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報案
打人的是鐘鴻羽。
他像道飓風沖上去,把人按進土裏,一拳接着一拳沖面門上錘。旁人都叫他這樣子吓壞了,幫着勸架拉架,一時都拉不住人。被按在的閑漢臉破了,鼻梁也歪了,鮮血不斷湧出來。
再這樣打下去要人命。
向雲蔚撲上前,一把跳到鐘鴻羽背上,連抱帶扯地才把人拉開。
站到一旁的鐘鴻羽因為氣憤,胸膛起伏着,一雙眼通紅。
向雲蔚抱着他沒有松開,一下一下輕輕地撫摸他的胳膊:“沒事了,沒事了鐘鴻羽,他被你打得都起不來了。”
地上那人被扶起來,站也站不穩,一抹臉上全是血,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都帶着血絲。
龔支書站到前面來,指着他就喊:“劉強,你做什麽妖!成日裏沒個正型,一天到晚溜達,你就欠削!得了,給我滾犢子回去把臉洗洗!”
完了又轉過來說:“還有你,鴻羽,咋能打人!”
說話間,龔支書就打算各打五十大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在這時,旁邊搖搖晃晃跑出來一個老人,抱着劉強張嘴就嚎——
“支書你不能不管啊,瞅瞅我孫子都給打成什麽樣了!看啊,這還有個人形嗎!你個傻子,做什麽打我孫子!”
說着,劉強爺爺轉過來,一口痰就要朝鐘鴻羽面上吐來。
向雲蔚扯了他一把,躲開那口痰。
“你孫子耍流氓在先,怪不着我們打人,他欠揍!”
劉強被打怕了,先前的流裏流氣都被血洗幹淨,在爺爺的懷裏縮着甚身體,哭喊:“什麽耍流氓,你一個賣皮肉勾引男人的我錯了嗎……啊!”
話沒說話,又被向雲蔚一腳踹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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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強爺爺嚎叫着要上來和向雲蔚拼命,但她人已經被鐘鴻羽結結實實擋在身後了。
劉強倒在地上哭:“是你小姑子親口說的,鐘杏花告訴我靠賣皮肉掙髒錢,她叫我去說的!你要打打她啊!”
站在一旁的鐘杏花臉都白了,低着頭不敢看大家的臉,更不敢看向雲蔚的眼睛。她往後挪動腳步,正想要逃,聽見耳朵邊傳來啪地一聲,随即臉上一陣熱辣。
鐘杏花捂着臉,不敢置信地擡起來,見到向雲蔚站在面前。
剛剛就是向雲蔚伸手甩了她一巴掌。
鐘杏花不敢再哭喊,捂着臉還是想跑,但是胳膊被葉三花扯住,一步也挪不開。站在原地,眼淚唰地沖出來。
在人群裏看熱鬧的宋大紅眼見事情落到了自家女兒身上,趕忙上前來要去拽葉三花的手:“她葉嬸,你拽着孩子做什麽,我們杏花最安分乖巧的閨女,肯定是劉強張口亂說,污她的。”
葉三花的手就像鐵鉗一樣,牢牢把人抓住,對這對母女說:“別溜,這事和杏花脫不開幹系,站這把話說清楚了。”
葉大牛和趙老爹出來幫腔替向雲蔚壯聲勢:“鬧出這麽大事,你閨女別想溜。趁着大家夥都在,前面的事也都看見了,咱們就把事情掰扯清楚。原先村裏關于小妹的謠言,是不是也是你家杏花傳的!”
龔支書不再和稀泥,開口說:“沒錯,咱們今天就把事情掰扯清楚,不能讓外頭人覺得咱大窪村出了這樣一樁沒頭沒尾的醜事!”
劉強着急了。
加上聽見宋大紅剛才撇清關系的話,忙張口為自己申辯:“是她!就是她傳的!我就是從她嘴裏聽來的!是她說向小妹日子越過越好,這錢都是從男人身上來的!”
宋大紅攬着鐘杏花就嚎:“閉上你吞糞的嘴!別在這裏胡咧咧,我看你是想把這屎盆子扣我家杏花身上!”
“就是她說向小妹勾引鐘衛國!鐘衛國哪天回村裏,哪天上了他家門!這些日子鐘衛國來村裏就住你們家,要不是鐘杏花說,我哪能知道那麽清楚!”
劉強這話說的有道理。哪怕他平常是個沒有正形的流氓,大家也相信了這話,看向鐘杏花的眼神立刻不對了。
怎麽連自家嫂子和堂哥都編排的。
鐘杏花無法承受衆人刀割肉一樣的眼神,捂着臉哭起來:“我、我說了又怎麽樣!向小妹就是個勾引男人的狐媚子,不然、不然……”
向雲蔚冷冷地開口:“說話要講證據的,不是光靠你一張嘴。”
“是啊,杏花,你說這話有沒有證據?”龔支書跟着問。
鐘杏花捂着臉,磕磕絆絆地說不出口。
劉強爺爺見狀,喊起來:“好了!這事都是鐘家鬧起來的!我孫子都是被鐘杏花哄去的,可憐遭了這樣一頓打,你們得賠!鐘家得賠我們五十塊!鐘大得賠,鐘三的兒媳婦也得賠……”
“賠什麽賠!”龔支書喝住了他,“你還好意思挺這張老臉嚎,要是我孫子幹出這樣流氓事,我都不好意思在大窪村裏待。劉強就該挨這頓打!”
說完劉強爺孫,他又說鐘杏花:“你個丫頭,這些肮髒事還編排到自家嫂子身上,要不要臉!我們大窪村不許傳謠言亂風氣,罰你半個月的工分!”
兩邊都不滿意,哭喊着、嚎叫着不答應。
龔支書大喊:“夠了夠了!這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你們都給我吃點教訓!誰要是不服氣,再嚎,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裏!”
這話只引來兩邊人更大聲的苦惱。劉強爺孫非要一個賠償,鐘杏花宋大紅母女也不肯罰半個月工分,兩邊吵得不可開交。
“這個處置,我也不同意。”亂糟糟地吵鬧中,向雲蔚開口說。
龔支書被吵嚷的腦袋疼,看向她:“小妹,不要來添亂。你一個女人家要顧忌名聲,這種事也好鬧到公安去,我已經給你尋回公道了……”
各打五十大板,這算是什麽公道。
向雲蔚說:“大家都不答應,我也不接受這樣的公道。我們去鎮上,我要去找公安同志報案!”
鐘杏花是不敢去的,劉強也知道自己做了混事,不敢吱聲。只有劉強爺爺,梗着脖子說“去就去”,誓要給自己的好大孫讨回公道。
向雲蔚面色不改:“去就去,咱們這就去。鐘杏花你也是當事人,別想跑。”
說着拜托葉大牛:“葉師傅,人多,麻煩你一起走一趟,幫我看着人。”
“行了!小妹是你自己要公道不要名聲,這樣就都去!”
龔支書苦惱地按了按腦門,破罐破摔地說:“老趙,你套車。小妹和鴻羽,鐘杏花和劉強,都去。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報案!”
***
一行人趕着驢車進城,來到派出所門前,劉強爺爺絲毫不怵,車沒停穩拔腿就拉着孫子往裏面沖。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救救我孫子,他都要被人打死了!”劉老漢一邊沖一邊喊。
劉強被揍的鼻青臉腫,半邊臉還帶着血污,看樣子很有說服力。所裏立刻跑出來好幾頂藍色大檐帽,攔住劉老漢和劉強詢問事由。
龔支書一看情況就頭疼,趕忙跑進去:“警察同志,我是他村的支書,這事我清楚,不是劉老漢說的這個樣子。”
向雲蔚此時也和鐘鴻羽一起進門,主動開口:“警察同志,我也是這件的當事人。我要報案,告劉強侮辱婦女!”
說着手一伸,不偏不倚地指着劉強。
劉強被她指得一縮,看見她身後的鐘鴻羽更是渾身一抖。劉老漢扯過孫子,沖向雲蔚喊:“你憑什麽說我家強子侮辱你?你敢說嗎?我們強子怎麽你了?”
“今天秋收,我負責發放食堂的玉米窩窩。劉強用玉米窩窩比作我的胸部,在言語上故意侮辱我。”
向雲蔚毫不膽怯地複述劉強耍流氓的話,而且清楚明白地講明了事情的來由,包括劉強是如何受到了鐘杏花的唆使。
當場的人包括藍色大檐帽的警察都傻了,他們哪裏見過一個瘦弱的女同志張口閉口“胸部”。
劉老漢本以為向雲蔚是個女人,不敢在警察面前說這些事。所以才敢鬧到派出所裏來,眼下瞪着眼睛大喊:“你這個女子不要臉!你知不知羞!”
“說這話的人才不要臉!我作為受害者,只是複述你孫子的惡行,有什麽好感到羞愧的?”向雲蔚反唇相譏,臉上沒有半分羞色和膽怯。
“警察同志,劉強在大庭廣衆下說這些話,很多人都聽見了。龔支書和葉師傅也在場,你可以問他們,我沒有半點假話。”
為首的警察詢問龔支書:“這位女同志說的是不是真的?”
龔支書點頭:“是這樣。”
劉老漢見狀不妙,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幹嚎:“那我孫子就得遭這樣一頓打嗎,看看這臉!我孫子不過是說了她幾句話,又不是割了她的肉!我孫子才是真挨了打,瞧着傷口……”
“他該打。”大廳裏傳來一道嚴肅的聲音。
站着的幾位警察紛紛轉過頭,為來人讓出道路:“彭副所長。”
彭副所長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藍色無檐帽後一頭烏黑的頭發梳成小髻。
她走到衆人面前來,先安撫地拍了拍向雲蔚的手:“這位女同志,你剛剛說的很對,真正不要臉、該感到羞愧的是侮辱婦女的人,絕不是被侮辱的婦女。”
說着,又轉向劉老漢和劉強:“劉強,你調戲他人妻子,丈夫打你是合情合理。而且,你這是侮辱婦女,犯的是流氓罪知不知道!挨打,還是輕的。”
劉老漢不敢再嚎,“哎”地一聲坐在地上抹眼淚。
劉強更是被吓得兩腿抖如篩糠,直說:“我、我我知道錯了啊,這話也是鐘杏花教的……”
鐘杏花也被吓得白了一張臉,高聲尖叫:“你胡說!”
彭副所長不再多說,吩咐幾位民警帶向雲蔚等人去做口供:“認真做筆錄,這種低級下流侮辱婦女的風氣早就應該好好整頓!”
向雲蔚等人在銀山鎮派出所一直待到了下午。
最後,派出所對劉強言語侮辱婦女的行為處以拘留管制三十天的處罰,而對教唆的鐘杏花開展批評教育,要求龔支書監督她回村接受群衆批評,公開檢讨道歉。
***
這天晚上,銀山鎮派出所副所長彭鳳下班回家,興致勃勃地和丈夫講起今天遇到的這樁事。
“……這個女同志真有膽魄,能這麽勇敢地面對、反擊這些低級下流的調戲侮辱!”
而她的傾聽者,坐在沙發上、端着大搪瓷杯子的丈夫,不是別人,正是銀山鎮縣委書記孫通才。
孫通才點點頭,同意妻子的看法,說:“要是有更多的女同胞能夠向她這樣,我們社會上的風氣肯定能夠煥然一新!”
“這很難的,老孫。”
彭鳳搖搖頭,說:“這個社會對女同胞的要求太過嚴苛,若是一個女性要鼓起勇氣面對調戲侮辱,她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流氓,還有社會的流言蜚語。我們不應該只鼓勵女同胞鼓起勇氣,那是鼓勵她們不管不顧地犧牲自己。我們應該要鼓勵社會一道來幫助女同胞,鼓勵社會一道來譴責流氓和不正之風。”
“彭同志你說的有道理,是我方才說得輕巧了。”
孫通才和彭鳳又針對這個話題開展了一系列的讨論,末了他向妻子确認:“你說這個女同志來自大窪村,姓向?”
彭鳳:“是的,叫做向雲蔚,名字挺好聽的。怎麽,你認識?”
“你還記得我之前在國營大飯店請盧生寶吃飯嗎?臨時頂替的大廚就是這位向雲蔚。”孫通才說着不免回憶起那天的美味,臉上浮現出懷念、向往的神色。
“原來是她!”彭鳳眉毛一揚,激動地說:“這樣有才能又品性好的同志,你應該把她調來鎮上工作!而且你不是說,接下來和盧生寶還有很多合作,也許還要再請他吃飯呢。”
孫通才:“如果要再請盧生寶吃飯,放眼銀山鎮,非這位向同志不能勝任。”
“那你還在等什麽?”
孫通才擺擺手:“不是那麽容易的。錢六馬是國營大飯店的正式職工,又是副鎮長的侄兒。如果沒有放大的錯誤,我很難插手将他調走。不過對于這個向同志,我已經有了安排,只是還得等等。我得再親自考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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