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重逢

第3章 重逢

将中介小張迎進門,魏清瀾遞給他一瓶冒着冷氣的運動飲料,小張接過的同時解釋道:“客戶應該快到了,我再給他打個電話。”

魏清瀾極有儀式感地找了個玻璃杯,擰開一瓶原萃的烏龍茶,旁若無人地當着小張的面将它倒進杯子裏,随口問道:“不着急。他姓什麽來着?”

小張按下通話按鈕,也随口答道:“趙。”

魏清瀾心裏咯噔了一下,沒時間為自己的忘性感慨,腦海中已閃過剛才才見過的那張臉。

下一秒,語音通話的鈴聲在半掩的門外響起,魏清瀾和中介小張一齊望向門的方向。

門縫投射進的夕陽光在地面上晃動一下,一個高大的男人推門而入。

餘晖落在他的半張臉上,暗藍色的耳釘在光下反射出粼粼的光,似深海的暗流。

趙景初向離他更近的中介點頭:“抱歉,來晚了。”

随後,他看向面前放着一杯烏龍茶的魏清瀾。

烏龍茶色如毒藥,液體在輕輕晃動。

他眨了眨眼,對于再次見到魏清瀾這件事并未顯出驚訝的神色。

魏清瀾擰緊飲料瓶,端着玻璃杯一飲而盡。

中介小張喋喋不休,魏清瀾和趙景初都一言不發。

他們并肩走在小張身後,在小張要穿梭着行動時,他們再默契地撤開身子。

等到走完了一圈,小張扯着笑容問道:“魏小姐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補充,趙先生看看還有什麽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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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清瀾回答得幹脆:“沒有。”

小張悄悄抹了把汗。

他也不理解,之前急着賣房的魏清瀾怎麽突然這麽冷淡。

小張覺得這一單有點危,但他不願面對,轉頭催着趙景初:“趙先生?”

趙景初看向魏清瀾,漫不經心:“這房子很新,是才買沒多久嗎?”

魏清瀾一板一眼地回:“前年十月交的房,去年八月住進來的。”

趙景初點點頭,又問:“看你挂了急售,是要周轉,還是要離開長甫?”

魏清瀾默了良久,在他不避不退的目光下答道:“都是。”

随後趙景初便不說話了。

最後,還是魏清瀾對着有些尴尬不知如何開口的中介說道:“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今天要不先到這裏吧,時間也不早了。”

小張瞄了眼手機,對于不到半小時的講解感到不安:“不再……看看?”

魏清瀾嘴巴剛張,對面沉默了半天的趙景初語出驚人:“您先下班吧,我有些細節想單獨問問魏小姐。”

魏清瀾和小張再次一齊看向他,小張略顯慌張:“這不太好吧……”

趙景初了然,承諾道:“放心吧,我不會私下交易的。魏小姐想必也是。”

被 cue 到的魏清瀾與他對視幾秒,雖不太清楚他想幹什麽,卻轉頭朝眼神詢問的小張點了點頭。

小張躊躇。

他一方面有對他們私下交易的擔憂,另一方面有對客戶人身安全的責任心。

雖說這男人看上去氣質出衆相貌不凡,可這張揚的打扮又讓他不得不長了個心眼。

誰家 27 歲的好男人戴一耳朵妖裏妖氣的耳釘啊……

當然加重他擔憂的,還在于另一位客戶也漂亮得很。

雖然兩人像水墨畫和街機游戲一樣畫風不和諧,但要是出了事,他這短暫的銷售生涯也要 gg 了。

魏清瀾看着小張精彩紛呈的表情,最後無奈地說道:“放心吧。我把門開着。”

話其實挺直白,指向對趙景初的不放心,小張有點尴尬地笑了一下。

他內心天人交戰,卻拗不過客戶要求,終于還是擰着眉頭誠惶誠恐地離開了,離開前将門的縫隙特意留大了一些。

屋裏剩下兩人,氣氛更冷了。

趙景初遲遲不開口,魏清瀾站得有些累:“要不,坐着說?”

說完她也沒去管趙景初,自顧自地走向了沙發。

當看到茶幾上的烏龍茶,她才想起還沒讓客人喝上她充場面的飲料。

“喝茶嗎?”

她邊說着邊将剩下半瓶飲料倒進新的杯子。

走近的趙景初看着那杯色澤深沉的茶,和毫不避嫌地杵在它一旁的塑料瓶,目光微動。

魏清瀾這才将瓶子扔進垃圾桶,推了杯子到他面前,一手做出“請”的姿勢。

她承認,她是有些惡作劇成分在的。

趙景初這個人比較挑,比如不喜歡喝烏龍茶。

其實已經不是不喜歡的程度了。他喝了烏龍茶會反胃嘔吐。

所以,魏清瀾以為他會拒絕。

可沒想到他竟然毫不猶豫地彎腰拿起了杯子,沒等魏清瀾阻止的話說出口,便同她剛才一樣仰頭飲盡。

魏清瀾方才還從容的表情有些變了。

趙景初用手背擦掉嘴邊的水漬,最後一口茶水仍含在口中。

下一秒,他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随即便緊盯着對面的魏清瀾。

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籠罩,魏清瀾的目光冷下來,打破詭異的僵局:“想問什麽細節,快問吧。”

趙景初依舊站在那裏,語調如一:“為什麽要離開長甫?”

“我不回答和買賣無關的問題。”

“有關。”

他的咬字清晰有力,不容反駁:“我比較迷信,當然要了解房屋轉賣的原因。”

魏清瀾無語得有些想笑出聲。

曾經壞事做盡的唯物主義戰士趙景初,竟然還有信仰轉變的一天。

若是別人就算了,但這人是趙景初,魏清瀾不是很想配合他。

“我對買方也有要求,先讓我問幾個問題?”

趙景初也不知介不介意,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魏清瀾便問道:“今天之前,你知不知道房子是我的?”

趙景初眸光淡得很,作答流暢:“只是正常看房而已,別多想。”

魏清瀾點頭,暗地裏松了口氣。

他雖沒正面回答,卻也表明了自己的目的單純。

這對于分手分得慘烈的前任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魏清瀾其實也覺得自己想多了。

兩人已分手五年,她都快忘了趙景初的存在,他沒理由還關注或是介懷自己。

趙景初眼看魏清瀾似乎卸下什麽包袱的模樣,他斂了斂眸:“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魏清瀾在掂量随便扯個理由的可行性。她并不想過多透露自己的生活。

卻不成想趙景初很快接着話猜測道:“工作原因?”

她也就模糊地應了:“是。”

一直站着的趙景初走到沙發另一端坐下,良久,他開口:“如果只是工作原因,那我覺得你沒必要走。”

或許是錯覺,魏清瀾竟然覺得趙景初的語調比剛才松弛了一些。

她沒有接他的話,這個話題于兩人而言沒有深入下去的必要。

可趙景初似乎沒有自覺。

“長甫的機會比其他任何城市都多,尤其對于你的職業而言。”

這倒是客觀的事實。

長甫作為一線城市,發達的第三産業是大部分地區都望塵莫及的,而這樣的城市對于魏清瀾這樣的畫師來說是最好的土壤。

魏清瀾和趙景初都來自鄰省的省城仁城,雖說也是一線,卻遠沒有長甫具有活力。

但這些都不是現在的魏清瀾考慮的因素。

魏清瀾曾經不信命,現在卻想聽天由命。

想到這裏,魏清瀾突然覺得生活的确充滿變數,忍不住說了句:“也不算想走,是得離開了。”

趙景初的手握了又松,看上去在做什麽複建活動。

最後他的拇指與食指相互摩挲了一下,随着他開口而停止:“還是那句話,工作問題遲早會解決的。”

說得很是信誓旦旦,魏清瀾有那麽一刻懷疑,趙景初像是在承諾什麽。

可這種想法只是一瞬,她知道對于不知情人士而言,無法共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所以我才要走。”

“離開才能解決?”

“也不是。”魏清瀾很誠實地回答,“但離開是個對誰都好的選擇。”

“對誰都好?”趙景初重複這四個字,神色不明。

他的目光落在茶幾的兩個空杯上:“沒有留下的理由了嗎?”

“沒了。”

魏清瀾陪聊這麽久已有些不耐,莫名翻湧的傾訴欲也已經消失,心态開始擺爛。

她站了起來:“時間真的不早了。趙景初。”

聞言,趙景初卻突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裏是魏清瀾曾經無比熟悉的不羁,只不過還摻雜了一些不易察覺的譏諷:“我還以為你都忘了我的名字了。”

魏清瀾說道:“這個還是能記得的。”

趙景初感受到她在下逐客令,站起身來,看着是準備走了,卻在下一秒捂着嘴向洗手間的方向沖去。

魏清瀾一臉錯愕地看着一道身影快速劃過,反應過來後立馬跟了上去。

“嘔……”

模糊的嘔吐聲隔着一道門傳進魏清瀾的耳朵。

等趙景初整理好自己再出來時,魏清瀾将紙巾遞給他,頗感無奈:“會吐還喝。我還以為你練出來了呢。”

趙景初的發絲已有些亂了,一绺自額前垂落,打在眉眼上,遮去了他的情緒:“想克服,但克服不了。”

魏清瀾此時略有些自責,語氣放軟了不少:“以後別喝了。”

剛才還神色不虞的趙景初,過了好半天就只是十分輕地“嗯”了一聲。

由于熱水壺罷工,魏清瀾也沒能給趙景初倒杯熱水,只能從那堆五顏六色的飲料裏尋摸出一瓶礦泉水。

看着他喝了幾口,似乎徹底壓下了嘴裏的惡心,魏清瀾的那股罪惡感也才消散。

趙景初依舊習慣性地含了水在嘴裏,遲遲才咽了下去。他一手握着水瓶,大拇指在瓶蓋邊緣蹭了蹭。

兩人站在餐廳的一角,由于趙景初的人高馬大,這個空間顯出了平日沒有的局促。

魏清瀾看了眼天色,先轉身離開了角落,走到開關面前。

“啪”一下,暖黃色的頂燈燈光灑落,趙景初眯了眯眼。

“出去的路還認識吧?我就不送你了。”

魏清瀾感覺到趙景初買房的意願并不特別強烈,她猜測或許他還是在觀望狀态,她這不過是其中一站。

但她也并不在意,如果非得說的話,她倒是希望他別看上她的房子,省得兩人還得見面。

或許她是杞人憂天,畢竟這個地段不算差,但也算不上有多好。

雖是濱江,卻離市中心不近,兩居室雖溫馨,卻也只有六十多平方。

各個條件來看,作為剛需還有些價值,作為投資那就是無理取鬧了。

而趙景初顯然不存在剛需問題,他無論在仁城還是長甫,都是二世祖。

兩人從高中認識,到她大三分手,彼此的信息可謂是了如指掌。

毫無交集的五年過去,大家都變了很多,更是談不上了解了。但魏清瀾知道,趙景初過的不會差。

再次被驅逐,趙景初識相地走向了門口。

虛掩着的大門透進了樓道裏亮起的光,冷色調的,與魏清瀾家中的暖色交雜在一起,讓人眼花。

門把手有點涼,趙景初的手也是。

他是最不怕冷的,可五年過去,現在也怕了。

門在身後輕響後緊閉。

趙景初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走到了小區外,他的車臨時停在路邊,被貼上了罰單。

嘴裏突然冒出苦味,趙景初分不清是剛才的烏龍茶餘味,還是煙瘾犯了。

他走進了剛才的便利店。

貨架上的糖又上新了好幾種口味,他卻輕車熟路地挑好了烏龍薄荷的經典款。

随着搖動,硬質的糖粒在糖盒裏發出克拉克拉的響聲,趙景初倒出一顆。

魏清瀾以前說,這種糖吃起來是甜的,可他卻怎麽嘗都只覺得苦。

魏清瀾讓他別吃了,他沒有一次聽的。

後來兩人分手,他看到它的包裝就恨得牙癢癢。可到底還是改不了習慣,每每進了便利店,就要拿上一盒。

他不知道是烏龍茶的苦味讓他清醒,還是薄荷本身的清涼讓他提神醒腦,總之每次入口,他都能品出些難受來。

可他主動吃,和魏清瀾忘了他讨厭烏龍茶的味道,是兩種概念。

五年,兩個人在同一座城市卻從沒遇見過的概率有多大?

統計學家都給不出答案,但趙景初知道。

是百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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