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三合一)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三合一)

剎那間, 鋒銳之氣籠罩全身。

夏清身體懸在半空,沒有着力點,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像個沉重的破麻袋沿着抛物線的軌跡騰起又墜落。

從洞口卷進來的狂風呼呼吹過, 不亞于海面上的十級臺風, 夾着碎刀片似的石子撲簌簌往身上拍, 每一寸皮膚都被割得生疼。

夏清感覺自己就要被碾碎了, 她深切體會到自己的弱小。

當災難降臨到她身上,無論是地震山崩還是臺風海嘯, 她都像一只螳臂當車的蝼蟻,不想被風吹走,就會被風撕碎。

這過程或許并沒有持續太久, 只短短幾秒, 但在夏清的感受中,卻無限放大。

倏然,一束金光揮灑下來, 照耀在夏清身上。

鋒銳如刀的氣息轉眼間冰消雪融,席卷而來的風暴吹過來時,觸碰金光的瞬間便如寒冰遭到烈火灼燒,短暫發出暴烈的聲響, 随即便氣化消失。

銳氣從夏清身側傾瀉而過,長了眼睛似的卷向距離更遠些的那道黑影。

黑影見狀不敢久留,身影一晃便化作一蓬黑煙,被卷過的風暴吹散。

風刀撕下他一片衣角, 薄薄一塊布,碰到劍氣的瞬間就被切分成無數碎片。

夏清騰到高處, 四周金光消融,身體開始往下墜落。

失重感揪得心慌, 她無奈閉上眼睛。

便在此時,她感覺腰身一緊,随即強烈的墜落感開始減緩,直至消失。

睜眼,離地面已經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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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如月的美人來到她身邊,牢牢攬住她的腰。

兩人身體緊緊相貼,白鏡玄身側包裹着一圈氤氲金光,源源不斷的溫暖滲透衣料,融進夏清的身體,驅散了她內心深處無處安放的恐懼與陰霾。

腰間信物感受到白鏡玄的法力,愉快激動地閃爍着,一如夏清此刻澎湃沸騰的情緒。

她們平安落地,而那黑影已然逃離,洞外傳來些許動靜,應該是柳菡雲等人埋伏在外,試圖阻截黑影。

片刻後,柳菡雲從岩洞邊緣一躍而下,快步行至白鏡玄跟前,神态沮喪:“攔截失敗,被他逃走了。”

白鏡玄沉默許久,開口卻道:“不必追了。”

柳菡雲眉毛擰了擰,似欲言又止,但終究沒說什麽,朝白鏡玄拱了拱手:“那我帶人回去複命,夏師妹就拜托峰主照看了。”

白鏡玄未出聲,只略一颔首,便算應了。

沒等柳菡雲再開口,白鏡玄長袖一揮,帶着夏清原地消失。

柳菡雲尴尬地抓了抓後腦勺,峰主好像對她很有成見,是不是因為夏師妹幾次跟着她出來都意外遭遇危險?

下回可不敢讓夏清單獨陪着她冒險了。

只一眨眼,周圍景象已經改變,白鏡玄帶着夏清從聖城北郊回到祭司殿。

熟悉的花香撲鼻而來,夏清劫後餘生,心神稍稍放松,悄默聲地把手中一只小瓶藏進袖兜裝好。

相比夏清的平和,白鏡玄反倒極為反常。

夏清感覺氣氛壓抑,悄咪咪擡眼觀察白鏡玄。

白鏡玄此刻臉色陰得吓人,平日裏靜默如淵的雙眼此刻愈發幽寂,她的神态沒有明顯變化,光看表面似乎與平常沒太大區別,但涼飕飕的氣壓已延伸至五米開外。

夏清從未見過白鏡玄如此模樣。

難道她和魔人的對話被白鏡玄聽了去?那可就完犢子了!

她手軟腳軟地也跑不了,若真被白鏡玄發現了什麽,她也只能認了。

真是可惜,美好春光一去不返。

夏清東想西想之際,白鏡玄抱着她回到房間。

白鏡玄将夏清抱到床邊讓她坐下,随後便拉開她的衣袖,伸手淺淺覆蓋住她胳膊上的淤青,開始施法療傷。

一句話也不說,一句話也不問。

搞得夏清心裏很忐忑。

魔人将她抓走後并沒有施以太殘忍的酷刑,但因扣押審訊的過程比較粗暴,夏清手腕腳腕乃至脖頸間都有明顯的擦傷和淤青。

莽荒地界靈氣資源匮乏,縱然強大如白鏡玄,也對此束手無策。

以前施個小法術就能輕松治愈的傷勢,如今耗費大半個時辰,也只愈合三成。

傷口雖已結痂,但瞧着刺眼。

白鏡玄渾身籠罩在極低的氣壓氛圍裏,一直不吭聲,夏清內心十分忐忑,試探着輕輕喚:“……祭司大人?”

“這裏又無外人,為何不叫卿卿?”白鏡玄回她。

啊……若放在平日,白鏡玄說這話,夏清高低得笑話她一下。

但現在,白鏡玄冷着臉,語氣也嚴肅冰冷,聽在夏清耳中,多少是有些陰陽怪氣。

心裏有鬼的人最擅長對號入座,夏清愈發覺得白鏡玄是不是覺察到什麽,霎時心情惴惴,忐忑心虛。

夏清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開口:“……卿卿?”

“幹什麽?”白鏡玄掃她一眼又繼續低頭忙活。

“唔……”夏清捂着心口,做痛苦狀。

白鏡玄倏地擡頭,扶住夏清肩膀:“你怎麽了?還有內傷?”

語氣總算有了幾分波瀾。

夏清心裏稍安,白鏡玄還在乎她,那就有回轉的空間。

于是她龇了龇牙,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內傷沒有,但你冰冷的态度快把我凍傷了。”

白鏡玄:“……”

被夏清這一鬧,白鏡玄臉上的神色霎時鮮活起來,緊鎖的眉頭終于松開,無奈又嗔怪地瞪夏清一眼:“都傷成什麽樣了,你還有心思玩鬧。”

“這算什麽傷嘛。”夏清回答,“都好了,你不要擔心。”

白鏡玄微微抿唇,長睫垂落,良久沒有吭聲。

夏清大着膽子伸手,握住白鏡玄,白鏡玄神色不虞,但并沒有躲。

“今日多虧卿卿趕來及時,不然我恐怕……”她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白鏡玄的臉色。

言到此處,白鏡玄神色驟變,霎時抽回手,捂住她的嘴:“別胡說。”

夏清從善如流:“好,不說。”

見她如此,白鏡玄方将手拿開,欲往後退去倒杯茶水。

夏清趁機伸手去拽她的胳膊。

白鏡玄聽到風聲,本能地往旁邊一讓。

夏清撲了個空,腿腳也沒有力氣,起身太猛沒站穩,眼看就往地上撲。

夏清:“……”

什麽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眼瞅着就要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身旁白鏡玄眼疾手快,一個探手摟住她的腰,将她撈回來。

“這麽着急做什麽?”白鏡玄語氣嗔怪,“你需要什麽告訴我,我拿給你。”

夏清:“嗯……”

她原想抖個機靈,“我需要你”這幾個字在夏清腦子裏轉了一圈,終究因為太肉麻了沒好意思開口。

便在這時,一個小瓶從夏清袖口漏出來,滴溜溜滾到白鏡玄腳邊。

夏清:“……”

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裏的衣服衣兜是漏鬥設計,是嗎,是嗎,是嗎?!

關鍵道具揣在她兜裏就一定會掉出來,對嗎?!

夏清破大防了。

然而,白鏡玄看也沒看腳邊的小瓶子,先扶着夏清回床邊坐好,随後才轉過身去,撿起地上的小瓶子。

夏清心一緊,感覺大禍臨頭。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下一秒,白鏡玄将這小瓶子随手放到桌上。

然後她拿起水壺,倒一杯熱水端到床邊:“來,喝點兒水。”

夏清:“……?”

水杯遞到夏清面前,她才後知後覺,雙手接過:“哦,哦。”

夏清小口小口抿着水喝,不時心虛地看一眼桌上的小瓶子,感覺壓力山大,那小瓶兒就是個随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

白鏡玄沉默許久,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夫人所言果然沒錯。”

夏清手一抖,險些沒拿穩茶杯。

“……啊?”

“夫人曾言這些宵小為了對付我,會從我身邊親近之人下手,我與夫人感情越深,這些人便愈猖狂放肆,沒想到夫人才剛到聖城,此魔就按捺不住動手!”

不敢想象,如果她稍稍遲到一步……

夏清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原來白鏡玄今日大發雷霆是因為這。

如此說來她和魔人交涉時的內容并沒有被白鏡玄聽見,夏清緊繃的心神放松些許。

夏清接着白鏡玄的話道:“我已好端端的回來了,卿卿不要擔心,說起來還是怪我自己粗心大意,給了這些魔人可乘之機。”

言罷,她将視線從那小瓶上收回來。

既然白鏡玄尚未起疑,她自己也不要此地無銀三百兩。

與此同時,她的腦子飛快轉動,思考着魔族交給她的忠誠度測試任務該如何對付。

聖城之中可還有其他魔族的眼線監視她的行動?

“這怎麽能怪夫人呢?”白鏡玄在夏清身旁坐下,抿着唇繃着臉一副氣悶的神态,“怪就怪魔族居心叵測,這麽多年了,一直不安分。”

夏清順杆兒往上爬:“那我今後就一直待在卿卿身邊,寸步不離,他們自然就沒有機會對我下手了。”

白鏡玄聞言,眼底愠怒消退,反漾出些流光溢彩。

但開口,語氣依然克制:“夫人要說話算話。”

“當然,我家卿卿可是九瑤川第一仙尊,有卿卿在我身邊,誰還敢動我?”夏清語氣篤定地說道,“這天底下誰我也不相信,只信卿卿。”

這句話說完,白鏡玄臉上神态沒有明顯變化,但夏清清晰地感覺到屋子裏沉甸甸的氣氛消失了,仿佛窗外吹進屋裏的風都是甜甜的。

下一瞬,香風撲面。

白鏡玄情之所至,握住夏清的手,傾身上前吻一吻夏清的唇。

“幸甚與君相許相知,生生世世不負卿。”

·

夏清躺在床上,乖乖讓白鏡玄給她蓋上被子,內心不由唏噓。

魔族監視白鏡玄這麽多年,都沒摸清白鏡玄的性情。

這位仙尊,好哄得很。

白鏡玄心情平複,讓夏清好好休息。

夏清心裏惦記着桌上的小瓶子,得想辦法支走白鏡玄才行。

于是她問:“魔人跑了,接下來是不是還要繼續搜查?”

“嗯……”白鏡玄蹙眉思量,“此魔已經暴露,絕不敢再生事端,宮中戒備森嚴,又有聖女坐鎮,祭司殿內有我設下的護陣,很安全,夫人放心歇息便是。”

夏清偏偏頭:“我倒是不擔心這個,若你之後還要與魔族之人交手,可千萬要小心一些,魔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你有再高的實力也不得不防。”

白鏡玄聽勸:“夫人說得是。”

夏清于是眯眯眼:“困了,我睡一會兒。”

白鏡玄點頭:“我在這兒守着,夫人睡吧。”

夏清:“……”

你倒是去忙你的,讓我自己睡就好了!

既怕被白鏡玄瞧出端倪,又怕白鏡玄發現小瓶子的秘密,夏清哪裏睡得着。

但人躺在床上,若意識過于清醒,身體各個部位不舒服的細節就會被無限放大,這裏也痛,那裏也痛,要一動不動地裝睡,簡直是一場煎熬。

像這樣熬着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傳來宮人輕喚:“祭司大人,女皇傳诏,請您過去議事。”

白鏡玄沒有出聲,但床沿發出了細微聲響,随即輕盈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輕輕合上,白鏡玄的聲音從門縫中飄進來:“你下去吧,到院外守着,再有人來都說我不在,不要放進院子裏。”

宮人應聲退下。

夏清趁機翻了個身調整睡姿,換了個舒服的位置再躺一會兒,确認白鏡玄離開庭院,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她便掀開被子起身,探頭探腦地朝房門處瞧一眼。

沒有任何動靜。

夏清大着膽子下床,一個箭步來到桌旁,拿起小瓶子。

入手是一種冰冰涼涼的感覺,想到瓶子裏裝的是針對白鏡玄的毒藥,夏清心便往下一沉。

這群該死的魔族,真是喪盡天良,怎麽就非要針對白鏡玄?

夏清打算把瓶子先藏起來,有了前面幾次前車之鑒,她深刻地吸取了教訓,絕對不再把這種東西随身攜帶。

那,藏哪兒好呢?

這裏是白鏡玄的房間,白鏡玄當對這裏的每一物都了然于心,随意翻動屋裏的東西,無異于自報家門。

而且,白鏡玄已經見到過這個瓶子,若她偷偷拿走,會不會反倒惹白鏡玄生疑?

夏清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此事真真讓她進退兩難。

這群該死的魔族,真是喪盡天良,害白鏡玄不說,還非拉她當炮灰!

诶,等會兒。

夏清伏在桌邊,看一眼手中的小瓶兒。

她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

接下來幾天,夏清一直在祭司殿養傷。

那小藥瓶她就幹脆任由它放在桌上,最危險的地方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燈下黑,白鏡玄未必能發現端倪。

此事被她暫且按下,等傷好之後再做處理。

柳菡雲和白鏡玄則在為獸人大典的事情繼續奔波。

白鏡玄帶回消息,那魔人日前逃走之後果然不再現身。

根據聖女觀測的結果來看,此魔已經離開聖城,遠去他鄉。

白鏡玄也已在聖城各處城門設下陣法。

這道陣法的作用是監測通行者體內的靈氣變化,修行之人一旦踏入陣法,立即會被白鏡玄發現。

短短兩日,已有數名可疑之人受到秘密監控,其中确有幾人行跡鬼祟,已被暗中帶走查問。

兩大防護之力疊加,意欲為非作歹之人只要膽敢冒頭,絕對會被雷霆鎮壓。

聖城內的安全隐患暫時解除,卻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遺留:各部族使臣前往聖城途中遇襲,下落不明之事。

魔人雖被驅逐,但依照目前的調查結果與雅梅提供的線索來看,那魔人與阻撓獸人大典的人馬,可能并非同一夥。

這便讓局勢變得被動,就算将聖城的安防做得再好,沒有各部使臣來參加,獸人大典縱然如期舉辦,也虛有其表,無法弘揚獸人族威。

因此,當務之急是從聖城派出支援,搜尋各部族失蹤的使臣。

但是,由于聖女不能離開聖城,通靈鳥獸的偵查範圍極為有限,調查行動遲遲無法展開。

聖宮大殿上,獸人女皇、聖女、祭司齊聚一堂,各獸臣七嘴八舌讨論對策,卻始終拿不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

便在這時,廳中有一人開口:“我有個主意,或可一試。”

此言一出,衆人唰唰回頭,幾十雙眼睛同時彙聚,最終看向柳菡雲。

白鏡玄戴着面具站在聖女身後,聞聲擡了擡眼,但興致不高,夏清不在,她對任何事都一視同仁地冷漠。

座上女皇也未應聲,她的視線落在一旁,看似認真傾聽殿上議論,實則有些心不在焉。

卻是聖女在此時出聲追問:“什麽主意?說來聽聽。”

柳菡雲向聖女拱手,高聲回答:“去請教夏師妹。”

聖女沒來得及應,忽而另一道聲音自身側響起:“為何要問夏姑娘?”

女皇目光回轉,看向白鏡玄。

會議持續了這麽久,這還是祭司頭一次開口。

“夏師妹有七竅玲珑之心,算無遺策。”柳菡雲說道。

“此前我曾不慎墜下山崖,險些性命不保,我的同門全體出動,徹夜搜山也沒有尋見我,最後,是夏師妹通過神秘蔔術精準算定我的下落,我才因此撿回一條命。”

衆獸臣面面相觑,女皇若有所思,聖女則喃喃低語:“神秘蔔術?”

柳菡雲點頭:“對,我們尋不見那些獸使的蹤跡,說不定夏師妹可以!”

雅梅也在此時出聲附和:“柳姐姐說得沒錯,夏姐姐很厲害,上回我與衛隊走丢,與柳姐姐、夏姐姐結伴同行,途中遭遇襲擊,就是夏姐姐破解了敵人的幻術!”

“既然如此……”聖女轉頭面向女皇,請示道,“不如請夏仙師來殿上問一問,看是否能蔔得到獸使們的下落。”

女皇點點頭:“好,本皇這就派人去請。”

“不必了。”

疏冷低沉的嗓音頗有辨識度,衆人扭頭看去,見祭司從聖女身後走出來,淡淡道:“夏姑娘在祭司殿養傷,就由我去帶她過來吧。”

言罷,沒等女皇答應,她便轉身離去。

衆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聖女更是滿臉稀奇:“祭司姐姐這是怎麽了?”

以前從沒見過祭司大人這樣積極。

柳菡雲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暗暗心想:紫霄峰內是誰謠傳峰主不重視夏清這個弟子?

除了夏清,白鏡玄是對誰都沒有好臉色。

祭司親自去請夏清,殿上獸臣們沒人膽敢有半分異議。

不多時,殿外響起通傳之聲。

随後,白鏡玄便領着夏清走進大殿。

入殿內一瞧,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

夏清行至殿上,朝獸人女皇拱拱手:“修士夏某,參見女皇陛下。”

柳菡雲遂道:“夏師妹,我們想請你蔔算一卦,看看各部來聖城的獸使隊伍在哪裏,還能不能尋到?”

夏清來時路上已從白鏡玄口中獲知緣由。

柳菡雲問出此言,夏清擡眸,見穹頂倒懸,像一只倒扣的大碗。

周圍牆面上繪着四神獸的圖騰,正對夏清的正是一只展翅欲飛的朱雀。

覆碗為艮,朱雀為離。

夏清心念稍動,随即成卦。

山火贲,辰時變三,變卦山雷頤,互卦為解。

此卦由土洩火氣之象變作木克土之象,頗有風險,好在動則有解,可以一試。

頤卦并非全吉,有小兇之兆,需謹防口舌是非,人心向背。

座上女皇看向夏清:“夏仙師,施展這蔔算秘術,可需要本皇為你提供什麽支持?”

這幾天,夏清雖然沒有參與行動,但心中始終惴惴不安。

如今終于應驗。

居然是贲卦……外華內虧之卦,真叫人意外。

可既然這件事找上她,她也不能視而不見,只能迎頭而上了。

夏清琢磨卦象給出的指示:“我需要一塊安靜的場地……嗯,聖壇就很不錯,還有拜臺、香燭、筆墨、五谷和一只活物。”

“這些都不是難事。”女皇點點頭,視線轉向聖女,“聖女,可否借聖壇一用。”

聖女低下頭,态度恭敬:“聖壇所屬,自當全力配合。”

女皇于是将诏令頒布下去,并告訴夏清:“一個時辰以內,所有東西都會備好。”

于是,女皇率衆向聖壇轉移,途中,柳菡雲壓低聲問夏清:“往日你蔔卦,沒見準備什麽,今天怎麽需要那麽多東西?”

夏清搖頭晃腦,高深莫測地回答:“窺探天機哪有那麽容易?”

就如聖女需要在聖壇大陣之中才能發揮血脈神力,祭司布陣也需用到一些奇石靈物,在這些不懂易經的獸人認知中,叩問天機的舉動,肯定需要耗費許多資源。

而且,她蔔到的是贲卦。

若是她張口就來,只怕這些人不會相信。

柳菡雲想想:“也是。”

她還想再問什麽,忽然感覺背後蹿起一陣涼意,遂回頭查看。

身後不遠處,是祭司和聖女,再往後,衆獸衛環護于女皇身側,其餘大臣都跟在後頭。

沒什麽異樣啊。柳菡雲暗自嘀咕。

被這突然一下打斷,她剛才想問什麽也忘記了。

一炷香後,衆人抵達聖壇,聖女打開壇外的防護大陣,女皇則命人将夏清需要的東西全部搬到聖壇上。

待獸衛前來複命,女皇便對夏清道:“夏仙師,祭臺已布置完成,你且看能不能用?”

夏清随便掃上一眼,點頭:“可以,準備得很充分,多謝陛下。”

言罷,夏清欲往臺上去,忽而想到什麽,又停下腳步:“我還需要向陛下借一個人。”

女皇:“你但說無妨。”

夏清伸手指向白鏡玄:“我想借……祭司大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吃一驚。

相似的場景似乎在夏清和柳菡雲來聖城的第一天也出現過。

那時,是祭司向女皇陛下借人。

沒想到夏清會效仿,竟讓祭司做她的副手。

連女皇都未必能使喚得動祭司,夏清真是膽大包天。

夏清話音落下,女皇眉頭微蹙,而聖女則是朝前邁出一步:“夏仙師,聖壇的布局應當屬我最為了解,不如由我輔佐仙師蔔算天機。”

夏清眨巴眨巴眼睛,不應,而是越過聖女的肩膀看向白鏡玄。

聖壇下開始有竊竊私語之聲。

便在這時,清潤溫雅的聲音響起:“夏姑娘需要我做什麽?”

開口之人正是祭司。

夏清側開頭,不看她的眼睛:“你來幫我研墨。”

嘩——

在場一片喧嘩之聲,就連柳菡雲也大吃一驚,委實佩服夏清的氣魄。

她可真敢開口啊。

獸人女皇也皺起眉頭,面色凝重。

場面忽然有些失控,聖女再開口時,語氣中已帶上兩分警告的意思:“夏仙師……”

“聖女,你且在臺下稍候。”這一次,出聲阻止聖女的竟然是祭司,她态度始終從容,“夏姑娘既然點名讓我協助,自有她的道理。”

衆人紛紛贊嘆祭司的廣闊胸懷,同時也對夏清此舉頗有微詞。

夏清可不管他們說什麽。

變卦為頤,就是要應口舌之災的風險才能成事。

在場所有人中,能護她抗下此險的人,只有白鏡玄。

于是,夏清與白鏡玄一同登臺。

登上聖壇途中,白鏡玄垂眸傳音:“清兒,你待如何?”

夏清深吸一口氣,感覺肩上沉沉的擔子壓下來:“我也不想的,但事已至此,今日只怕有變,我勢單力薄,騎虎難下,要卿卿護我。”

聞言,白鏡玄沉默。

須臾間,她身上的氣場發生劇烈改變,數米以內的氣溫唰唰下降好幾度。

不僅夏清,連聖壇下的女皇、聖女與一衆獸臣獸衛也都感受到環境溫度的變化。

聖女心頭一凜,女皇眼底也掠過一抹冷光。

柳菡雲則暗道不好:峰主,好像生氣了!

夏清登上高臺,于衆目睽睽之下将用作祭品的野雞一刀宰了,随後捧起五谷,擺出施法祭司的姿态,将谷物灑向聖壇四周。

占蔔法事似乎已經開始,女皇示意衆臣不得出聲,于是臺下短暫安靜下來。

谷物落地,發出沙沙聲響。

祭司則蹲坐桌旁,安靜耐心地研墨。

不多時,夏清撒完五谷,忽而原地站定。

白鏡玄研墨的手稍稍頓住,擡眸朝她瞧一眼。

氣息如常,并無異樣。

可是,下一瞬,夏清忽然哇哇大叫,在臺上跳來蹦去。

“哇哇哇!天蒼蒼,野茫茫!哇啊啊啊!啊!啊!風吹草低見牛羊!!!”

其狀瘋魔,其态癫狂。

臺下衆人面露驚色,聖女扭頭看向柳菡雲:“這是怎麽了?”

柳菡雲也是一臉懵逼,聞聲搖了搖頭。

她哪兒知道怎麽了,她也沒見過這陣仗啊,夏師妹家傳的神秘蔔術原來還有這樣的副作用。

聖壇上,夏清還在亂蹦,叽裏呱啦念了一串長咒之後,長袖用力一甩,拜臺上的香燭竟無火自燃。

随即衆人便見夏清忽然撲到桌前,從祭司手中搶過筆墨,揮揮灑灑在一張大紙上畫下三個奇怪的符號。

最後一筆落下,她将手中筆杆兒随手一扔,随後兩眼翻白,身體抽搐着直挺挺倒下。

“!”

祭司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

片刻後,夏清“悠悠轉醒”。

她睜着一雙迷迷糊糊的眼睛,茫然看向四周:“我的術……成功了嗎?”

白鏡玄面具下冷肅的面龐不自覺顫了顫,無奈大過疑惑,只好配合她演:“應該是成了。”

臺下女皇及一衆獸臣大氣也不敢喘。

沒想到施展這個蔔算秘術,居然這麽恐怖,難怪是秘術呢。

聖壇上,夏清聽了白鏡玄的話,長舒一口氣,遂“艱難”起身,不要白鏡玄的攙扶,搖搖晃晃來到桌前。

看清紙上那三個符號,夏清一聲驚呼:“贲,解,頤!”

白鏡玄也看向紙面,問出在座衆人心中共同的疑惑:“這是什麽意思?”

夏清并未第一時間回答。

她起身,站在高高的聖壇上,居高臨下看向臺下幾十號獸臣,以及人群中最顯眼、最尊貴的女皇和聖女。

夏清不開口,臺下便無人敢出聲。

這一刻,神秘又詭異的氣氛被夏清烘托到極致。

夏清唇邊勾起一抹神秘莫測的微笑,忽而擡手指向人群,臉色驟變如怒目金剛,沉聲一喝:“你們當中,有人在撒謊!騙子!襲擊各部獸使,就是你一手策劃的!”

此話一出,場面寂靜。

下一瞬,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女皇身邊的獸衛霎時警惕起來,團團将女皇和聖女圍住,獸臣全被隔絕在外。

獸臣們則驚慌失措,彼此間豎起防備。

在場衆多獸人,一多半都已慌了神, 但獸人女皇和聖女都還沉得住氣。

女皇擡手,示意衆獸臣稍安勿躁。

聖女上前一步,詢問夏清:“夏仙師,還請說得明白些,你口中的騙子,是誰?”

所有人齊齊望着夏清,既希望聽到明确的回答,又對未知産生了一些莫名的恐懼。

聖壇上,夏清沉默地掃了聖女一眼。

忽而,她深吸一口氣,冷着臉道:“聖女,別再演了,我已經知曉真相!”

“把各部族的獸使交出來!我知道你把他們藏在哪裏!”

山火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主虛僞和欺騙。

此卦上艮下離,艮山為牢獄,自坐離火之上,而離卦,則是外華內虛之卦,是最熾烈的火焰,意指朱雀。

受困離鳥,不是聖女,又是何人?

衆獸臣:“!!!”

這一句比剛才更加炸裂。

慌亂的氣氛還未平息,立即掀起更高的風浪。

夏清難不成真的瘋了嗎?她怎麽敢說出這樣的話?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人群中,雅梅失聲驚呼:“夏姐姐,是不是弄錯了?!”

柳菡雲也不可置信:“怎麽會是聖女?”

一點跡象也沒有,她協助聖女籌備獸人大典已有好幾日,這期間聖女為了找到失蹤的獸使們費盡心思,常常過度使用通靈術,甚至脫力昏迷。

可以說,她懷疑過每一個獸臣,卻從未設想過這一可能。

但夏清的蔔術也從未出錯,是不是其中有什麽誤會?

獸人女皇有一瞬間恍惚,随即身側響起聖女低語:“陛下,那麽多獸使隊伍都下落不明,怎麽剛好這兩個人類護送的獸使就能抵達聖城?”

“獸人大典乃是我獸人族的盛會,能參與大典,凡我獸人族,誰不與有榮焉?那麽,什麽人會想剪除陛下左膀右臂,瓦解陛下的統治,致使我獸人族分崩離析,走向衰敗?”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早就對這兩個人類有所懷疑。”聖女有條不紊地說道,“今日,她們果然藏不住,原形畢露。”

女皇眼中驚疑消散,取而代之是厲厲寒芒。

信夏清,還是信聖女?

這個選擇對弭荼洲的獸人而言,沒有任何難度。

獸衛齊齊調轉槍口,一部分指着壇上,另一部分則将柳菡雲團團包圍。

鋒利的銳刃封鎖了柳菡雲前後左右所有去路,只要她稍有異動就會被就地誅殺,沒有絲毫反抗的空間。

聖壇上,迎着所有人質疑仇恨的目光,夏清渾不畏懼,大聲說道:“關押獸使的牢籠就建在這座聖壇之下!”

衆獸臣再次被震懾,他們不敢相信夏清的話,可從夏清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令他們心神恍惚。

倘若這人類所言非虛……

衆人不由自主往聖壇下看。

“祭司姐姐!”

聖女面色清寒,厲聲一喝,打斷衆人思緒。

“快,速速拿下夏清這個異族反賊!”

嗡——

狂風忽起。

一把劍橫在聖女喉前,劍鋒銀亮,寒意逼人。

短暫寂靜。

衆多獸臣獸衛這才發現,銀面祭司竟憑空出現在聖女身後。

女皇瞳孔一縮:“祭司……”

風這才跟上來,吹動祭司月牙白的衣衫。

她迎上女皇的視線,薄唇輕啓。

疏冷清寒的嗓音比風輕柔,如仙樂一般動聽。

“孰真孰假,将這聖壇掀開來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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