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剛推開門,我就看到了站在白色石膏牆壁前的無臉人,他正在和大眼睛面對面。兩個家夥都是啞巴,也不知道如何相互溝通。

見我來了,他側開身子轉向我。

我剛想說什麽,一陣海風吹過來,我被冷得打了個噴嚏,搓着單薄的胳膊發抖。無臉人将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關上。那窗戶我開的時候特別費力,關上時也一定一樣,但他卻十分輕松,甚至一只手就完成了。

無臉人手貼上我的臉,手套面料很柔軟,因為是布制的,所以我感受不到冷意。我硬生生忍住往他手心更貼一步的動作。但我沒動,無臉人卻動了。

他将我拉到床邊,雙手握着雙肩迫使我坐下,然後用被子将我裹了個嚴嚴實實。在他裹被子的時候,他臉上貼着白紙離我很近,我甚至有一種錯覺,那張簡筆笑臉不是畫出來的,而是他真正的臉。

我垂下眼眸,輕輕搭上他的手腕,“不用裹這麽緊......有點勒。”

他的動作一頓。

“你在和誰說話?”

我猛地回了神,博格納站在房間門口探頭張望,“你怎麽找到這地方的?看起來真不錯,比外面好多了。”

不等我說什麽他就走了進來,因為這房間沒有沙發以及椅子之類的東西,他直接坐到床沿邊。雖然離我有一段距離,但我莫名其妙的強迫症又犯了,我皺了皺眉,抱着裹在身上的被子坐到了窗臺上。

“怎麽樣?”我問。

博格納正在感受床墊的柔軟度,髒兮兮的手在上面拍打,無臉人就在旁邊站着,但他無知無覺。我差點忘了,有些東西他看不見。

無臉人注意到我的視線,走到我身邊來,把我剛才因為起身改變位置而從肩部滑落的薄被重新拉了上去,然後手搭在我的後頸。我不太喜歡別人碰我的脖子,于是朝旁邊讓了讓。無臉人拿開手,不再接近我。

白手套這種東西如果厚度較高的話會使手變得臃腫,無臉人帶着的就是厚度比較高的那種,但他的手不僅沒有顯得臃腫反而修長好看。

他的手垂在腿邊,我看着手發呆。看着看着,我不受控制地伸出食指,想要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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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到了嗎,你一直在發呆。”

我抽回手,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不好意思,我沒聽清。”也不知道自己在裝模作樣些什麽。

他:“我剛才淺睡嘗試了一下,但是失敗了,所以我覺得——”

“會不會是那個?”他指了指頭頂上方。

我瞬間就聽懂了,他居然以為出口在大章魚身上。“不可能!”我脫口而出。

“拜托,俗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人生總要嘗試嘛,對不對?”他雙手一攤。

那種東西裏怎麽會有紅門……那種毛骨悚然的,只看一眼就渾身發毛,四肢發麻無法動彈。我盡可能的不去回憶那個大章魚。

“我說真的。”博格納起身換到靠近我的床沿邊坐下,“你也說了整個酒店你都探索過,但是什麽都沒有。我也是,除了天上的那個大家夥,我幾乎快把周圍的海域游了邊。”

他拍了拍肚子,“瞧,這裏面都是水。”

博格納放下衣服遮住肚皮,“你去試試,說不定呢?”

我瞥了他一眼,“我去?”

博格納:“對。”

他自己怎麽不去?拿我當探路燈呢。博格納搓了搓手,“我說真的,你別那麽抗拒。大家夥确實可怕,就連我都吓了一跳,更別提你這個小姑娘……”

他越說越起勁,我越聽眉毛越皺。消失許久的紅色的大眼睛再次出現,眯起眼皮用死魚眼盯着他看,還順便翻了個白眼。

“我不會去的。”我直接斷了他的念想。我确實在某些方面比正常人差一些,比如共情、社交……但不代表我的危險感知能力也這樣令人唏噓,相反我從小到大對于危險這一次有着極為深刻的認知。

恐懼。

令我恐懼的事物就是危險的,是不能靠近,一旦靠近就會萬劫不複,無論ta長着一副怎樣的外貌,或美或醜,我都一視同仁。

博格納的臉色瞬間變了。

我裹着被子假裝不理他,但是落在我身上的視線卻始終忽視不掉。随着時間流逝,一直堅持的理念開始崩塌。

雖然博格納先前挺讨人厭的,但就目前來看,他确實在為出去這件事動腦筋。也許我确實不該只考慮自己。

要不,去探索一下?

窗戶碎裂,玻璃向屋內四濺,一根前段削尖的棍子擦着博格納的耳邊狠狠釘在了後面的牆上。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捂住腦袋嚎叫:“媽的!什麽鬼?!”

與此同時我的後領突然被猛地一扯,前襟勒我白眼直翻。我被拉出了窗外,大腿劃過窗沿的玻璃渣頓時冒出血珠子。

是三角頭,他右手拉着砍刀左手拖着我。

“該死的!放開我,你放……!”刀鋒逼近我的臉龐,我吓得冷汗直冒不敢再掙紮,連喉嚨裏即将冒出的尖叫也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背部擦過路面,幸好地上全是濕潤的泥土和青草,只是衣服有點髒而已。我顧不上什麽髒不髒的,什麽潔癖不潔癖的,絞盡腦汁思考對策。

三角頭拖着我圍酒店外繞了一圈,然後一腳踹開玻璃大門走了進去,路過大廳、走廊,然後是樓梯。他竟然就這樣拖着我上樓梯!我被泥巴水沾濕的背部碾過一個又一個尖銳的臺階角,脊柱幾乎要被削平,我疼的實在忍不住了。

後背絕對破皮了,要不然怎麽會疼成這樣。

我半分也不想耽擱,從口袋裏掏出匕首就朝他的小腿紮了上去。刀尖沒入皮肉又出來,奇怪的是金浩然一絲血也沒有,簡直就是一個被放幹了血的死人!

三角頭估計吃痛,一把丢開了我。

我從樓梯一路滾落直到撞到平面才停下。我頭暈目眩,好不容易站起來,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場景,腹部就遭受重擊——我被一腳踹飛了!

他這一腳不得了,我幹癟空無一物的胃部都被踹地想吐,“嘔……”

我趴在地上幹嘔了一聲,舌根發麻。

餘光裏三角頭邁着悠哉悠哉的步伐走過來,一把揪起我的後領繼續拖着走。我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了,幾乎要死過去。

他上了一層有一層臺階,意識模糊間我覺得閑走私好像已經到了第四層了,但他怎麽還在往上?

吱呀——鐵門打開,我艱難的擡起頭。額頭好像破了,血順着眉毛流進眼睛,導致我半邊看到的世界全是紅的。

周圍沒有牆,這裏是一個像是天臺的地方。原來有天臺啊……之前竟然都沒有發現。我近乎偏執地張望,企圖在這裏找到任何紅門相關的東西。

可惜沒有。

身體突然騰空,然後狠狠摔在地上,三角頭将我丢了出去。我仰面朝上,正巧看到了距離更近,更為清晰的巨大觸手們。在它們的連接處漆黑一片,不知道有什麽,是頭顱還是口舌還是……

幾根略纖細的章魚觸手緩緩纏住了我的手腳,我驀然瞪大雙眼。

不行!不行!

我瘋了一般揮舞着匕首,砍斷那些惡心的章魚腳,被砍斷的部分掉在地上扭曲舞動,吸盤張張合合就像嬰兒哭泣的小嘴巴。

惡心。

好惡心。

地上被砍斷的章魚腳越來越多,天上來抓我的章魚腳卻不見減少。

三角頭站在一旁,手裏握着刀柄,刀尖向下抵在地面上,左腿直立右腿微微彎曲,他手插着腰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就像臺下觀賞話劇的觀衆,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對于這場演出的滿意程度,特別是我被章魚腳纏住無法掙紮一副臨死之兆的時候,他動了動肩,一副臨近下班時的愉悅。

該死的!

一次就算了還來第二次!我死了對他有什麽好處!

為什麽是我。

章魚腳纏住了兩只手腕,我被吊了起來,徹底沒有掙脫的可能了……在身體懸空緩慢上升的時候,我心裏浮現出一種不甘。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失憶的是我,要死的也是我……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手腕的勒感一松,我向下墜落。我睜開雙眼,本能地想要抓住什麽,卻落入了一個懷抱。無臉人環住我的肩膀,幫我站定住。

三角頭一改放松的姿态,渾身肌肉瞬間緊繃,提刀的手臂用力地幾乎冒出青筋。

我側臉貼着西裝面料,擡起眉眼向上看,還是一樣的視角,白紙與臉龐弧度嚴絲合縫,不留有一丁點縫隙。但感覺卻不一樣。我緩慢的眨了下眼睛。

“——”

三角頭好像說了什麽,但我沒有聽清,那不是屬于人類的話語而是某種野獸的吼叫。當然也可能是我聽錯了,那聲音其實來自于三角頭盔與皮膚表面的摩擦音。

他舉起砍刀,兩大步助跑就來至我們身前,不等我們反應,砍刀就狠狠地劈了過來。

無臉人扛着我飛速閃開,砍刀落下的地方激起無數碎石,巨大的裂縫出現。

我的腰被緊緊勒着,雙腳略微懸空只有腳尖點在地上。

無臉人是單手抱着我的,另一手則抓着寫字冊,為了減輕他的負擔我想要下來,他卻拍了拍我的後腰示意我別動。我幹脆回摟住他。

砍刀迎面飛了過來,無臉人趕忙側開身子,刀鋒擦過我的頭發釘入後方石磚牆裏,還削掉我幾根頭發。發絲飄落在地,和掉落的碎石摻在一塊。

三角頭雖然擲了砍刀後兩手空空,但拳頭攥地很緊,似乎想隔空把我兩個雙雙掐死。哪怕離他有一段距離,我仍然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而出的濃厚殺意。

他是真的想殺了我們。

真可怕,我被他的氣場激地打了個顫。

後腦被輕柔地感覺拂過,我克制住顫抖的呼吸,将臉埋進無臉人的頸窩裏。他身上的味道竟然和我是一樣的。

.

後面是奪命的刀刃,我們在前面逃命。轉過一個拐角,砍刀落下,牆角被劈開,碎石滾落。

三角頭将嵌進白牆裏的砍刀拔出來,拖拉着刀柄繼續追趕我們。

在這個世界裏,我們沒有任何藏身之地,入眼所及之處,全都是砍刀留下的觸目驚心的刀痕。

我們躲不了,我們躲不開,三角頭簡直是地獄而來的審判者。我敢打包票,從出生到現在從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任何人的事情,我遵循神的旨意,我從不觸犯法律,我樂于助人,我團結集體,我……

餘光中砍刀忽然落下,只聽鐵質的刀刃貼着皮肉割開的聲音,無臉人的左臂被砍飛了,大量黑色的血液噴薄而出,濺到到牆上、地上、天花板上。

他向前踉跄,我連忙伸手接住。黑色的血沾染了我一身,黏黏糊糊的,卻唯獨沒有血腥味,就像是水一樣,任何味道都沒有。

寫字冊掉落在血泊之中,他彎腰想撿,我先一步撿起來拿在手裏,然後拉起他僅剩的一只手向前跑。

三角頭逐漸逼近,無臉人從受傷後就開始體力不支,哪怕我連拖帶拽也無法複原之前的速度。一開始我是拖後腿的那樣,現在變成了他。更絕望的是,我無法像他保護我一樣保護他。

我們和三角頭之間的距離越縮越短,距離死亡也越來越近。

“真是該死的。”我輕聲罵道:“該死的紅門,該出現的時候不出現,等出去了以後我就和狗狗離開寂靜嶺這個鬼地方。”

“找什麽記憶,找什麽窄門。神從來沒有站在我這一邊過,祂和魔鬼同仇氣概!”

無臉人又是一個踉跄,這次我沒能支撐住,和他雙雙摔倒在地。他砸在我的身上,我被壓的喘不上氣。

他單手撐着地面艱難起身,在與我之間撐開一道縫隙,我總算能呼吸了。

三角頭越來越近了,我推着他的肩膀,“起來,快起來!”

他沒有反應,手指沾上黑血在寫字冊上顫顫巍巍的寫下——

想法正确,不要改變。

遺忘是幸事。

什麽意思?我迷茫的看着他,又因為後方逼近色腳步聲意識到死亡激将到來。我用力推着他的肩膀,“別坐在這裏,快……”

他掀開臉上的白紙——

紅門。我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紅門在他的臉上。這張臉沒有任何五官,只有一張縮小半的紅門。難怪一直找不到,難怪眼睛說紅門在這做酒店裏,卻不存在于任何樓層。

難怪……

紅門開啓,後面是漆黑的深淵。

就在此時三角頭已經來至我們身邊,高舉砍刀,落下……

我被吸入了紅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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