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平靜

大煜制,在京五品及以上官員須朝參,三品及以上官員在朝會中有座。

休沐後一日,謝煐端坐在禦座臺階下方最靠前的椅子裏,一如既往地沒個好臉色。

龍椅上的嘉禧帝懶懶地聽着官員奏報,偶爾應上一兩句。

今日沒什麽要緊事,很快大殿中就安靜下來。只是,正當孫宦官要喊退朝之時,謝煐站起了身。

“臣即将大婚,請陛下召臣外祖衛國公回京受禮。”

他話音落下,衆官員面色都有些古怪。

嘉禧帝為何不同意衛國公回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太子的要求也合情合理。

大煜制,皇子成婚之時,因帝後不便離宮,由外祖父母代為受禮。即便是公主出降,為表公主為君附馬為臣之意,亦是相同。若外祖父母不在世或實在不方便,才往下輪到皇室宗親。

如今薛家一衆小輩兒郎挑起北疆邊防,已無須年邁的衛國公坐鎮,召其回京合情合理。

當然,如果嘉禧帝真不樂意,也可把當今皇後的娘家硬指為太子外祖。只是那樣一來,以太子的脾氣,說不定真會借題發揮抗旨不遵。

想到此處,所有人都繃起心弦,殿內氣氛一下變得緊張。

嘉禧帝卻沒有現出不悅。在決定下旨賜婚之時,他便已想到這一層,權衡良久,覺得自己對京中的控制已不會受到多少影響,反而是衛國公會成為薛家在京裏的最重要人質。

不過,他也不會立刻讓太子如願,此時只說:“衛國公統領北疆防務,衆多軍務都離不了他,突然召回京恐讓邊防出現漏洞。先發個旨,讓老國公好好安排一下,大婚之前進京便可。具體時間,一會兒讓政事堂議一議。”

謝煐沒再多争,躬身謝恩。

倒是群臣心裏有點空落落的,這麽個一觸即發的問題,沒想到竟然簡簡單單就揭過去了。

卻不料,就在這時,太子緊接着又抛出一個驚天消息。

謝煐道:“前日國師言,臣與楚溪侯合婚,将氣沖紫微,大婚後不宜再居內城。臣自請搬遷,望陛下早日賜府,方便工部與內侍省做準備。”

這話聽得衆人心頭都是一震——氣沖紫微?什麽意思?這是暗指太子與天子即将正面拼鬥?要太子退讓?

也有腦子轉得快的,馬上想到太子一旦遷出東宮,便不再受制于禁軍,這必然不是天子所樂見。

立刻便有人出列:“儲君安危關系江山穩定,向來居于內城以便禁軍護衛。臣以為,搬遷一事極為不妥,當請國師另想他法化解。”

但也立刻有人反駁:“國師難道不知此理!若能有其他辦法,哪裏還會提這事。事關天子,便當以陛下為重。臣以為,應準太子所奏。”

随後又有不少人出列發言。有急天子之所急,力阻儲君外遷的。也有一根筋,非說不同意便是罔顧龍體安危的。還有和稀泥,以三月準備期太短為由,建議将婚期延後,等待國師另尋他法的。

嘉禧帝看向謝煐,心中冷笑着拍了拍龍椅,孫宦官立刻長喊一聲“肅靜”。

待下方衆人安靜下來,嘉禧帝沉聲道:“如今國師谶語在前,太子須早日大婚,安定人心。”

這一句,就是先錘死了婚期不可改。

他接着道:“太子遷居非同小可,這事交給政事堂議。便是真要遷,也得先議出個章程來。”

謝煐自然也沒指望他能當場表态,要的只是将此事傳揚開來。只要朝中官員知道了,那稍後傳到民間便是順理成章。

孫宦官看再無人說話,叫了退朝,扶着嘉禧帝離開。

謝煐站在群臣之首,轉身在衆人的悄悄打量下快步出殿。

朝會是開大會,政事堂議事則是天子與重臣開小會。遇下诏敕之事,決策出于政事堂,因此政事堂才是整個朝廷的權力中心。

在大煜,依制進入政事堂的官員,有尚書左右仆射、中書令、侍中、禦史大夫。另外,皇帝還會視需要安排幾位有才幹的低品級官員加入,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現在政事堂裏坐着的,除謝煐之外,還有八人。

嘉禧帝近幾年精力不繼,除非有軍國要務,基本不再參與政事堂議事,只在事前提要點,事後聽禀報。

白泊作為嘉禧帝心腹重臣,不僅位居首相,還兼直領吏部,手掌官吏任用之權,現今在政事堂中可說是代天子言。

今日他也領着衆人先讨論完一應緊要政務,最後才提到嘉禧帝在朝會上交給政事堂的兩件事。

白泊知道嘉禧帝的心思,自然将衛國公回京的日子壓到最後:“聖上原先看中五月上旬的日子。北疆寒冷,我看,待四月開凍之後,再讓衛國公回京,路上也不那麽辛苦,趕在四月底抵京便可。”

說完,他看尚書右仆射:“李公轄兵部,軍務上可有什麽不便?”

右仆射看看謝煐,見他只是垂眼聽着,沒有反對之意,便道:“并無不便。”

這事是嘉禧帝在朝上定的調子,沒什麽好讨論,只要太子不鬧,衆人便都按着天子的意思來。

重要的是下一條。

白泊掃視衆人一眼:“那來議議太子遷居一事吧。大家看看,何處合适太子搬遷。”

他這話一出,衆人面色都有些不對——遷不遷還沒議定呢,怎麽就跳到遷往何處了?難道聖上真有讓太子遷居的意思?

白泊命人取了安陽地圖展開,标出朝廷手中的宅子,兀自沉思一會兒,突然道:“最方便的,其實便是聖上的龍潛之邸了。”

謝煐擡眼瞥過去,複又垂下眼,淡聲道:“孤曾聽孫內侍言,皇後最近在求陛下将那裏賜給寧王,說寧王府太小,寧王如今孩子多了住不開。陛下也已經答應,只是還未下旨。”

寧王,嘉禧帝的嫡長子。

白泊面露難色:“其他宅子要改制式,都得費不少時日啊……”

兩人交鋒一回合,其餘人已是聽出來了——天子還是不樂意太子搬。

于是衆人默契地進入扯皮階段,這個提一句,那個駁一句,那個再提一句,這個又駁一句,熱熱鬧鬧,但就是沒個定論。

謝煐卻一直不表态,只面無表情地坐一旁聽着,讓人看不透他究竟是聽進去了,還是早已神游到了他處。

議過好一會兒,中令書突然道:“對了,白公,你還未行納采之禮吧?”

白泊面露愧色:“前日方下的賜婚旨意,我家中無雁,現已命下人盡速去尋。”

侍中接過話:“那便是說,還未合婚?”

白泊點頭:“八字國師已合過,但還未供奉。”

按着大煜的慣例,合過八字後要在成婚雙方的祠堂中供奉十日。若是十日之內平安無事,便是對兩家都無影響,可以成婚。

如果真是氣沖紫微,供奉期間會有事端。如果無事……既沖不着天子,太子哪還有理由搬?

中書令撫着長須拿出拖字訣:“那還有時間。不若這樣,讓工部将剛才那些宅子的改造方案都先做出來,我們對比一下。李公,你看如此可好?”

右仆射點頭:“也好,這樣後期行事也方便。太子看呢?”

謝煐恍似剛被他們喚回神:“孤無異議。”

于是此事先這般定下,衆人離席各回各衙,白泊則去向嘉禧帝陳禀。

路上,右仆射靠到禦史大夫身邊,低聲道:“何公,你看遷居的事……”

禦史大夫微側着頭,聲音幾不可聞:“且看吧……禁軍都在聖上手中。”

想在宮裏搗鬼,絕非易事。

右仆射看向前方被東宮衛圍繞的謝煐,低低地嘆了一聲:“若當時知道聖上竟是要讓太子嫁人,我……”

禦史大夫打斷他:“別說了,天子定的事,我們争不過。太子若有天佑,會逢兇化吉。”

自從搬進應玄觀之後,除了第一天熱鬧過,白殊便開始過起安生日子。

他很快改好合用的炭筆,畫了兩種連弩的細致圖紙給薛明芳,又畫出蒸餾用具給賀蘭和拿去制作。

香皂和香水的制作配方、一應用具圖紙,也全交給馮萬川,讓下面先研究着。争取在三個月內制作好一批成品,待他和謝煐成婚後就開始銷售撈錢。

花了兩天忙完這些,白殊閑下來,只等着劉家的嫁妝底單送到,就上白家對質拿東西。

此時,白殊抱着黑貓躺在窗前的榻上曬太陽,腦中和它閑聊:“進宮那天我咳了幾聲,太子就送來張藥方。我是不是該回個禮?”

小黑:“你想送什麽?”

白殊就在是煩惱這個:“我想不出來。數據庫裏有什麽推薦嗎?”

小黑安靜片刻,才說:“圖書館數據庫沒有,不過從你以前在我這裏存的數據中找到一些信息。大數據的建議是——送潤滑油,有助夫夫婚姻和諧。”

白殊:“……”

他開始反思自己以前都在光腦裏存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就在這時,知雨從外頭端着碗進來:“郎君,早晨時巧雲姑姑又送了燕窩過來,說是剛到的好貨。小人炖了一盅,您快趁熱吃。”

白殊在榻上坐起身,從榻邊撈過一張小案擺上,知雨小心地将碗放在上邊。

白殊一邊慢慢攪拌,一邊問他:“你吃了嗎?”

自他穿過來,兩人平常在吃食上一向沒有不同。就是原身,在吃的方面待知雨也不苛刻,自己吃什麽都總有知雨一份。

知雨笑道:“這是給郎君補身子的,巧雲姑姑每次也就能淘到一點好貨,留給郎君都還不夠呢。”

白殊點個頭:“行了,你去忙吧,我慢慢吃。”

知雨乖巧地應道:“那小人和孟護衛學拳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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