沙發上翻身起來。

“《箱子》沒有适合的林蔭,又怎麽去得了李家村。”

周社站在李司淨身前,理了理扯得亂糟糟的襯衫衣襟,慢條斯理的扣好崩開的鐵灰扣子,俊雅理智得仿若無事發生。

“只有找到你滿意的林蔭,才能實現你的願望。”

讓李銘書活過來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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