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莺

“拿死亡來換一朵玫瑰，這代價實在很高。”

——《夜莺與玫瑰》

童話裏總說，愛比哲學更有智慧，愛比權利更為強大。

可是愛情把一個人變成了傻子，蒙住了辨識黑白的雙目，又将不死者被列入了命運的名單。

無法丈量的生命自此垂垂老去。

這日陽光正好，白色的紗窗被風微微吹開，将朦胧的光影覆落在了卧床者的身上。

莉薇靠近了窗邊。拖曳在地的半截鎖鏈發出粗粝的摩擦聲，她歪頭凝視了那片刻，較快的摩擦了指尖。不用接觸，剩下的半截便也折斷了。

她的力量還在恢複。

莉薇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看着悠然的塵埃在光線中漸漸落定，目光最終落在了青年平靜的睡顏上。有時候，她真希望那是水晶做的。

他還會醒來嗎？

會的。

畢竟他還沒看她最後一眼。

莉薇等待着斯特瑞南的蘇醒。她不安分的手輕柔撥開了他臉頰的碎發，掃到了他纖長的眼睫。微弱的震顫并不足以支撐那雙蔚藍雙眼的睜啓。

借着陽光，莉薇看到了遍布在他眼角的細紋，仔細看的話耳根和脖頸都有，與其說是皺紋，不如說是沿着心髒蔓延四方，自內而外冰面裂紋。

最後一擊尚未來襲，便已在陽光中緩慢融化。

斯特瑞南是不死的。地獄的火焰殺不死他，他跨過火焰朝她走來。魔法同樣阻止不了他，她擡起的手臂被以絕對的武力反釘在了地上。肉體上的傷害對他不值一提——即便被貫穿了心髒，也能在下一秒讓偷襲者灰飛煙滅。

但世上沒有無縫的盔甲。就像再堅硬的石頭只要紮根了植物，便會在年歲中被風化蠶食着四分五裂。

當愛的詛咒無法逆轉着綻放，告死天使終被死亡所告知。

莉薇将線團一點點拆解，又用了十幾年将那編織成了絡網。

最後一點點的收緊。絞死。

喀嚓。

莉薇将枯黑的玫瑰放在了斯特瑞南的枕邊。那曾經安置在玻璃罩中，浸染過心頭血的花瓣永遠新鮮而柔軟。但如今，那在柔軟的着陸中發出了薄而脆的聲響。

莉薇伸出手，用指腹碾碎了最後一瓣将凋未凋殷紅。粘稠的花汁順着指尖蜿蜒到了手腕，像是黑色的血。

事到如今，莉薇能感受到的燒灼已經微弱到不可察，她頗為惡趣的将那湊近了斯特瑞南的鼻尖，像是只壞心眼的貓。

由腐敗滋生而出的馥郁芬芳逸散砸空氣裏。那味道對于天族來說可不太友好。

她擾的他醒了。

“醒了。”

斯特瑞南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陽光自她後方的穹頂傾瀉而下，而她好整以暇的安坐在側，場景熟悉而錯位的恍若一場鏡與水的倒懸。

“你起晚了。”

她前傾着伸出手，略微撥動他散亂的碎發。勾染在指尖的暗色汁液将他的臉弄花了。

燒灼的皮膚讓他過分蒼白的臉染上了薄薄的紅暈。

他知道她在奉還。

但他和她到底不一樣。即便是這樣的絕境，他也不像她那樣歇斯底裏自損八百的刺猬，安靜的甚至稱得上柔順。

是“認命”了嗎？莉薇平靜的想到。

明明不在命運的軌跡之內。卻将絡網視作命運。

那麽現在，“命運”宣布他該死了。

她摩挲着他唇瓣，動作溫柔卻沒有猶豫。用沾染花汁的手指描仔細繪了他口腔的輪廓，甚至頗為戲谑的逗了逗那已無力追逐的柔軟舌尖。

詛咒的依附着花汁滲入他千瘡百孔的身軀，他困倦的半瞌着眼睛，卻貪戀的追逐着她掌心的溫度，用最後的力氣蹭了蹭她的手掌。

彌留之際，他仍在笨拙的讨好她。

笨拙。

在剝落了強勢和高傲最後，她看到的只有這個。

她的眼睛較快頻率的眨了眨。

啊……是的，這家夥是個笨蛋。笨的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做不好。

連身為告死天使，都能将自己加入死亡的名單。

莉薇真的笑出了眼淚。

一種無處宣洩的東西在體內積蓄，極端的歡愉和痛苦中，她展開了翅膀。

唰——

明媚的光線被遮擋的灰暗。

幾片黑色的羽毛在空中散漫的飄蕩。

「今時今日我告下了你的死。」

她彎下腰，将死亡氣息覆在了他的唇上。

他身上的光點在快速流失，沒入了她的身軀。

「從此我接過了你的劍」

「和你的不滅」

那雙瞳孔已經擴散的不成樣子。或許是被仇恨麻痹久了，純然的回憶像是泡泡那樣七彩的突兀。她想起了自己曾對那雙眼瞳的誇贊——瓦爾納森的湖面。

傳說的仙女湖，也是湖中仙女的葬地。

她合上了他的眼睛。

這場角逐落幕的意外平靜。

啪，啪。

門口突兀的響起了掌聲，莉薇擡起了眸子，在視線所及範圍內，塵埃危險的凝滞。

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恭喜您，奧莉薇娅大人。”

那是多年前就曾接觸的鄰居喬安，他容貌不變，彎着一雙紅月的眸子，笑容真情實意的像是打量寶石的烏鴉。

“您的試煉通過了。”

人間又稱試煉場。被投放此間的非人之物皆為試煉而來。在成年禮上推開染着火焰的青銅巨門後，試煉就開始了。

而随着試煉的結束，模糊掉的認知重新清晰起來。

莉薇忽然明白了自己是怎麽試煉的。

并非是因在失去武力的依仗下，打了場絕地逢生的翻身仗。而是她到最後都不曾動搖的殺意。

魅魔永遠是愛與欲的主人。

愛，卻不被愛所控。

永不原諒。永不妥協。永不消弭。

無論何種境地，都不會為了愛妥協恨。

“這是場對賭。”

頭腦裏的想法漸漸清晰，她用陳述句問道。

雖說天族和魔族在公約制定後少有戰争，但下降層面的争鬥卻屢見不鮮。

莉薇是這一屆最能打的惡魔，而也不會再有天使比斯特瑞南還能開挂，毫無疑問，這場将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試煉，不過是預謀下湊堆的角逐。

一場屢見不鮮的“小打小鬧”。

“對。”

喬安——暫且繼續稱呼他為喬安吧。他大方的承認了。

“天族怕要氣死了。”

再度提起時，喬安仍是忍不住想笑。眉飛色舞下，那張斯文普通的臉變得邪性又肆意。

“不但促使了上位惡魔的誕生，連告死天使都歸屬了我們，哈哈哈傻了吧血虧。”

“如果輸的是我呢？”

“我們同樣不做幹預。”

莉薇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言。

她不認為以鄰居自居過的喬安在這裏真的什麽也沒做過。只能說他邊緣試探着實玩的妙。

“至于斯特瑞南。我想他的試煉是讓白紙浸染顏色，再變回白色。只可惜他自拔的不夠快，被愛情上了絞索。”

喬安一手虛握着下拽，一邊吐舌頭翻白眼，做出了一副被絞刑的模樣。

莉薇：“……你嚴肅點。”

“行吧。”

喬安聳了聳肩，語氣稍稍正經了些。

“您在此世間不可逗留太久。座駕已經候着了，我想在被規則排斥前，我們還是用自己方式優雅些吧。”

他邀請的沖她伸出了手，白色的手套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名執事。

虛空中出現了兩節燃着火焰的階梯，隐約能聽見空間另一端的嘶鳴。

“需要為您拿上什麽紀念品嗎？”

在她踏上階梯前，喬安貼心的問道。

莉薇本是沒有停意的，卻聽見了頗為清脆的鈴音。

“這挂了個小鈴铛鏽的挺厲害的，聲音到還不賴，底座的字母倒還清楚。”

見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喬安彎了彎嘴角。惡魔的本性讓他頗為惡趣味的繼續賣弄道：“看看這朵牽牛花的書簽，又幹又癟，還把夾它的精裝書頁弄髒了。”

“還有八音盒，兩個小人壞了一個，一個再轉一個被拖在腳底轉……”

“就那個吧。”

喬安本以為她說的是八音盒，卻見她懶懶的擡着手，指着後方。

他順着她的指向望去，看見了死的不能再死的斯特瑞南。

這麽一會兒，他已經砂化了大半

“……一切随您喜好。”喬安頓了頓，“我恐怕得找個附魔的水晶棺，再過一會兒恐怕他怕是要風化的只剩骨架了。”

“不需要。找個裝下頭顱的盒子就行。”

莉薇拒絕并糾正道。

“‘它’是我的戰利品。”

喬安的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絲訝然，再然後滿意的笑了起來。

他彎下腰，沖她行了一禮。這一回是發自內心的恭順。

“歡迎歸來，告死之主。吾等久候多時了。”

作者有話要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