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懇求 殺個人都不痛快,要你何用?

第41章 懇求 殺個人都不痛快,要你何用?

至始至終, 宣宸只關心這個問題——赈銀在哪兒。

而面前的人左右言他,答得令他非常不滿意。

陰冷的眼眸擡起來,毒蛇吐出鮮紅長信, 白玉般輕點扶手的食指驀地停下, 接着緩緩地擡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所有的大臣心頓時懸到了深淵上空, 誰都知道昭王這一個動作就是要讓屬下抽刀拔劍的意思, 只要再往前一指,必有人頭落地。

原本還鎮定的兵部尚書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拿頭磕着慌忙回答:“王爺,兩日前走了水路,該是進峽江了!”

宣宸擡起手指的時候忽然意識到站自己後面的是裴星悅, 而不是陸拾或者非伍, 這人怕是不樂意替自己殺人。

于是, 在大臣膽戰心驚之中又順勢将手指放下來, 收進了寬大的袖子裏, “峽江, 這不是已經到了陝州境內了嗎?”

“是,是……”

“既然那邊動蕩, 用不上這筆銀子, 就收回來吧, 其餘的該鎮壓鎮壓,該問罪問罪。”

除了銀子,宣宸什麽不管。

昭王這輕描淡寫的兩句話, 直接讓身後和面前都變了臉色。

裴星悅聽着一耳朵,已經不指望這自私自利,互相推诿的滿朝文武能找到什麽解決的辦法, 就等着自家宣宸的雷霆震怒,卻沒想到昭王也是同樣的冷漠。

什麽叫該鎮壓鎮壓,那些都是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反的良民,他們但凡有其他辦法,怎麽會叛亂?

“宣宸……”

宣宸偏了偏頭,又給了這冷酷無情的兩個字,“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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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星悅捏緊了輪椅把手,面色瞬間難看,若非還有理智尚存,他幾乎就要奪門而出,眼不見為淨!

可比他更加為難的則是面前的幾位大臣,臉色幾乎是白的。

戶部尚書滿頭大汗,吞吞吐吐道:“王爺,行軍路上來回多有消耗,為了赈災,沿路換成了大量糧食,若是再運回京城,怕是……怕是所剩無……不多了。”

兵部尚書跟着說:“陝西節度使上書,暴民激增,戰事吃緊,又逢大旱,糧草便有不夠,還需朝廷給與支援……這赈災銀糧已到陝州界線,本就需要節度使幫着救濟,是以……”這話在舌頭上打轉,卻是怎麽都說不出。

宋成書眉頭皺了皺,有些驚疑地看着這兩個下屬,這些言外之意令他産生了不好的預感。

這時,低低的笑聲響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一個連烏合之衆都收拾不了的廢物,卻有臉染指本王的銀糧?”

昭王的聲音不重,甚至稱得上溫和,可是聽在衆人耳朵裏,卻仿佛魔鬼低語,帶着濃重的殺氣。

“不,不是,下官說錯了,王爺恕罪……”兵部尚書的臉如金紙一般,全身抖得如同篩子,“下官立刻駁斥,絕不答應!”

宣宸懶得聽這種廢話,蠢蠢欲動的手指再一次擡了起來,可是擡到一半,又皺眉思索着放了下去……身後的劍快是快,但舍不得出鞘也是麻煩。

一旁的皇帝驚疑地看了看他,怎麽回事,宣宸竟然沒有殺人?

是因為今日來的不是陸拾和非伍嗎?

話說回來,這個侍衛似乎不太一樣,皇帝若有所思地暗中觀察裴星悅,總覺得那兩人之間有些奇怪。

而裴星悅的目光則緊緊地盯着宣宸的手指,進宮之前,陸拾還拉過他悄悄傳授了當昭王貼身侍衛的經驗。

“裴公子,知道您正義凜然,心存良知,敬畏生命,不願持強淩弱,痛恨殘殺忠良……但這朝中大臣哪一個都算不上弱小無辜。所以如果王爺有所指示,特別是他擡手這麽往前一指,您好歹配合配合,不想動手殺人的話,那就一掌拍暈,餘下的我們來處理,怎麽樣?”

一旁的非伍點了點頭,表示贊成,“王爺下令殺的人,皆死有餘辜。”

裴星悅本質是個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三年來手中也沾了不少血,所以他并不懼怕殺人,只是不願看到濫殺無辜罷了。

裴星悅虛心接受,矜持颔首,“多謝,我有數了。”

“裴公子,務必順着王爺一些,他今日心情夠糟糕的了。”陸拾憂心忡忡道。

所以裴星悅推着宣宸進殿的時候還在琢磨着,若是昭王非得大開殺戒,他該怎麽在不惹怒這人的前提下,委婉地勸上幾分,但沒想到……面對狗官,他的殺心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可是昭王殿下竟然沒有指示!

不是,陸拾和非伍是不是在騙他,宣宸挺克制的啊!

克制得裴少俠都暴躁了!

手指怎麽還不動?就這些酒囊飯袋,裴星悅不需要刀劍,隔空一巴掌就能拍死一個,絕對幹脆利落。

“來人,拖出去!”最終還是皇帝似乎看不過眼,下了命令。

禦林軍魚龍而入,左右抓住兵部尚書的手臂,後者立刻哭喊起來:“皇上恕罪,昭王饒命啊!臣知錯了,皇上,皇上,皇上——”

皇帝的目光見昭王一臉冷漠,于是手一揮,兵部尚書便被拖出殿外,不一會兒就沒聲音了。

陝州暴亂不是一天兩天了,就這樣赈銀還入了峽江,擺明了是送往陝州節度使所在,兵部尚書敢私自動昭王的銀子,簡直死了活該。

戶部尚書将頭垂得低低的,大氣不敢出,生怕被記起來下一個遭殃的是自己。

其餘朝臣更是鋸了嘴,腳站麻了都不敢挪一下。

宋成書顯然明白手下暗中做什麽,為這些人的大膽感到不可思議。

昭王籌集,加緊督辦,上百萬的巨額,這些人竟然也敢明目張膽的地想方設法染指,分贓入自己的口袋,簡直貪心不足,死有餘辜。

他突然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作為上峰自己也得跟着完蛋。

宋成書想到這裏,不等昭王問話,立刻大聲道:“皇上,王爺,臣有罪,此事是臣監督不嚴,産生纰漏,被下屬蒙蔽!不過按照赈災規章,若事态緊急,需得兩名主事共同簽章,方可實施,因下官不知此事,是以光靠兵部尚書不足以批複陝州節度使奏請,必有另一位的簽章……”

“尚書令!”戶部尚書喊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然而宋成書卻冷冷一笑,眼中藏有殺機,既然這倆狼狽為奸,拿他當擋箭牌,他可不願再包庇藏有禍心之人。

“臣彈劾戶部尚書,勾結兵部和地方節度使,私吞赈銀,罪無可恕!”

要不,怎麽說是經歷了先帝時期,還能節節高升的人物呢?一旦發現背刺,那是毫不留情地就将下屬置于死地,就如當初送了衛家滿門抄斬的罪證。

“兩部上下,所有官員,臣請求全部徹查,另派人追回赈銀,問責陝西節度使!”

看起來是那麽的正義凜然,若非不知宋成書方才還打算保下這倆狗官,不顧陝州百姓死活,裴星悅說不定真被糊弄過去了。

“昭王怎麽看?”龍椅上的側目問了一句。

作為皇帝,事事裁定之前都得先問過旁人才敢下令,說來也是可悲。但他臉上并無愠怒,反而有種替人分憂的善解人意。

宣宸似笑非笑地說:“皇上有心,那就請代勞吧。”

“好。”

禦林軍再一次走進來,這次沒給說話求饒的機會,拖走了好幾個朝臣。

“宋愛卿,餘下之事你來督辦,這次務必小心謹慎,再出現這樣的纰漏,嚴懲不貸!”皇帝義正言辭地說。

“是。”宋成書躬身應下。

接着皇帝又看向宣宸,“昭王可還有什麽話要問?”

昭王至始至終只有一個要求,“銀糧,弄回來。”

這個要求可比什麽都難辦,但宋成書無法拒絕,只得硬着頭皮道:“是。”

戲也看了,人也間接殺了,宣宸拍了拍輪椅扶手,提醒身後,“走了。”

就這麽走了?

那暴亂呢?那些災民呢,就這麽不聞不問了嗎?

裴星悅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說這早朝究竟商議出了個什麽?

這就是大舜朝的皇帝和大臣?

“天上宮不去了?”宣宸懶洋洋地提醒了一句。

裴星悅表情複雜,最終點頭,“去……”

*

殿外,帶着惡鬼面具,穿着一身黑的龍煞軍正等待門口,然後整齊地護在宣宸兩側,走向深宮。

聽着身後略為沉重的腳步聲,宣宸笑問:“失望了?”

裴星悅老實點頭,“嗯。”

宣宸一哂,“我回宮之前,先帝就不上早朝了,新帝登基為彰顯勤政,這才又開始。”

裴星悅覺得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說這已經算好了?”

宣宸回頭,莫名道:“當然不是,本王是告訴你,繼續留在那裏也只能聽些廢話,浪費時間罷了。”

“那暴……我是說災民怎麽辦?近一年的旱災啊,再加上沉重的賦稅徭役,簡直不給人活路!但凡有一丁半點的希望,他們都不會這麽做!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些可憐的百姓被當做亂臣賊子鎮壓嗎?這跟屠戮百姓,又有什麽區別?京城的大老爺們看不到那種悲慘的場景,但我見過從陝州逃出來的難民,他們餓得面黃肌瘦,全身只剩皮包骨頭,酷暑之下,竟流不出熱汗,讓人于心何忍?”

這些話他其實想在方才就質問文武大臣,質問皇帝,只是沒找到機會,想說的時候又被昭王帶出來了。

“官逼民反,這次是陝州大旱,下次怕是北方嚴寒,再下次就是南方水患,若是此事解決不好,會有更多地方暴起,走上這條路,這大舜怕是要完了!你……他們不怕嗎?這錦衣玉食,這滔天權勢,難道不是基于百姓?”

這沉痛的道理連他一個江湖人都知道,那麽這些飽讀詩書的大臣難道看不到?

裴星悅真的不理解!

宣宸見他滿心煩躁,便問:“星悅,你聽說過亡國之君嗎?”

“當然。”

“那亡國之臣呢?”

裴星悅一愣,皺眉思索,“好像……很少說。”

“舊國滅,新朝立,但站在朝堂上的,依舊是那批舊臣,大不了換個主子磕頭就是。”

裴星悅停下腳步,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一停下,輪椅也跟着不動了,宣宸無奈,只得道:“傻子,面前的這些大臣如今只想保持榮華富貴,能撈一點是一點,反正就算叛賊攻破了皇宮,也不過是重新擁立最終的勝利者罷了,到那時候再表現忠心也來得及,現在的大舜朝……不值得他們多費心思。”

先帝已經篩選出一批很合格的投機者,而如今的朝廷選官又以推舉為主,這就意味着若官場無人,也無雄厚的背景,再如何有才華有能力有抱負,也無官可做,無處施展。

平民百姓,乃至寒門已經徹底斷了那條晉升的路。

如今的朝堂就像一池飄着死魚的臭水,任何活魚進來,要麽逃離,要麽腐爛在淤泥。

而地方上的混亂只是一個開始,江湖蠢蠢欲動也是一個征兆。

宣宸淡淡的話語撕開殘忍的事實,江湖豪傑一直對皇帝恨鐵不成鋼,對昭王專橫獨斷恨之入骨,對屍位素餐的大臣恨不得殺之後快……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大舜朝這艘船早已經被先帝擱淺,船上沒有人能力挽狂瀾。

想要讓它調轉方向,駛入正常的航道,實在太困難,因為這艘船上只剩破鐵爛木。

裴星悅聞言,瞳孔頓時一縮,手腳瞬間冰涼。

“怎麽會這樣……”他喃喃道,他看着表情冷漠,仿若事不關己的宣宸,忽然問,“那你呢?”

都說昭王觊觎着皇帝的位置,享受着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但事實上,裴星悅發現不是這樣的。

“我?”宣宸眯了眯眼睛,他擡起頭,望向宮門之外的那片天空,“我呀……”

一直想要的只是自由而已,随這人去哪兒的自由。

至于這個國家的死活,與他何幹?他将皇室幾乎殺光了,也算是幫未來篡位者清理障礙了。

可是,就連這點奢望,老天爺都不願意讓他達成!

虛弱的身體處在寒潮之下,宣宸捏緊輪椅扶手,眼中透露出濃烈的不甘!

忽然,泛白的指節被輕輕覆蓋,熾熱的手心傳來安撫的溫度,透過肌膚傳遞進了經脈,仿佛連那蟄伏的邪物蜷縮了一下。

“宣宸,大舜若是颠覆了,是不是就如那妖道所願了?他蠱惑先帝那麽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刻?”裴星悅的一雙貓兒眼素來幹幹淨淨,清澈可見底,然而說這話的時候卻滿是懇求。

經過早朝之後,他很清楚,這滿京城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甚至包括皇帝都不可靠。

唯一能有辦法改變這世道的只有面前這個人。

但顯然偏執的昭王是無法用大義來打動,裴星悅武功高,嘴卻笨,思來想去便只剩仇恨來點燃宣宸的鬥志!

他很清楚這個心思是瞞不過宣宸的,所以他坦坦蕩蕩地寫在眼睛裏。

他行走江湖三年,見過太多的窮苦百姓,誰都知道這世道亂,日子越過越艱難,背上的枷鎖越來越沉重,但還是努力地活着,希望有朝一日雲開見月,能讓自己喘口氣。

文傑兄妹即使知道路途遙遠,生機渺茫,但還是拼盡全力逃離陝州,繞過滄州,千裏來到襄州……

底層的人都沒有放棄,上位者又怎麽能坐在金銀堆上,吃着民脂民膏,卻如泥塑雕像一般冷眼旁觀他們受戰火紛争,家破人亡呢?

“師尊說,俠者,大義也,遇見不平,必拔刀相助!但這個不平事,太大了,我……宣宸,我比較笨,不知道該怎麽辦,但你告訴我,究竟怎麽做才能讓大家好過一點?”

裴星悅其實沒想過濟世救民,可誰讓他出現昭王身邊,見到了如此大的不平?

陝州百姓水深火熱,瀕臨深淵,朝廷能夠無動于衷,可他又怎麽能過自己這一關?讓自己當做沒看見。

那雙眼睛燃燒着火焰,仿佛他熾熱的內力,充滿了勃勃生機和力量。

宣宸很疑惑,這小子難道從來不覺得累,學不會逃避嗎?

于是他忍不住問:“若我不是昭王,手上無兵無權,你當如何?”

裴星悅沒有任何猶豫,回答:“奔赴陝州,為義而戰!”

那便注定與朝廷對立,與昭王對立。

或許是被對妖道的仇恨點燃,或許不忍心看到裴星悅失望,更或者良知尚未泯滅,宣宸眼神一暗,他望着被修建的富麗堂皇的宮殿,最終一嘆,“我知道了。”

裴星悅怔然,接着驚喜地問:“你是答應了嗎?”

宣宸撇過頭,冷淡道:“陝州這局勢少不了那妖道挑火,本王總不能讓他如願。”

不管什麽原因,裴星悅心說他願意管就好!

“但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有些事順應天理,非人力所能抗衡。”舊朝不去,新朝如何到來?

裴星悅堅定地點頭,“只求無愧于心。”說完,他想了想,又問,“那我能做什麽,但凡需要,宣宸,你随便吩咐我!”

“你?”宣宸瞥了他一眼,有些嫌棄,只有一腔熱血的傻子有什麽用?

裴星悅一拍胸脯,自信道:“我!”

宣宸冷笑,“你就好好琢磨你的武功吧,把那該死的黃鳥缺陷先補上了!還有……”

“什麽?”那單純到愚蠢的眼睛锃锃發亮,看得宣宸一股無力,忍不住煩躁道,“你下次別跟我出門了。”

一盆冷水潑了過來,澆滅了裴星悅的熱情,他納悶道:“為什麽?”

他好歹也是一名宗師,不管是保護還是動手都方便,不至于連陸拾和非伍都比不過吧,難道相處了這麽多天,昭王已經膩了?

裴星悅有點委屈。

宣宸鄙夷道:“殺個人都不痛快,要你何用?”

裴星悅:“……”他張了張嘴,滿臉冤枉。

不是,他盯着那根手指很久了,真的,他确定是宣宸沒給指示!

這不怪他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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