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66章

夜風呼呼刮着雨棚,某一時刻外面哄鬧起來,人聲高低起伏喧雜吵嚷,大概是孟闊那裏完事了。

孟緒初在響聲中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手又被江骞按住了。

手背是江骞源源不斷傳來的體溫,掌心是他強有力的心跳,而這個人嘴雖然閉上了,卻好像還在用心跳一刻不停地抒發感情。

孟緒初震驚過後,漸漸感到一陣無奈。

“你……”他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知道什麽叫做含蓄嗎?”

“知道啊,”江骞自然而然的:“但你又不喜歡含蓄的。”

“?!”孟緒初睜大眼:“我什麽時候……”

說着立馬又意識到不對,當即閉嘴。

江骞知不知道含蓄,和孟緒初喜不喜歡含蓄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

“你……”孟緒初張了張嘴說不出話,最終只能搖了搖頭:“算了,但你那些心理活動以後別再一股腦說出來了。”

江骞眉梢一挑:“不讓說的意思是,要我直接做?”

“……?”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江骞!”

孟緒初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一把抽出手給江骞推開,靠拒絕接觸來掩飾羞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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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骞在慣性下向後仰了仰,而後又将孟緒初的手捉回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忍不住笑起來:“聽起來外面差不多了,出去看看吧,早點解決了也好回家。”

孟緒初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最終還是把心思放在了正事上,沒跟他過多計較。

江骞起身将紙杯扔了,熱水瓶放回原處,回頭見孟緒初自己撐着折疊桌站了起來。

他動作很慢,似乎身上的每一處關節都有些卡頓,讓他的行動無法像旁人那樣流暢自如。

剛直起腰準備邁出一步,孟緒初忽然停了下來,他眨了眨眼,又皺了皺眉,下一秒猛地跌坐了回去。

江骞差點摔了水瓶,連忙上前拉了他一把,堪堪讓孟緒初坐穩在椅子上。

他臉上的笑徹底收了回去,扶着孟緒初的肩連聲道:“怎麽了?頭暈嗎?還是哪裏不舒服?”

孟緒初垂着頭,一手撐着膝蓋,雙眼緊閉腰彎得很低。

江骞等了一會兒,見他一直不說話心裏開始七上八下打起鼓,輕輕撫着他的脊背:“寶寶?到底哪裏難受?”

孟緒初耳邊嗡嗡作響,他坐的折疊椅太矮,幾乎只能算一只小馬紮,坐太久後突然站起來,後果就是腦供血不足,眼前直接黑了一瞬。

心髒還在突突地跳,眼前黑霧沒那麽快散盡,耳邊聲音也忽遠忽近,江骞似乎非常急切地在跟他說話。

孟緒初咬牙緩了緩,感到視線勉強清晰一些後,長長呼了口氣。

“沒事……”他聲音還很虛,在江骞手背上很輕地拍了下:“沒事,起猛了……”

·

孟闊提着一只黑色手提袋從最後一個倉庫出來,嫌棄地拍拍自己身上灰,劉經理立刻相當有眼力見地遞來一沓紙巾。

孟闊裝模作樣點點頭,誇了句:“不錯。”

劉經理兩只眯眯眼都笑沒了,又殷勤地幫孟闊拍拍領子:“小闊哥這是哪裏話,你這大衣不便宜吧,可別給弄髒了,就說這種小小的檢查哪用您親自進去,交給我們就好了呀!”

孟闊盯着他看了兩眼,忽然笑起來:“交給你?”

劉經理不知道他這個笑什麽意思,還是硬着頭皮舔着臉:“嗯啊。”

孟闊于是又多看了他幾下,笑得更厲害,叉着腰哎喲了幾聲,意味不明地擺了擺手。

遠處出現兩道人影,在碼頭晃動的探照燈下,時而被拉出很長的影子。

孟緒初仍然雷打不動地用一只手虛掩着口鼻,雙眼在海風的侵襲下半眯着,衣擺被吹得老高,整個人瘦削挺拔,正以不疾不徐的速度朝這裏靠近。

孟闊神色忙正經了些,快步迎上去,卻發現此刻江骞和孟緒初之間的距離比以往近很多。

不管私下如何,外出的時候,江骞通常都很有扮演下屬的自覺,在外人面前通常和孟緒初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離,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

可現在江骞卻幾乎是貼着孟緒初的肩站着的,停下來後,兩人肩膀重合,乍看之下孟緒初就像是靠在江骞身上的。

而江骞臉色也很臭,是那種很熟悉的,拗不過孟緒初又拿他沒辦法又忍不住擔心的模樣。

孟闊心立刻提起來一點,眼神像帶了激光似的,在孟緒初身上飛速掃描:“你怎麽了?”

孟緒初略一搖頭:“沒事。”

江骞沒有感情的聲音響起:“嗯,只是暈了幾分鐘。”

“啊?!”孟闊大驚失色。

“——呼,孟、孟院長……”劉經理終于也逆着風跑了過來,糊了滿嘴的沙子連連呸了幾聲,滿臉堆起笑:“既然都查完了,您看要不咱找個地方坐下聊聊?”

孟緒初體貼地給了張紙讓他擦擦汗,卻沒有回應他的提議,反而又問了孟闊一遍:“都查完了?”

孟闊點點頭:“對。”

他說着面露猶豫,仿佛是礙于劉經理在場,有什麽話不方便繼續講,聲音突兀地頓了頓,而後掩住嘴唇,附在孟緒初耳邊說了句什麽。

劉經理一顆心當即懸起來,像是生怕孟闊說出去什麽似的,眼珠子在兩人臉上滴溜溜轉,恨不得湊過去一起聽。

一句話孟闊足足說了好幾秒,說完後放下手時,劉經理額頭都冒出了汗。

因為他看見孟緒初在聽過以後,神色變得更加難以琢磨。

孟緒初臉上沒什麽表情,面部肌肉相當松弛,只有眼簾微微垂着,讓人看不清眼底神色,從而愈發生出一種未知的焦慮。

“孟、孟總?”劉經理試探着喊了聲。

孟緒初沒分給他半個眼神,像做出了某種決定似的,對孟闊說:“都封起來吧。”

孟闊點頭應下。

劉經理卻大驚失色:“什麽?!封?封什麽,為什麽要封?!”

孟闊沒跟他搭腔,直接按照孟緒初的吩咐朝遠處一擡手,倉庫外的工人們接到指示立刻迅速地将所有倉庫大門封鎖起來。

“不是、不是……這是做什麽啊?!”劉經理汗都下來了,連忙阻止,卻被保安架着攔了出去。

他焦灼地扭頭,卻見孟緒初早已走出去一截,仿佛已經交代完了所有事情,要打道回府。

劉經理來不及多想連忙跑上去,顧不得被江骞掀翻的風險,直接拽住孟緒初的衣袖。

果然下一秒就被江骞擰住胳膊,劇痛炸開,這個兇神惡煞的保镖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半點力氣都沒收,劉經理瞬間覺得自己胳膊要斷了。

還好孟緒初制止了一下,江骞才勉強收了些力。

劉經理痛得腿打顫蹲下來,差點直接跪地上。

孟緒初還是那副既溫和又冷淡的模樣,理了理被抓出褶皺的衣袖,自上而下俯視他:“還有什麽事嗎,劉經理?”

劉經理撐着大腿站起來,還想下意識去攔孟緒初,手剛伸出去就被某人淩厲的視線吓得憋了回去。

“那、那什麽孟老板,您別急着走了,真的,咱們有什麽好商量嘛,”他搓着手打商量:“您看一晚上大家凍得不行,不如這樣,我做東,咱們去吃點什麽暖暖?要有什麽問題大家坐下來聊嘛!”

“聊?聊什麽?”孟緒初反問,“我們有什麽需要商量的嗎?”

“這……”劉經理滿肚子的話堵在喉嚨裏,不好多說也不敢直說,急得抓耳撓腮:“孟老板,我也就是個打工的,您行行好,別為難我。”

孟緒初笑了:“你是誤會什麽了嗎劉經理,我沒有要為難你,現在封起來只是為了方便運去工廠,畢竟這批材料兩天後就要用了。”

他低頭看着劉經理,視線很輕,眼眸很亮,卻莫名讓劉經理打了個寒戰:“還是說……你覺得有什麽事情是可以被我為難的嗎?”

劉經理臉色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驚慌下有些失态了。

他勉強笑了笑,竭力放松緊繃的姿态,“沒,當然沒有,只是我們這些底下給人打工的,總會擔心自己出了什麽差錯嘛……畢竟上有老下有小,萬一不小心丢了工作,那一家人都沒飯吃了……”

他賠着笑,一番話說得言辭懇切,孟緒初靜靜聽着,仿佛也真的理解了他的不容易,極富同理心地點了點頭,“既然這樣,那你就別操心了。”

孟緒初微笑道:“這些材料我會讓人運走的,現在簽了字上了封,劉經理你這一環也算做完了。至于兩天後這批材料怎麽用,你們穆副總要是有想法,肯定也會自己來找我的,你說是吧?”

劉經理愣了一下,眉毛微微皺起,似乎在琢磨孟緒初話裏的意思。

孟緒初不再多說,由他自己去想,略微點了點頭就帶着江骞轉身離開。

遙遠的海岸線上,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天空飄起了雨絲,江骞從其他人手裏接過一柄黑傘,撐開罩在了孟緒初頭上。

他微微向後一撇,餘光裏劉經理捧着手機焦急地沖另一頭講着什麽,還時不時往他們這裏瞟。

江骞收回視線,在孟緒初耳邊低聲問:“這樣就夠了嗎?”

孟緒初眉梢一挑,反問:“你覺得不夠?”

江骞不置可否,就見孟緒初停了下來。

黑傘遮擋下,孟緒初半張臉都陷在陰影裏,淡色的嘴唇被探照燈游蕩的燈光照亮。

他沖江骞勾了勾手指。

江骞順從地俯下了身。

“……他說兩天內您自己會去找他——”劉經理焦急的話音戛然而止。

細雨蒙蒙中,他眯起眼睛看着前方,遠處人影綽綽中那頂唯一的黑傘尤其顯眼,傘下兩人正低頭耳語着什麽。

某個瞬間探照燈移過來,紅藍光束照亮孟緒初瘦削的下颌,傘面晃動,劉經理看見了江骞的眼睛。

他猛地捂住嘴,驚愕地對電話對面說:“不、不太對老板……他還在向江骞吩咐什麽事情……”

“不知道,隔太遠聽不見……”

“江、江骞愣住了!……江骞都被說愣了!”

·

孟緒初确實凍得不輕。

回去後吃了半碗雞湯面,又泡了二十分鐘的熱水澡,躺上床後不一會兒手腳又開始發涼。

每一寸骨頭都很痛,冬天在海邊吹幾個小時的風,對他來說簡直是酷刑。

濕冷的海風夾着細雨紮進骨頭裏,就像紮進無數細密的冰針,熱水泡不化逼不出,一刻不停地研磨着他的骨頭。

肩膀、手臂、肋骨、小腿,沒有一個地方是舒坦的。

江骞給他上上下下熱敷了一遍,收效仍然不太好,孟緒初的肩膀小腿都是腫的。

猶豫片刻,江骞撤下了熱敷袋,直接在床邊坐了下來。

孟緒初試探着掀起眼皮,意外地沒從對方臉上看到兇巴巴要吃人的表情。

江骞一反常态異常平靜,不僅沒有對他逞強外出的行為表達不滿,回家後甚至沒有提過半句,就這麽任勞任怨地幫他做熱敷。

要不是身上實在太痛,孟緒初都差點舒服地直接睡過去。

但也多虧了疼痛拉扯神經,孟緒初一直保持在清醒的狀态,從而也對這種反常産生了警惕,蹙眉狐疑地打量着江骞。

“一直看我幹什麽?”江骞問。

“你有點奇怪。”孟緒初說。

“怎麽奇怪。”

“我以為你會生氣。”孟緒初直截了當。

“這個啊,”江骞淡淡道:“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很不愛惜身體?”

孟緒初垂下眼睛不說話了。

他縮在被子裏,全身被裹得嚴嚴實實,按江骞的意思是不讓透風,于是只有一雙眼睛露了出來。

現在這種連眼睛都閉上了回避交流的樣子,就像是躲進殼子裏的蝸牛,或者鑽進草叢裏的兔子。

江骞差點被他這副模樣氣笑,想着要不就說他兩句也好讓他長長記性。

可孟緒初現在看着又實在很虛弱。

他自己不說,但額頭上疼得出了汗,臉色也很難看。

江骞看着看着就說不出任何重話,醞釀半晌,最終也只是伸出手輕輕替他把額頭的細汗擦掉。

“我當然不生氣。”他仔細琢磨了片刻,忽然找到了另一種角度,“其實我現在還挺開心的”。

孟緒初擡起眼,眼中警惕更甚:“為什麽?”

江骞卻笑起來,彎腰趴到床邊,和孟緒初相隔咫尺。

這麽近距離地看,孟緒初的眼睛很像被暖光照得剔透的寶石,睫毛是細密的影子,撓着眼底的皮膚,也抓撓着江骞的心髒。

江骞勾起嘴角,用一種很不善良的笑容凝視着孟緒初,輕聲說:“畢竟你現在這個樣子,只能我抱着你睡了。”

孟緒初倏而睜大眼。

江骞笑意更深:“一直到身體好起來前,”他頓了頓,“或者天氣好起來前,都只能抱着睡。”

孟緒初怔愣幾秒,随即像是被他的腦回路硬生生氣笑了,不可思議的:“你……”

江骞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下一秒,捏着他的下巴徑直吻了下去,在孟緒初倉促地驚呼下,毫不費力地撬開了他的齒關。

“你……”孟緒初甚至短暫窒息了一瞬,在唇齒交鋒間艱難道:“你又發什麽神經!”

江骞沒有回應,只略微松開了他,“你沒做好準備,呼吸亂了。”

他托起孟緒初的後頸,揉了揉他的胸口,等他呼吸順暢些後,再次俯身咬住了他的嘴唇,在孟緒初逐漸戰栗的喘息中親親他的鼻尖,又親親他的耳垂。

“不是你說的嗎,我的心理活動不用說出來,要直接做。”他帶着笑音說。

“你說的,你不喜歡含蓄的。”

作者有話要說:

初初:???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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