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終章 現代篇再見

第101章 終章 現代篇再見

稍後趕來的音折聽到姑蘇明苒說的話, 也是宛如被雷劈過。

“什麽？”

音折被姬家人追殺，一路劈荊斬棘，方逃到平安門。得知姬玄姬梵父子相殘, 平安門衆人意識到是個好機會，當即趕來，預備趁此良機擊殺姬梵。

音折本已精疲力盡，可聽他們做此打算，意識到原書中的大決戰, 很有可能即将發生在眼前。

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捂着耳朵遮住眼睛躲在角落裏聽結果了。

遲遲趕到, 聽完這一番話，她大腦瘋狂運轉，回憶原書中的劇情, 挖出司空芳華那微薄的戲份。

她想起來：

原書中沒有她, 姬梵大肆屠殺, 修為猛漲，一直都比淩塵強，打得淩塵次次一線求生。被父親姬玄偷襲時, 更不會分身派人護送她走，也沒有多餘雜念。他很利落地弑父弑母，做一個冷血反派該做的一切, 親口将父母吞吃幹淨, 徹底化作魔神。

淩塵等人也沒有得到他們父子相殘的消息，等厮殺而上時, 自然不會出現這瞠目結舌的認親一幕。

姑蘇明苒一直以為司空芳華已死，見姬玄被兒子謀殺，姬梵又被淩塵斬殺, 更看淩塵和淩黛兒也已長大成人，何苦又讓他們得知還有這樣不堪的往事。

淩黛兒哭叫一聲：“母親！”

她撲向司空芳華，緊緊抱着她，哭得淚水汨汨而流。

“原來你沒有死。”

司空芳華悠悠轉醒，看着懷裏的淩黛兒，不禁熱淚盈眶，抱緊了她。

“黛兒，我的黛兒。我上一次見到你，你還在襁褓之中，小小的，軟軟的。”

淩黛兒哇哇大哭：“母親，我好想你！”

司空芳華也落淚不止，擡手喚淩塵過來。

淩塵眼眶濕潤，小步走近，被她撫摸着臉。

“還記不記得我，塵兒，那是你還那麽小，才兩歲，剛剛學會走路。”

淩塵被母親抱在懷裏，記憶中早就沒有她的記憶了，可投入母親的懷中，他一顆空蕩蕩的心竟全部都被填滿。

原來這就是母親，這就是母親的擁抱，母親長這樣美麗，氣味這樣好聞。

“我兒……”司空芳華抱着淩塵和淩黛兒。“母親也好想你們。”

母子團聚，溫馨異常。

除了那個剛才弑父斷母的孤家寡人姬梵，他站在一邊，看向這溫馨的一幕，看着司空芳華噴湧而出的母愛，多得像爆發的火山。看着他得不到的一切，另一個人擁有得滿溢。

他指甲掐進手心，血涔涔流下，面色白得如同慘死的屍體。

司空芳華陡然看向姬梵，目帶仇恨。

“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鋤此魔頭！還修仙界一個光明。”

所有人掏出手中武器，對準了姬梵。

而姬梵孤身一人站在原地。

偃奴粉身碎骨，姬氏姐妹雙雙自戕，落天奇為護她而死，歸蓬還在與人奮戰，吊柳不知所蹤。

他眼睫微垂，再擡起時，眼中已濃黑一片。

“那便讓幾十年來大家所有的苦痛折磨，都在今日了斷吧。讓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

“姬——”音折的叫聲還未來得及喊全，姬梵已經肉身撕裂化作一條吞天巨蟒。

蟒身遮天蔽日，狂暴地翻滾間，壓死城下無數修士，放肆撕咬入腹，似要吞天土地。

“他已經失去了理智，徹底化為魔神，現在必須殺了他！”皓焰吶喊。“不能讓此魔頭禍亂人間！”

巨蟒分裂出無數蛇頭，他漸漸呈現出姬玄一般失控的邪态。

在他身後升起一座雪白石佛祖，石佛一寸一寸變成血色，仿佛吸幹了下方的血，雙眼邪氣凜然，猙獰可怕。

石佛一揮手，劈裂半座城池，無數修士哀嚎着跌入深淵。

惡佛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這穿透力極強的聲音，震蕩得土地開裂，所有修士都痛苦地捂耳倒下。

淩塵衆人心口窒息，不禁連連躲避。

聞人始影：“淩塵！法相！”

淩塵掐出手決，人皇法相身從身後升起，劈手阻止狂暴的惡佛。其餘人全都帶上武器，從四面八方沖上巨蟒。

姑蘇明苒：“今日不除姬梵，他即将以魔入道，此後再無人間安寧日！”

“除魔衛道，守護人間！”

歸蓬從人群中飛出，向淩塵刺去。

聞人始影和皓焰并肩齊上，一人使出一劍，一人化作鳳凰噴火。

淩沉驚險避開，只差一寸便被他刺中心口。但聞人始影的劍更快，一劍刺進他的心口，鳳凰火飛下，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便化作一片飛灰。

巨蟒吞吃了無數修士，靈力大增，氣勢毀天滅地。

音折呆呆地站在原地，回首間，山河破碎，四處皆是斷壁殘垣，屍山血海。

血肉巨佛和淩塵的人皇法相身激戰在一起，淩塵連連後退，不敵惡佛。司空芳華同其它人一起，同進退，共擊敵，每一次出現都讓巨蟒震怒。

音折忍無可忍，沖至司空芳華面前，吼道：“你不要在這裏刺激他了，他只會越發被激怒！”

司空芳華冷笑：“我知道你，借助美色在姬梵和淩塵間左右橫跳的妖女。你出來作甚，不應該趁此機會逃之夭夭？”

音折生出一口惡氣，怒道：“是，是，姬梵是罪該萬死，可也不該由你這個親生母親拿起屠刀。”

司空芳華：“我為什麽不能，我造孽生下一個魔頭，自然也應當收回他的性命。”

音折想起雪夜裏的幼年姬梵，依靠在月宮的牆壁外。而她的母親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她鼻頭發酸，憤懑從腹腔心口升上喉管，占據整個大腦。

“他本來可以向善，本來可以變好。但他降生在哪裏，不是他能決定的，他最初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誰不想活下去？誰又能痛快的活下去？”司空芳華劍見顫抖，眼眶中凝出淚水，“世間人皆身不得己，我能做的只有殺了他。你擡頭看看，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化為魔神，毀滅世界。”

音折回頭，姬梵和淩塵鬥法的範圍越來越大，生生劈開數座山，斷開數條河。無數平民百姓，背兒抱女，倉皇奔逃。雙神鬥法，天地變色，萬物凋零。

司空芳華加入戰鬥，但淩塵一行人依然被打得節節敗退。

巨蟒張開血盆大口，趁淩塵力竭之時，要将他一口吞下。

旁邊的聞人始影等人都目露絕望，淩黛兒更是閉上眼睛等待和同伴一起葬身蟒腹。

忽然，滔天大口停頓在空中，好像被人按下暫停鍵。

淩黛兒悄悄睜開眼，只見巨口前站着一個小小的人影，幾乎像米粒一般渺小。

她昂着頭，仰望着這條塵世巨蟒，不畏懼生死。

但令人驚疑的是，巨蟒也慢慢合上了血腥大口，它其餘變異的蟒頭斷開跌落，最大的蟒首炯炯凝視音折，分不清是感興趣，還是食欲。

音折很害怕，害怕葬身蟒腹，又不害怕，她知道它是哪個傲慢偏執又一次次放過她的姬梵。

于是，她對它伸出手，想要觸摸它。

她的手一點點靠近，不等她伸多遠，巨蟒為其低下癫狂暴戾的頭顱，好像臣服于她的掌心下。

嬌小的小人撫摸着山巒般巨大的大蟒，如同戲劇一般不現實，又搖搖欲墜。

但這一幕又那麽的和諧。

音折摸着它頭上的傷口，鼻尖又開始發酸，眼球被霧水浸潤。

“姬梵，快點變回來吧，你這個樣子太醜了。”她輕聲說。

手下巨蟒渾濁的猩紅雙眼眼睛輕輕地動了動，好像聽明白了她在說什麽。

巨蟒微微地搖頭，告訴她，這異變已經無力回天。

音折喉間幹澀，不斷地說：“變回來呀，變回來呀，你可以的。我想見到人身的你……”

石佛緩緩靠近，巨蟒将音折頂起，送到石佛的掌心裏，掌心往上擡，直到和石佛的眼睛對視。

她從石佛的漆黑眼瞳中看見了姬梵，姬梵伸出手，與她隔着眼珠觸碰。

“小蛇。”她聽見姬梵輕輕地喚她，“我懂得了你的話。”

音折眼前再次飄霧，她問：“人皆有所愛？”

姬梵眼睛彎出一絲笑意，溫柔地點頭。

“嗯，人皆有所愛，愛可向善、平恨、安山河。”

他伸手摩挲音折的臉，說：“讓我死在你懷裏。”

音折叩住齒關。

他說：“就像睡在一片蓮海當中。”

音折握緊雙手，她環視一圈，看到人們的眼中有仇恨、恐懼、絕望、痛苦……

她想：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音折說：“在那個寒夜，你是不是聽到了我的聲音。”

姬梵說：“是。”

音折失笑，笑中又有幾分澀。

“原來我才是罪魁禍首。”

姬梵：“你是罪魁禍首，也是我的救贖。”

音折伸手喚巨蟒來，坐在佛掌心，溫柔地撫它粗糙的鱗片，她說：“我死了以後，靈魂會回到我原來的世界去。我發誓，我還會轉世來到這個世界找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姬梵沒有任何思索和猶豫：“我答應。”

音折說：“倘若來世你還記得這一切，你還愛着我，便像愛我一樣愛這世上千萬人。向善、平恨、安山河。将思念我的每一分痛苦，都當作滋潤人間的每一片雪花。這樣，在另一個世界的寒夜降臨，我就會想起你，會想快快回到你身邊。”

水珠滴落在她白皙的臉龐上，姬梵驚覺自己已淚流滿面。

“我知道的，人皆有所愛，愛可向善、平恨、安山河。”

他啞聲：“我會贖罪千百年，直到再見到你。”

音折勾起他的小拇指，溫柔說：“好。”

她閉上眼睛，驅動妖丹，□□湮滅，魂飛魄散。

“嘭——”

巨佛的眼睛開始爆炸，法相身一毀，巨蟒也自曝為無數碎肉殘肢，下血雨一般噼裏啪啦落在大地上。

丹珠伸手接住，低頭嗅聞：“百年以後，這裏将風調雨順，土地肥沃，萬物有靈。”

金元思看着音折的方向，唇邊含着一抹淺淡的笑。

“我也該走了，希望來世再還相見。”

丹珠一怔，吃驚回頭，只見披着厚氅的金元思手撐着下巴，歪頭靠着輪椅，眼皮緩緩阖上，呼吸漸漸減弱，直至消失。

大氅跌落，丹珠撿起來，再度披在他身上。

早在他拿雪蓮回來時，身體早已只剩半條命，維持到現在，可堪不易。

她嘆聲：“堅持這麽久，辛苦了……”

在一片轟鳴的雷聲中，數道金光照耀在淩塵身上。

他知道要發生什麽，可心中一絲歡喜也沒有。疲倦地倒下，任由周天靈氣拖着他地向天飛去。

有人喃喃道：“淩塵飛升了……”

接二連三有人說：“飛升了！”

“淩塵飛升了！”

“人皇打敗魔神，得道飛升了！太好了！人皇還天地一片安寧！”

“魔頭已死！混元宮傾頹！”

……

金光大盛，将淩塵的人身一點點塑造成仙身，他回頭看同伴親友們，想要再說些什麽，可什麽也說不出，不由自主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金光消失，無數靈氣凝成的雨露瓢潑一般降落在大地上，好像在彌補土地之上的傷痕和人們的傷痛。

聞人始影緩緩收回眼神，看向四方群山，對同伴們說：“我要去行走人間，除魔衛道了，有緣再見。”

她就這麽離開了。

此後，司空芳華只活了兩年便香魂永逝，姑蘇明苒輔佐丹珠和淩黛兒、四喜攜手掌握平安門。

皓焰回去了西夷洲祭拜族人，再回來時，成日化作小麻雀，飛在丹珠左右，啄退她身邊不懷好意的人。

摩天都市。又是一天恍然而過。

音折睜開眼，看着電腦發呆，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長很長一覺，做了個跌宕起伏的精彩夢境。

可真又夢見什麽，她也記不清了。

她還是照常上班，下班，休息，不過偶爾天氣轉冷，凄冷的寒夜裏，她會想要見到某個人。是怎樣的人？叫什麽？長什麽樣？她全不清楚。

就這樣抱着缺了一塊的愁緒，年年雪季到來，她都會情緒低沉抑郁。多年後，她自然而然認識了一個性格時而溫柔時而霸道的丈夫，沒有孕育兒女，過了平靜而幸福的一生。

八十歲時生了場重病，她的丈夫遞給她一本自己寫的書，名叫《九界戰神》，筆名是淩塵。她用播放器聽完，說：“以前很流行的玄幻修仙文，套路庸俗。”

丈夫點頭，問她對裏面哪個人物印象最深。她想了想，說：“姬梵吧。”

丈夫問：“為什麽？”

她說：“他有點可憐。在那個寒夜裏，如果有人陪陪他就好了。讓他的人生，不要一直在雪中踟蹰。”

丈夫擁抱着她，抱得很緊。她虛弱地靠着他的心口，慢慢閉上了眼睛。

書在發光。

結局在被改寫。

她的靈魂飄出體內，沒入書中，奔赴那個世界。

十年夢醒，百年燭滅，千年山海挪移，事事非。

第二世的姬梵，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父母安康。他自小性格孤僻，時常躲着看書，偶爾雪天一來便要出門，外出行走很久才回家。

一個冬季，在雪夜中消失了整整五個時辰。等親人找到他時，他沉靜地伸出手，接天上的雪花。

他記起來上一世許諾過的誓言，十六歲便開始出門歷練。

在凡間行走時，為乞丐搭建遮蔽之所，為孤兒尋找收容之家，為流民建造護佑之國。他善名遠揚，人人都稱他為活菩薩。

但他起初體會不到深刻的情感，只是将對音折龐大的愛與思念，學習着、小氣的給了一點旁人。既是履行承諾，也是分散思念之苦。他平和、無恨無怨，不再關注親情，也不強求成仙，只是體驗人間中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

他喜歡雪夜，喜歡蓮海，喜歡每一個像音折一樣的微笑。

夏日酷暑，街道上孩子們打鬧着，推搡一個最小的孩子。他衣衫破舊，沒有錢，渴望地看着他們吃冰糕。

姬梵買下一個冰糕，在遞給一個孩子糖人時，見那孩子純真的笑顏，他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孩子牽着他的手，帶他來到一片蓮湖，告訴他，方圓百裏，這裏的蓮子最好吃，蓮花最香，水也最美。

于是姬梵劃上木舟，入了這偌大蓮湖中。在層層搖曳的碧綠荷葉中，有凫水的人銀魚一般在水下游動。

她倏然冒出水面，撐在木舟上，頭發甩得姬梵滿身的水，好似下了場清爽的雨。

層層蓮葉中，兩人目光相觸，微微一笑。姬梵低頭，音折仰頭，他們溫柔地吻在一起，而後倒在木舟中，随木舟在綠波之上，晃蕩到天明。

寒夜終将盡，蓮湖遍人間。

人皆有所愛。

向善、平恨、安山河。

愛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