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病了

第28章 第 28 章 他病了

迎渡在網絡自由翻滾, 官宣自己帶資進組,要當《箱子》男二號。

還請獨孤深出門喝了奶茶, 繼續對戲,大張旗鼓發在了網上。

李司淨想了想,也沒特別叮囑獨孤深什麽。

對于一個演員的未來發展來說,跟影帝搭上關系,只有好事。

畢竟,迎渡只是傻,又不壞。

但他就慘了。

網絡沸沸揚揚讨論迎渡投資《箱子》,負責一切的許制片百忙之中打來電話。

他連紀憐珊投資了,劇組恢複拍攝都還沒來得及彙報。

“許叔,我也沒有辦法。”

李司淨說得情真意切, “迎渡拿這麽多錢, 太有誠意了, 又是影帝, 我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有錢了,底氣足了, 李司淨撒謊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絲毫沒有拒絕迎渡時的固執。

許制片卻問:“那林蔭呢?”

《箱子》的林蔭,一向是李司淨和許制片争論的關鍵。

陳萊森非要演的時候, 李司淨甚至妥協過,讓陳萊森去演李襄, 也沒能說動這位固執用資本來壓人的許叔叔, 一定要陳萊森演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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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好了, 李司淨壓不住嘴角笑意,故作為難的回答道:

“迎渡帶資進組演李襄,只給我提了一個要求,他要獨孤深演林蔭。”

風水輪流轉, 今天他坐莊。

“獨孤深是迎渡看好的新人,他之所以這麽積極投資《箱子》,都是為了捧紅獨孤深。”

“許叔,現在拉個投資這麽困難,你都沒辦法了只能叫我們停工,說明這個圈子的規則就是這樣,誰有錢、誰說話。”

“我想通了,現在迎渡就是《箱子》最有話語權的金主,他提出這種要求,我也只能按獨孤深的情況,量身定制一個林蔭。”

“就像陳萊森那時候一樣。”

李司淨忽然能屈能伸、識時務為俊傑起來,所有責任、所有不合理要求,推給投資方就行了。

這一套李司淨已經從許制片那裏聽了一遍又一遍。

現學現賣的道理,沒有理由不會。

許制片果然不說話了。

也不知道是真信了還是聽出他的推诿。

“獨孤深這個人,并不适合去李家村。”

許制片語調沉重的說了這樣的話,“就算你在試鏡的時候,看過他的表演,覺得他還算合适,但去了李家村,也許一切都變得不同。”

李司淨追問道:“什麽意思?”

“他命不好。”

許制片說出了圈內人普遍迷信的真理,“他去了李家村如果出事,就沒法順利拍完《箱子》。”

命不好?

可周社說他八字旺。

兩相沖突,李司淨竟無條件的信了周社,頓時有了底氣。

“既然許叔信命,那麽《箱子》因為獨孤深出了事,沒法拍完,也是命。”

李司淨冥頑不靈,堅決不會在獨孤深飾演林蔭這方面讓步。

電話那端輕輕嘆息,許制片什麽都沒說,挂斷電話。

很快,李司淨手機上跳出了新接收的文件消息。

是獨孤深的履歷。

對比別人投遞到郵箱裏的空白簡歷,這份履歷顯然更為完整詳盡。

兩寸照片,藍底方正,照片上的獨孤深看上去比現在更小一些。

姓名、出生年月、籍貫、居住地址,填寫詳細。

家庭情況:父親獨孤海,已故。母親周雨欣,已故。外公外婆,已故。爺爺奶奶,已故。舅舅舅媽表姐,已故。姨媽姨夫堂哥,已故……

洋洋灑灑的履歷,寫滿的不是獨孤深獲得的榮譽、獎項,也不是他讀過的學校。

而是一排排已故的人生。

只會在七老八十的人生履歷上,出現的“親屬已故”,占滿了一個二十歲年輕人的紙頁。

李司淨一條一條去看亡故的時間,發現獨孤深八歲之後,每一年都在參加葬禮。

父親的、爺爺的、外婆的、舅舅一家的、姨媽堂哥的……直到母親的。

不需要詳細的寫明離世原因,都能從時間看出一個家庭接一個家庭的破滅。

無論是新聞還是口口相傳,留下的記憶都是生者的痛不欲生。

而獨孤深,一次又一次面對這些痛不欲生,能夠掙紮在生和死之間,裝作一個正常人參加考試、入讀大學,再接到最後一個至親去世的消息,将會是怎樣的絕望。

他是不想活的。

他每一步往前,都伴随着全新的失去。

像一個垂垂暮年的老者,親眼看着每一個人先一步離開。

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

李司淨在看到這份履歷的時候,腦海第一個念頭竟然是——

天煞孤星。

“周社!”

他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周社很快到了書房門外。

還不忘裝模作樣敲了敲書房門,才推門進來。

“這人八字旺我?”

李司淨興師問罪。

周社只瞥了一眼,就知道是獨孤深的履歷。

“這樣的人,依然好好的活着,難道還不夠旺麽?”

很有道理,李司淨被他哽得無話可說。

李司淨皺着眉,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獨孤深的一生刺目。

“他們家是不是有什麽仇人,或者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或者一家子都是做記者的?”

“你可以查一查他的籍貫和居住地。”

周社給出了極好的建議。

李司淨乜他一眼,意思是他為什麽不查,他還笑着解釋:“我沒有手機。”

沒手機沒手機。

李司淨拿起手機,輸入了獨孤深的籍貫和居住地址,還不忘加上了他們家矚目的姓氏。

不一會兒,網絡相關的消息鋪滿了屏幕。

《獨縣話劇團農村戲獨領風騷》

《唱好傳承,演好藝術——慶祝獨縣話劇團成立40周年》

一篇篇老舊的新聞報道,帶着獨孤和籍貫出現,李司淨随便點開一篇,都能見到:話劇演員獨孤海。

是獨孤深的父親。

再多看幾篇話劇團的報道,就會見到更多熟悉的名字。

“他家是縣裏話劇團的。”

李司淨的聲音帶着感慨,他爸媽,他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至少兩代人都是這個話劇團的老演員。

五六十年代,縣級話劇團如雨後春筍,紛紛成立,在那個年代成為了如今電影院一樣必不可少的存在。

李司淨都能想象,獨孤深的祖輩在話劇團演了一輩子的話劇,家裏親戚多多少少都做着話劇團相關的工作。

如果不出現這樣接二連三的意外,此時就讀戲劇學的獨孤深,也該子承父業,從事話劇工作。

獨孤深一定有豐富的話劇演出經驗。

畢竟他誕生在這樣的家庭,也能稱得上“話劇世家”,記事以來,應當沒少接受話劇團的專業培養。

可他們初次見面,獨孤深已經徹底失去對表演的興趣。

或者說,失去了活着的興趣,沉默的等待着下一次屬于他的死亡。

“他們是不是演過什麽特別的話劇?”

李司淨的猜測,随着不停的報道,不停出現的逝者名字,按捺不住。

“所以得罪了什麽人?”

“誰知道呢。”

周社旁觀的溫柔笑容永遠可惡,“就算知道了,有意義嗎?人都死了。”

李司淨嘆息一聲。

沒有意義。

只留下獨孤深一個人的記憶,再去翻找出來他們演過什麽話劇、得罪過什麽人,上演一部絕地複仇的戲碼,也換不回一排排的已故。

所以獨孤深的絕望,在所有沒意義的掙紮之中,沉澱出了濃重的無力。

李司淨體會過這樣的無力,他說:

“也許順着他們演過的話劇,能夠幫獨孤深找到一個活下去的執念,像是凄苦慘淡的受害者,一生都在尋找幕後黑手,有一個活下去查出真相的理由……”

說着,李司淨自己都沉默了。

如果沒有呢?

如果沒有這樣的理由,沒有這樣的兇手,最後發現殺死他們的,是荒誕可笑的命運和反複無常的生活。

獨孤深又會怎麽樣呢。

一個人面對突如其來的家破人亡,只有兩個選擇:麻木的接受人生荒誕無稽,或者,絕處逢生一般找到幕後黑手。

所以他創作了《箱子》。

創造了一個主角毫無求生欲,卻在幕後黑手不斷脅迫之下,重現找到了塵封的證據,為了真相大白、為了正義複蘇、為了逝者瞑目而活下去的故事。

觀衆喜歡這樣的故事,熒幕盛産這樣的故事,主角需要這樣的故事。

一個需要反派、需要壞人、需要兇手才能夠正常推動下去的故事,永遠有着繼續發展的動力。

如果生活沒有反派、沒有壞人、沒有兇手呢?

他又該怎麽活下去。

在李司淨的沉默之中,周社随手拿起桌上的日記。

“你跟李銘書的想法一樣。他做那麽多的研究和考據,在李家村待了四十多年,就為了刨根問底的,找一個幾千年都問不到的結果。”

他笑着去翻那些紙頁,随心所欲的去看自己想看的東西。

李司淨見他眼眸漆黑,不由自主的懷疑他的視線帶着嘲笑。

嘲笑外公浪費了四十多年的時間,去追尋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真相”。

李司淨忽然問出自己始終無法得到解答的疑問:

“外公為什麽會留在李家村?”

周社停下翻看日記的手,噙着溫柔假笑看他。

李司淨無論翻看多少遍日記,也找不到的答案,終于找到了能問的人。

“外公在李家村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換成任何人都不可能存在留念,只會有恨。可他為什麽到死,都要留在那裏?”

“這是個愛情故事。”

周社聲音溫柔,說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李司淨詫異看他。

根本不明白周社這不着調的回答是什麽意思。

周社只是笑,眼眸泛着溫柔的光。

“因為,這是個愛情故事。”

李司淨等着他細說愛情故事,周社卻好整以暇,玩起了願者上鈎。

“叫聲好小叔聽聽,我就告訴你。”

李司淨最煩他這樣了。

劈手奪過日記本,惡狠狠的放回桌面,怒斥道:“少看點愛情故事。”

“來。”

周社忽然心血來潮一般,伸手捉過李司淨。

“剛剛我看到李銘書說,可怕的不是你知道它,而是你無法面對它。”

确實是外公寫入日記的話。

更是李司淨魂牽夢萦忘不掉的話。

可是周社說得好像外公剛剛給了他建議,恰好李司淨很吃這套,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腕,坦然的看向他的眼睛。

周社問:“還記得你的夢嗎?”

他一句話,令李司淨憤怒的甩開他的手,卻又在強硬的桎梏裏掙脫不得。

“放手!”

李司淨的恐懼、害怕,在掙紮中展露無遺。

周社并沒有放手,仍是循循善誘,“就算你不信我,也要信你的外公。”

這時候知道裝好小叔,稱呼李銘書為外公了。

可李司淨偏偏吃這套。

“你外公說,破除一場夢魇的最好辦法,是直面它。”

“你要相信你外公說的,你沒必要總是困在一個人的恐懼裏,自己去面對。”

周社借着一聲聲外公的名義,安撫了李司淨難以自控的焦躁。

即使周社輕輕松開了手,虛圈在李司淨身側,他也沒有選擇逃避。

“乖侄子,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害怕的是什麽?”

李司淨能夠感受到他的真誠。

他的真誠來自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李司淨在夢裏遭受過怎麽樣的折磨。

他們靠得極近,李司淨的抗拒并沒有完全消失。

夢裏感受得格外清楚的氣息,若有若無的撫過他臉頰,他根本沒有勇氣坦白自己的夢。

蠢事做過一次就夠了,他必不可能犯蠢第二次。

“我沒有害怕。”

即使李司淨聲音微微顫抖,也會平靜撒謊,“我只是不習慣陌生人突然闖進我的生活。”

周社問:“那你要聽我的夢嗎?”

李司淨看向他。

英俊得近在咫尺的臉龐,勾起溫柔笑意。

“我夢到了你,你哭着說害怕,惹得我的心都跟着痛了起來。我想,如果我能出現在你的夢裏,一定會殺死所有你害怕的東西,讓它們永遠不能靠近你。”

周社說的一切,都是李司淨曾經恐懼的夢。

然而,這樣的夢被他說出口,李司淨沒有感到恐懼,竟然産生了自己深深被愛的錯覺。

好像他和周社相識以來,從來沒有這麽心平氣和的聊過天。

李司淨不禁想起,在宋曦那裏進行咨詢的時候,宋曦無數次建議他嘗試放松,舒展自己的身體,嘗試用催眠療法幻覺夢魇帶來的恐懼。

可惜,他拒絕了。

他始終抗拒毫無防備的示弱姿态,絕不會展現出自己真實的脆弱。

可現在,周社的柔和笑意蠱惑人心,他仿佛被周社催眠了一樣,能夠毫無芥蒂的問出心底的問題。

“你為什麽一定要做我的小叔?”

“因為你外公說,人類的感情需要冠以特定的詞彙才會變得親密。”

周社回答他,“所以,我成為了你的小叔,代表着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李司淨心裏一跳,難得周社主動跟他說這麽多。

他默不作聲,又覺得此時兩人的獨處,如同浸潤在溫柔夢境裏,舍不得離開。

周社似乎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溫暖掌心輕輕停留在他的耳畔。

“夢只是夢,但我為夢裏令你害怕的自己道歉。”

他不應該相信周社的話,這世上怎麽會有無緣無故出現,全心全意保護他的人。

那些被他強行遺忘的夢境,在他執着打量周社的視線裏,逐漸複蘇。

李司淨記得周社在夢裏離他極近的氣息,熱得發燙的掌心,還有遮蓋在無害衣領之下修長的脖頸……

忽然,李司淨一聲不吭的推開他,回了自己房間。

他甚至鎖了門。

“司淨?”

周社喊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結束了聊天。

但李司淨清楚。

他痛苦的背靠木門蹲下,無力的蜷縮着,痛苦的逃避自己那一瞬間的鬼迷心竅。

本應該讓他厭惡、憎恨、恐懼的一個男人,徹底變得溫柔體貼,令他向往、依賴、渴望。

他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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