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弑父斷母（一） 不是命令

第99章 弑父斷母（一） 不是命令

音折認真問：“若我不願意呢？你還要囚禁我, 一如之前囚入金籠嗎？”

姬梵默然，面露陰郁之色，他埋在音折的肩頸間, 汲取她的氣息。

小蛇、小蛇。

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親昵地喚她的名字。

他多想把她吃入腹中啊，這樣兩人就能融為一體，再不分開，他也不必再體會這種摧折心腸的痛苦了。

“留在我身邊吧……”他嘆道，“要我怎麽做都可以。”

音折感受到他言語中的偏執, 她想了想，化神期之後他就要和淩塵決一死戰了。

她離開, 也只是為了保留彼此一份體面。

她不想眼睜睜見着他死，哪怕明知他必死的結局，可纏繞心間的柔軟情愫讓她變得懦弱和回避。如果可以, 她只想跑得遠遠的, 直到看不見他, 只需要偶爾聽聽他的消息，這樣在他死的時候，她便站在山坡上為他撒一些紙錢, 祭奠彼此不可能的緣分。

音折的沉默卻讓姬梵肉眼可見的欣喜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吻她的臉。

“等我能飛升成仙，我就将你帶走, 我們做神仙眷侶。”

他将音折擁在懷裏, 捏着她的指尖，嗅着她發絲間的幽香, 情不自禁開始幻想：

“待到我們飛升之後，天下山河，處處可去, 我們甚至還能前往其它的萬千世界。你喜歡哪裏，我們便在哪裏生活，有山有水有桃林，有你喜歡的炊煙、小城、大海、單純快樂的孩子們。好嗎？”

音折依舊默不作聲，姬梵不見低沉，繼續編織美夢。有時候還口出狂言：“為什麽這麽多回了，都不見你懷孕呢？”

音折翻白眼：“因為我們有生殖隔離。”

姬梵：“生殖隔離是什麽？”

音折：“人妖殊途，世所難容。你曾經說過不少這些話。”

姬梵微微眯起眼睛：“倘若讓我帶着記憶回到過去，我會殺了那個不馴的自己，而後取而代之。”

音折被逗笑：“你連以前的自己都想殺！”

“因為他實在不識擡舉。要能回到第一次在蓮湖見到你的時候……”他的聲音漸漸沙啞低沉，撥動人心弦，“我就把你壓在船上做，做到昏天黑地，讓船随波蕩漾，直到天明。”

音折被他低沉的敘述激得臉頰燒紅，扭過身，姬梵卻興致昂揚，真弄了艘小木船，将音折帶上船，在蓮海中蕩漾。

船只先是被槳撐着慢悠悠地蕩漾，而後槳板被扔到了水中，蓮葉遮蓋間，船只時而朝東時而朝西，震蕩出一波一波的水花。水聲先是急促如小雨，而後潺潺流下如洪流，更大、更激烈。

水花飛濺，噴灑顆顆玉珠至荷花上，讓花瓣兜了滿滿的水。

音折睜開眼時，只見姬梵生着熱氣的臉，水汽将一張神仙般的面容染就輕紅，多了凡人的七情六欲。在往上，層層荷葉高大如傘，音折也化身為了小船，在激流緩進中蕩漾。

＊

偃奴偷偷打量大殿上的姬梵，他顯然正走神了，撐着下颚，眼神竟然有一絲笑意。

落天奇無意瞟到，先是打了個寒顫，想起被他藏在秘境中的那個女人，不禁搖搖頭。

他心道：那個女人是個禍水。

偃奴将和各大世家宗門商議的時間禀告姬梵，等到他定奪。如今修仙界明面是混元宮和平安門二分天下，實際暗流湧動，各方勢力糾紛不休。

歸蓬走入大殿，跪地禀報：“主上，姬家家主姬玄大人駕到。”

姬梵皺眉：“真身還是化身？”

歸蓬：“姬家隐衛，擡轎而來，應當是真身。”

姬家人都隐隐有猜測，姬玄肉身無法見人，因此他極少現身，也從不坐靈梭。

松散的氣氛陡然凝滞。

姬梵握住椅把，有不善預感。他和姬玄的約定是等他徹底掌控修仙界後，姬玄是幕後之王，天下修士皆為人畜。現淩塵大敵還在，遠不到稱霸修仙界的時候，自然他也不該來。但姬梵清楚，他的父親是個瀕臨瘋狂，只差一步就能飛仙的狂修，他做什麽事都無法預料。

況且，上一次，他差點毀了小蛇的肉身，姬梵對此記恨已久，更十分忌憚。

姬梵思索片刻，對落天奇和偃奴說：“帶音折去懸空寺先行躲避……”

他沉吟片刻，眸色發暗。

“偃奴随時查看這裏情況，倘若無事，便和天奇帶音折回來。如果發生戰鬥，保護好她，帶她去平安門！”

他不甘心，卻又不得不清楚，淩塵一定會保護好她。

“是！”

偃奴落天奇齊聲領命。

音折從睡夢中被人撈起來，強撐沉重眼皮，不免怨氣十足，惱恨地看着姬梵。

姬梵見她睡眼惺忪，便柔情萬種，梳理好她的頭發，吻吻她還發熱的臉頰，像照顧一個小女孩兒似的，為她整理好衣衫，系上裙帶，又給精致的裸足套上羅襪和小鞋。

“你不是嫌呆膩了嗎？正好讓天奇和偃奴帶你出去走走。”

音折驚疑：“你什麽時候竟然想通了？”

姬梵失笑：“只是暫時散散風，別擅自逃跑。我現在抓你已有不少經驗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音折：“……賤人。”

她氣沖沖地起來，頭也不回跟偃奴與落天奇離開。

姬梵長身而立，目送她離去，一直見她消失在宮門，才眷戀地收回眼神。

他是害怕音折離開他，可他更害怕她受傷。

他多次做夢，夢見那日在淩塵面前挾持她，清絕沒有偏移，他一劍捅殺了她。每每見此夢魇，他都渾身冷汗驚醒，見音折睡在他懷裏，乖乖依偎着他的胸膛，甚至香得哼唧，他驚魂未定的心才慢慢從半空中墜落，被軟枕柔柔地托住，踏實、飽足。

音折不知，姬玄的修煉已經到了及其可怕的地步，不僅能吞噬肉身，甚至能吞噬法相天地，吞噬魂魄，消化魂魄。他不敢冒一丁點風險。

比起淩塵，見姬玄更像是如臨大敵。

姬玄如期而至，數十個大乘期的修士拖着一頂巨大如小屋的轎子，步履生風又穩穩當當地擡進大殿。

姬梵收斂警惕，附身一拜。

“姬梵見過家主。”

“我兒，好久未見，修為愈發精進了。”姬玄的聲音堪稱和藹，招手喚他：“來，給為夫看看。”

他伸出一只苦老的手，一下一下招姬梵。

姬梵躬身前去，轎上的簾幔被風吹動，隐約可見一張不見人形的臉。他臉幹巴到只剩一層皮，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小小的眼珠發射出精光。

“我的好兒啊，你遲遲不能殺掉淩塵，實在讓為父失望啊。”

姬梵歉聲：“兒無能。”

姬玄：“無事。不過一黃口小兒，你殺不了，為父難道殺不了嗎？”

他又招手，示意姬梵将手遞給他。

“為父來幫你殺了他。你也要助為夫一臂之力才行。”

“怎麽助？”

姬玄枯藤般的手緊緊抓着姬梵的手，将他拖入轎內，森然變臉：“你快點給為父吃了，為夫吃飽了就去吃他！”

姬梵清絕浮現，一劍斬斷他的枯手。

簾幔大開，姬玄可怖的容顏暴露在光亮中。他的脖頸上生出無數大大小小的瘤子，瘤子上有的生出人眼，有的生出人嘴，皆猙獰無比。再往下身看去，他的大半個身體變成扭曲的蛇，長着人類的多個手腳，看上去像蜈蚣一般。

姬梵嫌惡地倒退數步，惡心至極。

姬玄被他的反應激怒：“你以後也會變成這樣！好孩子，給我吃了，為父成仙了不會忘記你的！”

姬梵清絕直指他的頭顱，笑得如出一轍的森然：“不如父親給兒吃了吧，兒年輕力壯，定能比您先一步升仙！”

姬玄：“逆子！”

落天奇和偃奴帶音折離去，偃奴是認真地帶路，而落天奇則監視着音折，生怕她逃走。

音折無語，不理會這個狗不理包子。

三人剛走沒多遠，就聽到身後傳來飒飒風聲，眨眼就被一群黑衣人包圍。

“是他們，滅口。”

為首的打了個手勢。

落天奇戾氣橫生：“哪路賤種，敢對我們混元宮人出手？”

他率先迎戰，以一敵十，不出片刻就講一幹人斬殺殆盡。

“一群廢物！”

落天奇唾道，蹲下摘下黑衣人的面罩。那面罩下是一張仍有動物特征的人臉，長着虎的虎須。

“姬家的人虎，難道是姬家派人的人獸？”

他一驚，将面罩全都摘下，果不其然都是人妖融合的混種。

偃奴驚道：“姬玄要對主人動手了，他要血洗混元宮！”

它立刻仰頭召出一面靈鏡，只見混元宮中，姬梵已和姬玄交手到步步生死一瞬，甚至被逼到暴露了蛇身，狂暴地撕咬過去。

落天奇：“那老東西肉身要崩潰了！他等不急了，要吃了主上，好賭一把能不能飛升，倘若不能，吃了主上也能更功力大漲，而後去吃淩塵！”

音折面露茫然，根本不記得原著中有沒有這一段。

兩人一偶只看看靈鏡的瞬間，又有追兵追上。

落天奇當機立斷：“你帶她走！我們跟随在姬梵身邊，知道得太多，他容不下我們。”

偃奴：“天奇大人你要去幫助主上？”

落天奇：“自然。我曾經是被廢的九王子，只差一步被斬首在刑場，是主上救了我，今天也輪到我回報了。”

偃奴：“還是我去吧！我修為不強，保護不了音折大人，但能輔助主人殺敵。此危機關頭，主人的所愛之人就交給你了！”

偃奴說完立刻扔下兩人往回跑，落天奇甚至阻攔不及。

“該死的木頭！”

落天奇罵了他一句，無可奈何帶音折走。

音折：“我自己能逃走，你回去幫姬梵吧。”

落天奇悶不吭聲，眉頭皺到快能夾死蒼蠅，抓着她就坐上靈梭拼命逃走。

音折：“殺手追上了！”

追兵劈砍靈梭，将他們逼停。落天奇掏出鐵鞭，将音折護得密不透風，而自己也添上數條傷痕。

音折拔出素弦和他并肩作戰，追兵越來越多，要用人海之術耗死他們。

落天奇往口裏倒豆子一樣的倒丹藥，扭頭看她：“你往平安門的方向逃去。我來墊後。”

音折：“你不必這樣。”

落天奇：“我接受了主上的任務，就一定會完成。快走！”

他甩動鐵辮，攔在道路中間，迎上敵人。

音折心口微窒，聽他叫自己趕緊走，思慮片刻，扭頭逃走。

靈梭已毀。

她化作蛇形，逃得飛快，眼見快要出了混元宮的勢力範圍，她卻猶疑了，回首望去，混元宮的方向，姬梵還在浴血奮戰。他曾經說過絕不會和她分開，可現在卻輕易将她送走……

正在分神之際，身後卻鑽出一個影子。

一只人鼠舉起槍向音折心口插去，落天奇及時趕到，擋開他的槍，可卻沒料到身後又有一只人鼠，一槍穿透了他的心髒。

音折大怒，斬殺兩鼠，精疲力盡的落天奇跪在她身前，慢慢倒下。

“你為什麽要這麽聽他的命令！你逃走就行了啊！”

落天奇的包子臉上傷痕遍布，他努力睜大眼，看清音折的臉，而後看向自己的心口。

“這……不是命令。”

他閉上眼，氣絕，栽進音折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