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24(二更) 紅蘿蔔保衛戰(上)……

第95章 24(二更) 紅蘿蔔保衛戰(上)……

***

事實上, 喬茜無需孫掌櫃報信。

眉鎮,已可算得上酒館的前哨站,江南花家的大通當鋪, 就坐落在眉鎮最平整、最繁華的大街上,瞧見情勢不對,已悄無聲息地放出了信鴿, 飛往酒館報信。

黑衣劍手們穿行在雜草叢生的黑夜裏。

他們的呼吸聲都很輕、他們的身法也都很是敏捷,掠過草叢時,好似夜枭的翅膀自空中刮過一般。

他們不敢懈怠, 已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們所配合的劍陣,也早已爛熟于心, 預備着等一會兒, 就要使出來。

因為他們知道, 他們不能後退, 前進有可能會死, 而後退一定會死!

群山俱黑,環抱着一杆随風飄揚的酒旗。

秋雨漸濃, 冰冷着具具行屍走肉的身軀。

酒館就在前方, 黑漆漆的, 與群山好似融為了一體, 唯有一盞六角燈籠挂在門前, 随着那門上銅鈴“叮咛——叮咛——”的清脆響聲拂動着,悠悠顫顫。

幾個黑衣人對視一眼,悄然躍上了屋頂,觀察裏頭的情況。

後院也黑漆漆的,沒有一扇門的燈火打開——這當然很有可能是陷阱, 但即使是陷阱,他們難道就有不踏進去的資格麽?

當下,幾人并不猶豫,一躍而下,如豹般落地,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六個人、六把劍,劍光青青、在黑夜中無聲地亮起。

忽然有人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聲音短促、冷傲,充滿譏诮之意……而且他們也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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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那劍手厲聲道:“一點紅,你既做了本門的叛徒,躲躲藏藏如懦夫,像什麽樣子!”

一點紅又譏诮地冷哼了一聲。

他其實并沒有隐藏自己的方位,這兩聲冷哼,已足夠劍手們定位他的位置,只是劍陣在屋子是完全沒有發揮餘地的……而單打獨鬥,他們顯然不是大師兄的對手,因而才出言譏他,想要将他激出來。

大師兄……最是驕傲不過的人。

他的腰身永遠挺得最直,他的劍法永遠使得最好,在被鞭打受刑時,他也是最能忍耐、最一聲不吭的那人。

他不會接受有人叫他“懦夫”的。

可是,一點紅竟仍未出來。

他就在那間屋子裏,冷冷地問:“師父就在後面?”

無人應答。

他又冷聲道:“我讓你們退,你們也不會退。”

為首的那劍手冷冷道:“我們之中,只有你最有膽色,膽敢背叛師父,如今你那膽色呢?為何躲在屋子裏不肯出來,咱們決一死戰!”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才森然道:“你們該謝我今天除了師父,不想殺別人。”

殺師父!!

此話一出,宛如一個驚雷在這六劍手的耳邊炸響——他們從沒有想過這事,他們對于師父,簡直連反抗的心都不敢有,此話一出,當即有人驚駭到臉色慘白……大師兄的确、的确是他們之中最有膽氣的那一個……

忽然,有人叫道:“你……你使詐!”

那人的劍铛哐一聲,掉在了地上。

為首的劍手一驚,正要回頭查看,卻忽然感覺自己渾身上下也沒有一絲力氣……手腕一軟,劍就掉落了,随即,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分力氣都消失了,內力與勁力,全然提不起來!

——這自然又得歸功于“眼兒媚”了,喬茜等人的目标是薛笑人,并不大想把時間和體力浪費在殺別人上,于是就使用“眼兒媚”來放倒這些先鋒。

眼兒媚是否可以拿來對付薛笑人呢?倒也不是不行,可薛笑人平日裏是帶着面具的,他吸收空氣中那些迷香的效率顯然會差一些。況且,眼兒媚何時發揮效用,與中招之人的體質有較大的關系,內力深厚者更能抵抗。

所以眼兒媚可以拿來輔助,卻不可作為主要的對敵手段。

其餘毒物……喬茜倒是完整地學習了《七巧毒經》和《青魔毒經》,但問題是毒這個東西,原料很重要……秦嶺哪來的海量劇毒大蜈蚣給她用?

所以,在這個方面,就不苛求什麽了。

砰的一聲,門從裏頭被踢開,中原一點紅走出來,居高臨下地瞧着這些被眼兒媚迷倒的倒黴劍手。

為首的劍手痛罵道:“你……我本以為你也磊落,為何、為何連死都不讓我們好死?如此折辱,一點紅,你這……”

他的話沒說完,一點紅一腳踢了過去,正正好點住了他的啞穴,再挨個踢五腳,于是他們六個人,就變成了六只連話都說不出的鹌鹑,真乃天底下最窩囊之人。

一點紅居高臨下地瞧着他們。

那為首的劍手牙齒緊咬,連嘴角的都肌肉都在抽動。

一點紅道:“今日我若活着,你們就有命在,我若死了……那只能說明我們這種人,得拿一條命來償贖他的養育。”

這話……是什麽意思?

衆劍手驚疑不定,但一點紅已沒了交談的興致。

他忽然飛起一腳,那為首的劍手就“呼”的一下被他踢得高高的,他的雙手一托一送,這百來斤的漢子,就“日”的一聲飛了出去,重重地跌進了一間洞開的屋子。

六個劍手,被一點紅像是扔白菜一樣,扔進了屋子——他們只是聽從命令的工具,因此一點紅對他們沒有殺心,只是他們畢竟是來殺他的……他也不可能對他們很好就是了。

六顆白……六個殺手被扔進屋子裏,摔得七葷八素……他們全然不知這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還有……大師兄剛剛那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六個人面面相觑——卻已明白,自己的性命已不在自己手中了。

這感覺倒也熟悉得很……反正他們的命什麽時候也不在自己手中。

秋風又起,秋雨又落。

他們好似已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能力,就這樣熬着、熬着……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半個時辰、或許是半刻鐘……就在這夜最黑的時候,他們忽然聽見了那個惡魔般的聲音!

“你殺了他們?”

這聲音既不高、也不低,冰冷低沉,絕無半分感情——這正是師父的聲音!

大師兄的聲音在下一刻響起:“沒有。”

師父輕蔑地道:“我養你這麽大,卻沒想到你的心竟變得這樣軟。”

大師兄不言。

肅殺的氣息,漸漸彌漫了開來,令屋子裏這六顆動彈不得的大白菜都感覺痛苦,殺氣像針、像刀,将他們的皮膚刺傷。

大師兄忽仰天長嘯,森然道:“你若死了,這世上起碼有一千個人不會再提心吊膽!”

師父冷冷地道:“你果真膽子大了。”

一個女聲忽然插進來,大聲道:“他的膽子當然比你要大得多,最起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裏同你一樣,連臉都不肯露出來——你該不會得了什麽二十一三體綜合征了吧?哦,你不理解這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說,你該不會長得像個白癡吧?是不是四五十歲了,還要奶媽媽抱着你撇開腿撒尿呢?”

空氣驟然一靜。

六劍手頭皮一麻……他們當然沒見過敢這麽和師父說話的人。

師父久久地沉默着,忽然冷冷道:“你找死,那就索性先成全了你!”

尖銳的破空聲響起,劍光在漆黑的院落裏亮出一抹極可怕的青色光芒!

剎那間,劍手們已明白了方才大師兄那話所說的意思——他要殺死師父,如果他真的殺了師父,那麽他們一同獲得自由!而倘若他和他的朋友們力戰而死,那麽、那麽……那麽他也盡力了!

一點紅!你……!

方才與一點紅嗆聲、罵他懦夫的那劍手,眼中已布滿了血絲,熱淚自他的眼眶中滾落,他的牙齒緊緊地咬着——

一點紅,你竟真的要做豪傑……

人就是人,人不能被當做工具。

他們這十三個劍手,被師父當了這麽多年的工具,可是只需要一個契機,他們心中那澎湃的感情,就又被翻了上來,久久、久久地在心中激蕩。

劍手沒有想自己的生命,他只希望……大師兄不要死。

他的所作所為,的确可稱得上義薄雲天……或許師父做夢都沒有想到,在那樣的環境裏、在那種嚴酷的訓練中,仍能養出金剛石般堅韌而閃着金光的靈魂——

但大師兄能擋住師父的一劍嗎?

所有人都很悲觀……劍手閉上了眼睛,卻又霍然睜開!

窗外劍光飛舞、樹影簌簌——等等,大師兄他們居然和師父打得有來有回?!

等等,那棵桂樹明明挺高的,怎麽窗外會有樹影簌簌……?

六劍手的心中充滿了驚疑,而薛笑人的心中,此刻也充滿了驚疑!

方才喬茜出言譏諷他,譏諷得極是地方,薛笑人這個人變态自戀又自卑,生平最大的心結就是贏不了他哥哥……為此,他甚至不惜裝瘋賣傻,在薛家莊中,連他哥哥的傻女兒薛紅紅都能嘲笑于他——

裝瘋賣傻是他的保護色,卻也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恥辱,喬茜譏諷他像個嬰兒一樣,要被人撇着腿……薛笑人哪裏能夠忍受?當即便要一劍先了結了喬茜!

薛笑人撲過來的一瞬,喬茜袖中的“死卷術”機關啓動,只見銀光打着旋兒沖薛笑人的心口打去!

死卷術威力極強,連樹都能打斷,只要打在人身上,那就是心脈具斷,說不準連腰都要被打掉半截!

但問題是這玩意不是小李飛刀!

薛笑人的速度果真極快、極快,銀光飛過,他的人好似沒有變化什麽軌跡,就已然躲開了死卷術,欺身近前,銀光一現,沖喬茜心口而來——

喬茜急退!劍光卻更快——!

她的柳葉刀擡不起來,企圖用刀身來擋住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劍光的确快逾閃電,就連當時對上阿飛,她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于是,她終于也明白了,什麽叫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但其實也有破的方法……只要準備得當。

“叮”的一聲,劍尖與心口相撞,發出了只有金屬相擊才能發出的聲音,薛笑人的劍無法再往前半分,他所熟悉的劍鋒沒入人體血肉的感覺沒有到來,取而代之地,是無比陌生的感覺——

喬茜雙唇驟吐,“噗”的一聲,五點小小的烏砂在黑夜裏破空而去,在極近的距離之下,帶着機簧的勁力,直沖薛笑人的胸膛——!

仇恨,是喬茜拉的。

一個拉仇恨的人,必然要做相應的準備,喬茜身着金絲甲,薛笑人的劍尖刺上來的時候,只令她感覺到了極難受的震動——這是內力所帶來,但劍畢竟是用刺入的方式來殺人的,因此她實際上沒受什麽大傷。

她就趁着薛笑人近身的這機會,利用咬在口中的梅花烏管,五點烏星激射而出,目的是打斷薛笑人的心脈!

——梅花盜之所以能殺死那麽多人,其實是因為他……他們精通腹語,能與對手談話自如,對手自然不會想到,他們口中其實含着暗器烏管。

喬茜雖然不會腹語,但她有自動迎賓器啊!有一些自動迎賓器是可以自己錄音播放的,這不就是個可以藏在身上的錄音筆嘛,方才她放的那段嘲諷,其實是事先錄好的。

薛笑人瞳孔驟縮!

他活了這麽久,殺了這麽多的人,簡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髒的手段——!

但見沒見過的,此刻也已遇到了!

一點紅的劍就在此刻飛出,與喬茜搭配得絲毫不差!

——他一慣的做法是不背後傷人,可他并不是迂腐之人,今日薛笑人若是不死,所有人都會被他殺個磬盡,此刻不趁他病要他命,還要等什麽時候?

前有梅花烏砂,後有長劍穿心!

此刻轉不轉身已沒有意義、高高躍起,雙腿必廢,烏砂的速度太快,他是躲不及的,就算轉身殺了一點紅,自己的心脈絕對也要被打斷!

電光石火之間,薛笑人身子驟縮,長劍反手向後,“哧”的一刺!

這姿勢當然非常一言難盡……哪有人蹲着比武?

然而,難看歸難看,這法子有效卻是真有效。

五點梅花烏砂未曾擊中薛笑人心脈,而是悉數打在了他的紫檀木面具上,竟還發出了金屬相擊的聲音——原來,他這面具只有外頭一層是自紫檀木的,裏頭竟還有一層鐵面具。

梅花烏砂,打在了鐵面具上。

一點紅持劍的那條手臂,已被開了個血洞。

——他竟能在這麽一剎那的時間內,想到蹲下用面具來擋暗器,又能同時反手刺傷一點紅!

當然,梅花烏砂對他的影響不可謂不大,因為這一劍本來能直接刺穿一點紅的心髒!

薛笑人——他的人格固然低劣至極,但他的武功卻的确可算得上是一代宗師。

一點紅的綠眸中好似燃燒起了極為兇狠的火焰!

他的小臂被刺穿,卻忽仰天厲嘯,肌肉驟然縮緊,使得這受傷的血肉緊緊地壓住劍身,阻了一阻薛笑人将劍收回的速度,他手腕一動,痙攣的右手将劍扔到左手,“哧”的一劍,以左手劍刺向薛笑人!

薛笑人驚怒,手腕驟轉,令劍身在一點紅的手臂中生生轉了半個圈,攪動着裏頭的血肉,殺手的咽喉裏發出了一聲壓抑至極的悶哼,卻絕不肯痛呼慘叫!

劍已拔出,“锵”的一聲,與一點紅的長劍相撞!

薛笑人面具下的臉扭曲起來,惡狠狠道:“你有種!”

他殺不了哥哥,名聲超不過哥哥,于是就想在暗中,用恐怖的力量征服江湖——可到頭來,這恐怖的力量,居然連他人生中收養的第一個孤兒都征服不了!

這是何等的恥辱!

若說他本來只是打算将這裏的人全殺幹淨……那麽,此刻,薛笑人的心中,已燃燒起了極為惡毒的怒火,他不僅要殺,還要令他們全都死得痛苦極了!将他們的皮剝了!将他們的筋全挑斷!讓一點紅眼睜睜瞧着為他說話的女人被投入火中,活活燒死才好!

以薛笑人的劍法來說,想要做到廢了一點紅,的确很容易。

但一點紅一擊未得逞,已迅疾後退,并不戀戰!

薛笑人冷冷道:“無論你想做什麽,有什麽幫手,都沒有用的!”

薛笑人的劍又已飛起!

他的速度快過一點紅!

哧的一聲,他的劍就已刺穿了……額?一根毛竹的側枝?

毛竹?哪裏來的毛竹?

但毛竹的的确确就在那裏!

多年生的毛竹,老而堅韌,側枝上生着一堆堆的竹葉,薛笑人的劍十分狹長,他又沒有料到這樣的變故,劍身有一瞬間被側枝卡住——

與此同時,一點銀光突閃!

一雙冷漠如坐在神龛中神祇般的漆黑眼珠正冷冷地盯着他,一條三尺長的鐵片,由下至上,朝他咽喉刺來 !

——多年生的毛竹長約三米,側枝橫生,竹竿頂部裝上紅纓槍的槍頭,可做長兵器“狼筅”,對于短兵刃最是再行。無論刀劍,都有可能卡在側枝中間,又有竹葉擾亂視線,薛笑人帶着面具,視線本就更窄,此時,就是短兵器出手的時機了!

此乃戚繼光所創“鴛鴦陣法”中的核心關鍵。

武者鬥武,與上陣殺敵自然有極大的不同。但武者鬥武,難道就是單打獨鬥逞英雄?

既然人多、又占先機,那麽當然要利用好自己的優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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