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鏡裏鏡外,夢裏夢身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鏡裏鏡外,夢裏夢身。……

眼看荀妙菱盤子裏的食物已經堆成小山, 謝酌這才微笑着擡起杯盞,突兀地插話道:“我三師姐最近沒有傳訊回宗門。”

也就是說,天魔海上并無異常。

衆長老聞言稍稍放心。

顯然, 飛光尊者的名號非常好使,而且是一等一的靠譜。

荀妙菱聽了一耳朵,好奇道:“師父, 是有魔族入侵人界嗎?”

“沒到那種程度。”謝酌溫和道,“不過, 在對待魔族的事情上,多些警惕心也不壞。”

如今這世上除了人修外, 還有妖族、魔族。

妖是天地靈氣凝聚而成, 行徑各異, 性格迥然, 有善良的有殘暴的。由于目前人修的武德充沛,世間妖族大多還是以避世隐居為主流。不過《九州通史》上有記載, 在上古時期, 不少大妖都在魔族麾下做事,受其驅使,因此妖族也有助纣為虐之嫌。綜合各種因素, 在和平時期, 人族和妖族都想和對方搞好關系, 但雙方也在時刻提防着彼此。

至于魔族……如果說妖族還分好壞, 魔族就是純惡。他們身上魔氣纏身, 神志癫狂, 生性殘忍嗜殺,無論是人是妖,落在他們手裏不是被吃掉就是被奴役。而且仙與魔是絕不兩立的, 魔族視天庭為仇人,仙界也将魔族踢出了飛升系統之外。

現在大部分魔族被壓制在地下魔域,而魔域和人界之間被海天結界相隔。

海天結界的最弱處在天魔海上。只有極少數形态特殊的魔族能僥幸穿過結界來到人間,但大多數也被鎮守在附近的修仙者給清理掉了。

鎮守天魔海的職責是整個仙盟共同承擔,但歸藏宗的飛光尊者在數年前正好游歷到天魔海附近,幹脆就留在那兒痛快殺魔,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要回來的意思……倒不如說飛光尊者一直不回來他們才更安心。

那邊,長老們有長老們的交際任務,親傳弟子們也有自己的小圈子。上三宗的親傳弟子席位是拼合在一起的,歸藏宗在左,青岚宗在中間,玄黃宗在右邊。

之前,荀妙菱搶了姚相顧第一築基的位置,有些弟子還為此憤憤不平。但有之前的切磋作為鋪墊,他們再有怨氣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發出來了——何況姚相顧本人都沒有一點介意,他們還有什麽別扭的?幾杯仙釀下肚,三宗弟子們就開始互相插科打诨了。

荀妙菱不在,剩餘所有人中,最受關注的不是人榜第二築基的姚相顧,也不是傳聞中升級如坐火箭的逆襲天才林堯……而是玄黃宗被稱作“小神算”的步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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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微月年紀十六歲上下,修為在築基一重,道途十分冷門,是個卦修。

她精通奇門遁甲九宮八卦,每逢測算,奇準無比。

主要是卦金還便宜,只要三顆上品靈石。

很快,這位神算就被一群人圍住了——

“步道友,我這次想進秘境尋找進階材料,你能幫我算算,我該向哪個方位去尋嗎?”

“那個……步道友,最近我對一位女修一見鐘情,請問我們倆之間希望大不大啊?”

被他們包圍的少女一揮手,示意他們先安靜下來。

她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純淨透徹,甚是靈動,鵝黃色的宗門制服襯得她如迎春花般無害:

“你們……确定要我算嗎?”

衆人齊齊點頭。

“那不管我算出什麽結果,你們都不許找我麻煩啊。”

衆人忙擺手道:“道友,這話說的,最基本的規矩我們還是懂的。”

算命算出不好的結果,怎麽能怪到占蔔師頭上呢?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步微月也不再多猶豫,反而扯出一個躍躍欲試的笑容。她從懷裏抄出龜甲,爽快道:“剛剛那兩位向我提問的道友,請報出你們的生辰八字來吧。”

二人頗為驚喜,往前一步,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謄抄在紙上。

步微月搖着龜甲,沒多久就得出了結果。她面色沉重,搖頭嘆息:

“你——這位道友,你最近運勢實在不好,若是尋物,所求皆不得。不過如果有人和你一起找東西的話,你可以委托對方和你走完全相反的方向,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

“還有你——道友啊,不是我說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你遇見的這位女修可不是省油的燈吶,對方會把你耍的團團轉,而且要把你敲骨吸髓,然後才會踹了你。你這一劫,不危及性命,但有大大的破財遭殃之象。我還是奉勸你一句,單身是不會死的。”

“……”

場面一時有些死寂。

第一位不信邪,甚至還有些生氣:“我不信我的運氣能差到這種地步!”

第二位則面色蒼白,神态哀婉道:“不,小神算,您一定是算錯了吧。我真的從未遇見過像她這般清新脫俗的姑娘,她簡直是我的天命之女啊!你、你怎麽能污蔑她呢?而且我單身三十多年了,師兄師弟們都跟道侶分分合合一整輪了,就我一個還是單身。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落寞而死的!”

步微月見她一個都勸不動,也不做多解釋,只是長長嘆息:“各位,我言盡于此,信不信都由你們。”

二人略有猶豫,還是不信,丢下卦金就走了。

圍觀人群她連續給出兩個大兇的測算結果,生怕自己也步那幾位的後塵,于是悻悻散開。

步微月毫不介意,反正今天已經練完手了。她把龜甲給收回去,樂得清閑。

她身側有一位同樣出自玄黃宗的師姐搖搖頭,出聲感慨道:“又是兩個倒黴蛋啊。”

外人只知道步微月算得準,卻不知她有一個毛病——

她只算馬上要倒黴的人,不算那些運氣好的人!

以她的話說,只有運帶災劫才需逢兇化吉。那些運氣本來就好的家夥根本沒必要算,免得他們依仗自己的運勢,把原來的好事也變成壞事。

至于即将倒黴的那些人聽不聽她的勸告,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事了。

步微月美滋滋地拿起筷子開始夾菜,視線偶然間掠過對面不遠處坐着的一個青年,不覺微微一愣。

她将左手掩到背後,悄悄掐算片刻:嚯,這人的命星也太盛了吧?來歷不小,将來必有驚天作為。只是他身上的殺伐之氣甚重,血煞之光不斷,搞不好要連累身邊的人一起遭殃。這種人不能得罪,但也不能靠的太近了。

被步微月暗自忌諱的青年,正是林堯。

他身為城主之子,從小适應這種場合,儀态優雅端莊,只是此時正在悶頭喝酒,那張俊朗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陰郁。

實際上,自從和樓暮雲打過照面之後,林堯就一直心情不好。

倒也不是因為他把樓暮雲看得有多重要……只是一見到樓暮雲,他就又會想起過去那個弱小無力的自己。

他只修了六年就修到了築基。若他當初不是那麽不學無術、貪玩懶惰……是不是他的父母就不會死?

林堯舉起手中的杯盞一飲而盡,目光好似結了一層薄薄的寒冰。

忽然,他視線下方的天命系統再次悄然變化:

[主線任務:在北海秘境中找到神器——昆侖鏡。]

[支線任務:搜集金/木/水/火/土屬性的靈氣碎片,或是蘊含靈氣的天才地寶,以備破鏡之用。一次搜集完成後,獎勵玄元丹丹方一張(此丹藥有助于提升結丹的成功率)。]

林堯心下一驚。

小小的北海秘境中居然隐藏着昆侖鏡這種神器!

但天命系統最多給他指引一個方向,路上會遇到什麽危險還是未知之數。重點是他要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個神器帶出秘境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他的師尊,慈雨尊者早就跟他說過,要他搜集五行靈氣準備将來破鏡之用。但築基往上走,越想突破成功概率越低。有些人會失敗很多次。而他每失敗一次,之前搜集的五行靈氣就會消耗一些。系統似乎是為了彌補這一點,鼓勵他搜集靈氣的同時,還獎勵他一張天品單方——只要他煉制足夠多的玄元丹,就能提升自己突破的概率,這樣算下來能節省不少的功夫……

林堯的腦子迅速轉了起來。

剛沉思沒多久,他肩膀上一沉:

“林師弟,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喝酒啊?”

是魏雲夷。

那個外表天真爛漫又容易心軟的師姐。

與歸藏宗幾個同輩親傳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林堯大概摸清了他們幾人的脾性。他們雖然愛憎不一,但總的來說都不是壞人。

唯有荀妙菱……她就是個怪物!

此次同行的幾個親傳中,魏雲夷入門的時間最早,是所有人的師姐,也是這次秘境之行的帶隊人。林堯一早就打算與這位師姐建立友好關系,連日來多次主動搭話,功夫不負有心人,現在魏雲夷與他也算親近了幾分。

魏雲夷的師尊是煉器大宗師,或許她知道一些有關神器的情報呢?

林堯試探性地開口:“魏師姐,我最近在一本古書裏讀到了上古神器昆侖鏡。可惜那本古書是殘缺的,之後有關昆侖鏡的記載全都污損了……”

“喔。你說昆侖鏡啊。”魏雲夷沒有多想,只當他是好奇,随口解釋起來,“說起昆侖鏡,其實它的存在也只是一個傳說。據說它是月神親手鑄造的一面鏡子。鏡如滿月,映照萬物的的本質,一切幻術與變化在昆侖鏡下都無所遁形。除此之外,據說它還有一個神奇之處,能‘留照昔日之影’。”

“……什麽意思?”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懂。畢竟從來沒有人見到過實物。”魏雲夷無奈地攤開雙手,腕上的細镯叮啷作響,“對于這種‘上一次出現還是在上一次’的失落神器,如果我們能完全掌握它的原理和用法,那才叫奇怪了。”

也是這個道理。林堯略一遲疑,還想問些什麽,就見荀妙菱從長老們的那片區域出來,在歸藏宗的弟子席位中找了個地方坐下。

……準确的說,她是回到了真正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荀妙菱剛剛落座,就見玄黃宗的步微月不知為何忽然緊緊盯着她看,微微睜大的雙眸中異彩連連——

又來了。

林堯在心裏冷笑。

估計他又要見證荀妙菱大出風頭的時刻了。

不知玄黃宗的小神算會給荀妙菱算出怎樣驚為天人的批語?

卻不料步微月眼中的異彩頓時熄滅了下去,連連搖頭,低聲嘟囔道:“看不透,看不透啊……怎會如此呢?我算錯了?不應該啊。”

“……”

林堯持杯的動作一頓,扭過頭。

……看來這卦修根本就是個裝瘋賣傻的神棍。

林堯找了個借口離席,又在流雲榭外随意抓了個青岚宗弟子,請對方帶話給樓暮雲:

“就說她的‘前未婚夫’請她來丹水亭邊一敘。”

丹水亭就建在流雲榭之外不遠處,雲浪翻湧,花木幽深,風光神秘。

林堯随便挑了顆參天古木,抱劍倚樹,百無聊賴地等着。大概一刻鐘後,樓暮雲果然來赴約。

她緊咬下唇,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快步向他走來,然後又在距離四五步遠的地方停着不動了,瞪大眼,慌張道:

“你你你……”

林堯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勾唇一笑:“樓小姐,許久不見,你連世家最基本的禮數都忘了嗎?”

誰料樓暮雲居然“嘩”地一聲抽出劍來,直直對準他。

林堯被吓了一跳。怎麽,這樓暮雲還有殺人滅口的膽色不成?

卻見樓暮雲用帶着哭腔的聲音低喊道:“你想做什麽!”

這下輪到林堯無語了:“你一上來就拿劍指着我,你還問我想做什麽?”

他幾步從樹蔭底下走出來,手中長劍略微出鞘,在空中翻轉了半圈,将樓暮雲的劍鋒給壓倒。這一系列的動作他做的行雲流水,也或許因為樓暮雲手正軟着,根本沒用力握劍,因此一招就被制服。

樓暮雲怔怔地看着他,不知為何卻突然松了口氣。她指着林堯剛才站着的那片樹蔭,咬牙道:“還不是因為你剛才故意吓唬我!”

林堯的臉型棱角分明,目似朗星,笑起來極為陽光、清爽。但他剛才半個身子隐匿在黑暗之中,雙眼幽幽發光,剩下的半張臉卻勾起一個危險的笑容——簡直像話本裏那種預謀要殺人埋屍的反派角色。加上樓暮雲本來就心虛,自然被吓個半死。

林堯半天才理解她的腦回路,發出一聲真心實意的嘲笑:“你還能再慫一點嗎?”

忽然間,他的笑意卻淡下來。

“我知世人趨炎附勢,色厲內荏,但不知竟到如此地步。當日你們樓家來找我退婚時趾高氣昂,今日你卻作這杯弓蛇影之态,實在令人不恥。”

樓暮雲漲紅了臉。

半晌,她才悶悶道:“退婚的事……是我們樓家不夠仁義。事到如今,我甘拜下風。你直說吧,要怎麽才肯原諒我們樓家?”

林堯:“你做這忍辱負重的樣子給誰看?難道不是你們樓家背信棄義在先,落井下石在後?”

樓暮雲忍不住争辯:“退婚的确是我的主意。但你摸着胸口問問,如果當日我們兩個的處境換一換,你難道能忍住不退婚嗎?而且我已經盡力給出合适的補償了,你不知道我為了擺脫這樁婚事答應了家族多少條件……那枚飛仙令,還是我為你争取來的!”

“可是那枚飛仙令,我最終也沒有用上。”林堯面色冷硬地說道,“其實,一開始我根本沒怎麽記恨樓家。我的族親在我父母去世後尚且變了一副臉色,何況我們只是姻親。真正讓你我結仇的,正是那枚飛仙令的事。”

林堯深吸一口氣,似乎是按捺不住滿腔的怨憤,他的語氣不再那麽鎮定自若:“你的好堂兄明知飛仙令是多麽珍貴的寶物——而那時候我卻孤身一人,毫無倚仗。他要嘲諷我,譏笑我,大可私下找我。但他卻非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把那些東西丢給我,一是要踩我的臉面,二是要讓世人皆知我們已經劃清界限,三是他知道飛仙令珍稀無比,他們走後必然有人來奪……這和蓄意殺我有什麽區別?!”

實際上,林堯後續也正是因為這枚飛仙令,遭遇了不少亡命之徒的圍追堵截。

樓暮雲面色煞白:“不。我不知道……而且我堂兄不會這麽想的!他不是故意……”

林堯一字一頓道:“你怎麽保證他不是故意的?”

樓暮雲頓時啞然。

半晌後,樓暮雲脊背忽地一顫,似乎是再也撐不直了,黯然低下頭去。

“……對不起。”她最終還是低聲下氣地道了歉,牙齒咬着幹裂的嘴唇,留下淺淺的血痕,“林堯,你要怎樣才肯放過這件事?”

林堯視線微垂,看似不為所動,雙手卻緊緊攥成了拳。

“我有三個要求。”

“你說。”

“第一,我要你樓家在胥柳城張貼告示,如今是你樓小姐配不上我,所以才退的婚。”

樓暮雲咬牙答應:“行。第二個條件呢?”

林堯微微挑眉,笑道:“第二,我要你們樓家把你那個蠢鈍如豬的堂兄給廢了,放逐到邊境去。總之,如果我在人界大城中行走時碰見了他,我一定會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樓暮雲深吸一口氣:“好!我答應你!”

“第三個條件——”林堯沖她攤開手掌,“你師尊之前是不是給了荀妙菱北海秘境的地圖?我也要。”

樓暮雲一頓。說實話,林堯這三個條件不算過分,如果這樣一來能讓這件事就此翻篇,那絕對是值得的。

“我也很想答應你的條件。但北海秘境的地圖我真的沒法弄來給你。”樓暮雲有些着急,但還是懇切道,“何況你和荀妙菱也算半個同門,你直接向她借一借,或許能成呢?”

林堯冷笑道:“荀妙菱她肯借?她又不是傻子。”

樓暮雲:“可是我看她人挺好的……”說着,她回憶起荀妙菱在空中救她的那一幕,不小心微微紅了臉。

林堯:“……”

所以你臉紅什麽?

荀妙菱對她做了什麽?為什麽她的表情會這麽奇怪?

樓暮雲回過神來,臉上的薄紅褪去,咳嗽兩聲:“總之,只有這件事我做不到。你能不能換個條件?”

“做不到?”林堯神情冷漠,似乎還不在意地說,“那最後一個條件就先欠着吧。等我什麽時候想到了,再來和你取。”

這話已經和威脅無異。

看林堯這有恃無恐的态度,樓暮雲的火氣反倒上來了:“林堯!你是打算用這件事吃我一輩子嗎!”

“我可沒你想的那麽龌龊。”林堯自顧自收劍離開,只留下一道背影,“滿足三個條件,此事就徹底翻篇。我以後若是再因此糾纏或是遷怒你們樓家,就叫我修為盡散、死無葬身之地。”

“你要麽把地圖給我弄來,要麽,就等着第三個條件吧。”

……

深夜,樓暮雲站在安排給歸藏宗的客房外,像只無頭蒼蠅似的轉來轉去。

怎麽辦?那林堯咬死了要北海秘境的地圖,而且時限是在他們進入秘境歷練之前。明日巳時(早上九點)這些築基弟子就要前往北海秘境了,如果林堯在那之前沒拿到地圖,那第三個條件就自動失效了!

可她能怎麽辦?拿東西和荀妙菱換這份地圖?別開玩笑了。放在平日裏可能沒什麽,但是秘境明天就會開啓,地圖無異于一份無價之寶,樓暮雲拿什麽跟她換?

明搶?連她姚師兄都打不過那個荀妙菱,何況是她!

樓暮雲合計半天,決定先去荀妙菱的房間裏瞧瞧情況。院落中月光如積水通明,竹影搖晃,若藻荇交橫,樓暮雲纖細的背影透着一股鬼鬼祟祟的氣質。她提着裙子爬上窗臺,剛想借着窗戶的側縫探查一番,就聽見“叮鈴”一聲——

一道清脆的鈴聲響起。

無數透明的、閃爍着寒光的絲線乍然出現在空中,将樓暮雲整個人牢牢纏住。她驚訝之下想要掙紮離開,卻發現自己像是只被黏在蛛網上的蝴蝶般動彈不得。

吱呀一聲,窗戶大開。

窗內,是穿戴整齊的魏雲夷。

窗臺上,是維持着跪爬姿勢、眼看着就要将手搭上窗戶的樓暮雲。

“哼,我就知道會有不長眼的小賊觊觎阿菱手中的地圖。我說你們能不能長長心眼,這裏好歹也是上三宗,怎麽會任由你們這些小賊……嗯?等等,你看着有點眼熟啊……”魏雲夷臉上忽然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她扭頭喊道,“阿菱,快來,有人想偷偷溜進你的房間!”

荀妙菱披散着頭發、睡眼朦胧地走過來。看清小賊的長相之後,一雙貓兒似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樓師姐,怎麽是你?”

樓暮雲的臉緊繃着,內心卻淚流滿面。

她到底是中了什麽邪呀!怎麽會想到偷人地圖這麽個馊主意呢?

而且她還叫我師姐……我可真不是人啊!

魏雲夷微微挑眉,擡手去掐荀妙菱的臉頰:“怎麽你管誰都叫師姐?你到底有幾個好師姐呀,嗯?”

荀妙菱笑彎了眉眼:“魏師姐,你最好了。能不能先把人放下?這八成是個誤會吧。”

“——我手上這份地圖正是從無塵尊者手中拿到的。無塵尊者那邊必然有拓本。暮雲師姐身為無塵尊者的弟子,有什麽必要來偷這地圖?”

“……說的也是。她明日也不參加秘境歷練,沒必要做這等小偷小摸的事。”魏雲夷擡手,腕間的金鈴铛一晃,将那些絲線盡數撤回。這是她的法寶之一——天絲鈴。天絲水火不侵,遇毒不腐,循鈴聲而動。是她常帶的護身法寶。不過魏雲夷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你自己說清楚吧。你為什麽要夜襲我師妹?”

樓暮雲施展着僵硬的手腳剛剛站穩,聞言又險些跌倒在地。

……夜襲!這是什麽虎狼之詞!

“對不住。我、我是被豬油蒙了心了,我本來是想……”

“樓師姐大概是為了白天我救了她的事,想來跟我道謝吧。”這時,荀妙菱突然插話道,她洞若觀火的眼神落在樓暮雲身上,讓樓暮雲有種自己什麽都被看透的羞恥感。接着,荀妙菱突然笑了:“大概是白天的時候樓師姐找不到時機和我說話,所以特地在晚上來找我,對不對?”

“對……”樓暮雲下意識答道。等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匆忙捂住嘴,連耳朵都紅透了。

有一瞬間,魏雲夷露出了宇宙貓貓頭的迷茫表情。

“行。那你們聊。”魏雲夷揮揮手,輕輕打了個哈欠,“師妹,你臨睡前記得把符紙給貼上,陣法也別忘了布好哈。”

“好。魏師姐慢走。”荀妙菱乖巧點頭。

樓暮雲被請進了荀妙菱的房間裏喝茶。

荀妙菱燃符,用火咒很快煮沸一壺茶水,沁人心脾的清香很快缭繞在房間裏,倒讓人清醒幾分,樓暮雲腦中連日來緊繃着的那根弦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樓師姐。”荀妙菱把茶杯推給對方,單手撐着下巴望向她,在昏黃的燈光下,她本就純淨無暇的眉眼更是鍍上一圈暖光,“你可以跟我說實話。你今晚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荀妙菱明明什麽都知道。

但她沒有選擇拆穿她。

樓暮雲眼眶泛紅,緊緊握着那杯溫暖的茶水,以一種輕顫的嗓音說道:“荀師妹,我……我真的很需要那份秘境地圖。你抄一份給我也好,或者要我拿什麽東西換也好,我絕無二話!”

荀妙菱不解:“可是那本來就是無塵尊者的地圖。他那裏難道沒有拓本嗎?”

樓暮雲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我天賦不夠,至今都沒有築基。師尊沒有正式收我為親傳,我也無法進入師尊內室侍奉。這些事情我沒資格知道。”

荀妙菱反倒覺得,無塵尊者不是那種給其他宗門的弟子送便宜、卻對自己的親傳弟子不管不顧的性格。

于是她打開玉簡,現身說法,聯系了樓暮雲的師兄姚相顧:

“姚師兄,你還醒着嗎?”

對面幾乎是立刻回應了,聲音聽起來還很精神:

“荀道友,我沒睡。請問你有何事?”

荀妙菱:“我想問問,我之前從你師尊手裏拿到的秘境地圖,你手裏有拓本嗎?”

姚相顧有些疑惑,但還是答道:“啊?是有的。師尊說這是懸劍峰的親傳弟子代代相承,歷代弟子逐漸添改而成的。”

“那沒事了。”荀妙菱斷了玉簡通訊,擡眼對樓暮雲說,“你看,姚相顧手裏也有一份一樣的地圖。你若是想看,直接跟他借就好了呀。”

“……”

樓暮雲這下是真的落淚了。

“荀、荀道友,對不起。”少女抽噎着,眼淚跟斷線珍珠似的往下掉,“嗚哇啊啊啊——”

“…………”

荀妙菱看着面前這個哭的像三歲孩子的女修,無奈地伸手,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膀。

哭了許久,樓暮雲都快哭的脫水了,才堪堪停下來。她擡頭,雙眼腫的像核桃,說道:

“荀道友,真的謝謝你。你人實在太好了,沒有拆穿我,也沒有縱容我做出無法挽回之事。”

她企圖偷盜地圖的事情如果傳出去,那她估計會被掌刑長老抓去狠狠關上三五年的禁閉。

其實我倒也沒有那麽慈悲。荀妙菱藏着袖中的一疊符咒,默默想到。

荀妙菱只是沒料到,在她房間附近偷偷摸摸的人居然是君寒衣的弟子。君寒衣德高望重,人也不錯,荀妙菱手中的地圖本就是受人家的恩惠,如果因為這事把樓暮雲給關進小黑屋裏去,難免傷歸藏宗和青岚宗之間的交情。

樓暮雲深吸一口氣,猛的抓住荀妙菱的手,似乎努力回憶着什麽,道:“其實,關于北海秘境,我家中曾有一頁神秘的殘章,上面記載着的是關于某個失落的上古神器的線索。我記得,那個神器似乎叫什麽……昆侖鏡。那法器一直遺失在北海秘境內,在認主之前是無意識運轉的狀态,遇上了就非常危險。”

“多餘的我沒有敢多看,我只記得一句前人記錄下來的口訣……”

“‘鏡裏鏡外,夢裏夢身。往事來者,亦假亦真’。”

“荀道友,你進入北海秘境之後,一定要記得,遠離有月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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