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馴服怪物的第六天
第6章 馴服怪物的第六天
意識在一片寂靜無聲的深黑中徜徉了不知多久,江愉像在深海裏緩緩下墜,漸漸沉落至無光海底。
陽光無法穿透這裏,它悄然寧靜,生命的安息所正該如此。
可随着清晨日出,晨曦越過長窗進入室內,江愉眼皮微動,好似朦胧感覺到了外界的光線。
人體內部有生物鐘,只要機體還能正常運轉,當環境光線變亮時,它會讓人自動醒來。
于是早上七點,江愉被自己的生物鐘喚醒了。
江愉有些迷茫地緩緩睜開眼,陌生的木質天花板映入眼底,讓他對自己的處境更多了幾分困惑。
他坐起身,擡起左手放在胸口位置,心髒向他傳來規律平穩的鼓動。
他還活着。
這個認知直至此時才變得清晰,江愉看着周圍古雅別致的房屋構造,又産生新的疑問——
那他現在是在什麽地方?
江愉剛想着,一直在他口袋裏裝死的兔子玩偶便在這時跳了出來。
“好消息!特大好消息!熱烈慶祝親愛的主人一只腳踏出棺材!”兔子玩偶邊說邊圍着江愉做出轉圈圈撒花的動作,看得江愉一臉黑線。
以後真的不能再讓這只兔子玩偶上網沖浪,不然它淨在互聯網上學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兔子玩偶的這一通打岔倒也使江愉的心情輕快許多,剛醒來時身體那種虛弱乏力的感覺似乎都因此減退不少。
這只兔子玩偶其實也才剛蘇醒不到半天,它與江愉是單向依存關系,當江愉處于瀕死狀态,它也會随之喪失行動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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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這只兔子玩偶蘇醒,它立即感受到籠罩着這整座宅邸的危險氣息,再看看還在沉睡的黑發青年,它選擇躲回青年的口袋裏。
妖異比人類更容易感知到來自它們上級同類的威懾,因為異能造物相當于人造的妖異,這只兔子玩偶也會有同樣的感知。
可以說,兔子玩偶對謝游存有一定程度來自本能的顧忌。
兔子玩偶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但本能這種東西它卻也沒法控制。
在這座宅邸裏的妖異和九尾貓不一樣,既沒有進行任何僞裝,也不像九尾貓那樣,因為喜歡江愉而對與他有同樣氣息的兔子玩偶愛屋及烏,理所當然會觸發兔子玩偶的警戒線。
它會本能地想要回避,但等江愉一醒,它在江愉身邊馬上又變得有恃無恐。
完全是兔仗人勢。
江愉把還在轉圈撒花的兔子玩偶抓住揣回口袋裏,他下床走到卧室門前,推開門,一片清幽雅致的庭院進入視野。
相當古典的蘇式園林結構,長廊曲折蜿蜒,實木打造的柱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鳥,順着長廊前行能看見一泓澄如明鏡的池水與錯落分布的亭臺樓閣,及目處綠意蔥郁,高大的喬木與各類灌木搭配形成富有層次感的庭院景致。
路不止一條,江愉并不知道這些路分別通往哪裏,但他選擇往右邊走。
因為江愉感覺當他往這個方向前行,心口輕微的憋悶感似乎也跟着漸漸消散。
江愉走在長廊上,潺潺流水聲和樹上鳥雀的啁啾都讓這處庭院顯得分外寧靜安然,如果不是現在情況不合适,江愉覺得這裏實在是個很不錯的作畫地點。
尚且虛弱的身體讓江愉走得不快,到一個拐角處,他迎面遇上一個正打着哈欠的紅發少年。
“我靠!人啊!!”
紅發少年直接原地後退七八步,臉上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見到人類?
周焱羽差點以為是自己腦子不清醒,可他掐了自己一把,眼前的人類青年卻并未因此消失。
江愉看見對方耳後頗為明顯的淺紅耳羽,他視線頓了頓,還是禮貌打招呼:“……你好?”
青年身上有着顯而易見的病弱感,但他漂亮的眉眼仍似融融春日,眸光溫潤明亮,那種矛盾的盎然生機讓人很難不去看他。
周焱羽上下打量他兩眼,沒吭聲。
這裏是謝游的住所,不僅本身位置足夠隐蔽,整座宅邸從內部到外部入口也都被“颠倒夢想”所制造的幻境完全覆蓋,已經從根本上杜絕了人類進入的可能。
這個人類大概是有特殊追蹤、探查能力的異能者,不知死活意外闖進這裏。
周焱羽只能想出這唯一的合理解釋。
“你也真是好奇心旺盛。”周焱羽皺着眉頭抓了抓自己的紅毛,擡步走向江愉,“學校難道沒教你們,對未知的危險事物要有多遠跑多遠。”
會出現在這座宅邸裏的妖異可不都是對人類友善的,對方該慶幸遇到的是他,要是換成某只脾氣暴躁喜歡亂咬人的大狗,或者某個喜歡裝成乖孩子但實際性格傲慢又惡劣的小鬼,這人可能都得吃點苦頭。
當然最壞的情況是,對方讓這座宅邸的主人發現了——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周焱羽向眼前的人類青年伸出手,“乖乖站好別動讓我把你丢出去,這是為了你好。”
還得順便模糊一下對方的記憶。
不過話又說回來,家裏多了一個人類,那位居然沒發現嗎……
周焱羽走神想着,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江愉的時候,高大喬木的樹梢上一直無聲觀察着他們的漆黑渡鴉收斂羽翼,自高處如一道利箭般俯沖了下來。
過快的速度帶動風聲,妖異的敏銳聽覺讓周焱羽捕捉到這一動靜,電光石火間,他看清了那個在高速移動的物體是什麽。
“嗯?”周焱羽愣了一下,他認出那是謝游的一個分身。
盡管那只渡鴉完全隐匿了氣息,但周焱羽以前就在謝游身邊見過它,知道謝游有時會用它來當監控工具。
這只渡鴉飛到兩人旁邊的欄杆上,也不發出聲音,只用暗紅色眼睛盯着周焱羽。
“小黑。”江愉叫它。
這番變故讓江愉略微松開在口袋裏捏着迷你平板的手,他剛才差點要對靠近他的紅發妖異使用“暫時隔離”。
如非必要,江愉其實不太喜歡和人發生這種烈度的沖突,但他看出來對方沒有和他交談的想法。
周焱羽忽略了江愉對渡鴉的稱呼,他只覺得事情一時間變得有些棘手。
青年被這只渡鴉看見,不就等于被謝游看見。
就算謝游現在沒有與它進行連接,等對方哪天與分身同步信息,青年的存在也會暴露。
周焱羽不确定謝游到時候會不會把江愉順手捏死。
對方是懶得理會人類,但對符合主動找死範疇的人類就不好說了。
“啧,真麻煩。”
周焱羽瞪着江愉,想着要趕緊把他送走,可當他再次向青年伸出手,那只站在欄杆上的渡鴉微動耳羽,眼睛的暗紅色驟然加深,最後撲騰翅膀對着他啄了過來。
“哎不是,為什麽叨我?!搞錯對象了吧……哎、哎別!”談笑間被渡鴉薅走一小撮頭發,周焱羽狼狽躲避。
他又不能攻擊這只渡鴉,一時間只能被它追着到處跑。
江愉突然被動升級成圍觀群衆,看着那個少年模樣的紅發妖異一路狂奔逃跑,等渡鴉飛回來,他與這只渡鴉面面相觑。
“小黑。”江愉俯下身靠近它,又輕輕叫它一聲。
就算再遲鈍,江愉現在也知道這只渡鴉并不尋常。
以他最早發現這只渡鴉的時間點來看,江愉想,它大概是與謝游存在關聯。
對江愉随便給它取的代稱,這只渡鴉沒回應過,不過它每次聽見都會動一動耳羽。
渡鴉不應聲,也不跟江愉互動,它很快自顧自飛回高處,又悄無聲息待在枝幹上,只用暗紅眼睛繼續盯着江愉的一舉一動。
周焱羽沒再回去,他揉了揉被啄痛的耳朵,心裏産生一個很不可思議的想法。
那個人類……該不會是謝游自己帶回來的吧?
不然怎麽解釋那只渡鴉的行為。
但這不是更離譜嗎!
周焱羽實在想象不出來,要知道那位向來視人類如無物。
江愉在結束這段插曲後,還是繼續往既定方向走,一路走到最讓他心髒舒适的位置,他看見那名坐在棋桌前,披散着烏黑長發的妖異。
“醒了就快點離開,這裏不是旅館。”謝游沒有擡眼看他,只不鹹不淡說出這句話。
由于供給心髒跳動的生命能源是來自于眼前的妖異,江愉離他越近,這些在他心髒流動的生命能量就越安定,他也因此感覺更加輕松舒适。
江愉明白,他現在還活着,不出意外是得感謝對方。
“嗯……謝謝你救了我。”江愉先向他道謝,然後說,“我不知道出去的路,可能要麻煩你幫我指路。”
“我沒有救你。”謝游否認這個說法,他現在才看向江愉,那雙屬于妖異的冰冷眼眸裏沒有絲毫人性溫情,“維持你心髒跳動的生命能源最多能消耗七天,七天之後,你依然會死。”
除非能一直向心髒補充這種生命能源,但謝游又不是慈善家。
讓對方多活的這七天,就當是他對這名人類在死亡面前展現出的高尚人格的嘉獎。
江愉一怔,随即很快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多出來的七天時間也很寶貴,江愉想了想,在見過父母和弟弟之後,他生命最後七天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了——
“我明天和後天能再過來找你嗎?”江愉試探着問。
這是很含蓄的說法,其實江愉真正想問的是,接下來的七天,他能不能每天都來打擾一下。
謝游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但他感覺江愉一直在看他的臉,讓他又無端想起這個人類臨死前對他說的那兩句胡言亂語。
【在最後能看見你也不錯。】
【我之前一直很想再見你。】
“你有什麽事?”謝游冷冷睨他。
看在對方時日無多的份上,他姑且可以聽一聽。
江愉眨下眼,實話實說:“想見你。”
哪個畫家會不想見自己的靈感工……啊不是,是缪斯。
哪個畫家會不想見自己的缪斯呢。
江愉在心裏把靈感工具人這五個字劃掉,覺得自己不能這麽不禮貌。
最後七天,江愉想把全部時間用在畫畫上。
謝游聞言指尖微蜷,臉上則越發面無表情。
又來了。
這個人類又開始口無遮攔。
“對了,還有謝謝你剛才呃……”江愉說到這裏,思索了下形容詞,“保護了我?”
“你在說什麽。”謝游語氣冷淡至極。
江愉轉頭望向近處那棵松柏,很快在樹枝上找到一團黑色。
“這只渡鴉。”江愉指了指它,“它應該和你有關吧?”
謝游不答,丢了個紙人到地上:“你可以走了。”
紙人一落到地上便自行站起,然後跑着小碎步到江愉跟前,一副要給他領路的樣子。
江愉看一眼小紙人,想了想便順從跟了上去。
等江愉離開視線,謝游看向樹上那只渡鴉。
“過來。”他下達指令。
本體的指令是第一優先級,原本要跟随江愉的渡鴉很快飛到謝游身邊。
謝游抓住它,同步了下記憶,确實看見這只渡鴉對江愉做出了類似保護的行為。
謝游視線一頓,他掐着這只渡鴉的後頸,微眯起鳳眸:“為什麽做多餘的事?”
他并沒有給這個分身下達過相關指令。
渡鴉一動不動任他提着,暗紅眼睛跟他對視上,一時間顯得有些無辜。
它從邏輯上并不能反應過來,本體所指的“多餘的事”是什麽。
持續對視幾秒,謝游把這只渡鴉丢開。
想到江愉之後幾天可能都會過來打擾他,謝游表情陰晴不定,片刻後他微微垂斂雙眸。
算了。
最多也不過是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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