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玺兒想了想還真不是的,她只是被皇上問到了才陳述的,但沈姑娘那股勁兒她可學不出來。
不僅那股勁兒學不來,玺兒也沒看出那個叫予欣的宮人的真正用意,她還替沈姑娘感到高興呢,能在北三宮那樣的地方有個伴兒。
玺兒搖頭道:“屬下沒有沈姑娘聰明,屬下除了一身武藝,并不知有人要害沈姑娘。”
薄且也知玺兒學不出沈寶用的樣子,但他心裏早就有了畫面,他最是知道她耍心計與發狠時是什麽樣子了。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把她貶去北三宮已經有四十八天,四十八天裏她沒有求饒,沒有想辦法離開那裏,聽玺兒這意思,她幹活兒也很認頭,大有在那裏待一輩子的架勢。
但她怎麽可能呆一輩子,現在不就遇到了問題。
玺兒終于聽到皇上讓她退下的命令,待她離開,薄且本想繼續理政,不該為不值當的人耽誤時間耗費精力。
可思緒不是那麽好控制的……
她不肯低頭,不來求他,她就算死在北三宮也是活該。薄且低頭提筆,寫了沒有幾個字手就停了。
他又想起張太醫之言,還有玺兒所說,“每洗一件都要哈一哈手,甚至要揣去袖裏取暖,時不時還會撫肚子弓身,以前是沒有這樣過的。”
薄且發現,以前在太子別院等着沈寶用自投羅網時,他的耐心沒有這麽差,他要忙的要想的事很多,只會偶爾想起有關她的事。
但現在,這四十八天裏,幾乎每日裏沈寶用都會忽然竄進他的腦中,擾他思緒,猝不及防。待他回過味來,半柱香都燒完了。
沉默獨坐了會兒的薄且,随即下了兩道令。
薄光到保宜宮的時候,正是太後心情大好的時候。薄光看了出來,問:“母後何事如此高興?”
太後道:“皇上忙完了終于開始要辦正事了,後宮擇選要開啓了。”
薄光心裏一暗,太後與皇上最容易生出嫌隙的,無外乎裴家能否順利地延續外戚的身份與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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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斂了斂心思,一副替太後高興的樣子:“這下好了,兒子不用再擔心母後的睡眠了,您這心情一好定是睡得也會好的。”
太後點頭,然後問他:“你那府上可是也該進些人了吧,我怎麽聽說你把侍妾趕到了莊子上。”
薄光道:“可巧,正欲與母後說道此事。”
“我那王府王妃之位空缺多年,前幾年兒子尋到一人,溫柔賢惠,最可心的一點是她不能生養。”
眼見太後面色一僵,薄光馬上跪地道:“母後不要多想,兒子如今十分理解母後當初的做法,您都是為了大弘江山的安定平穩。兒臣身為薄家一分子,自然義不容辭。”
太後對于這段往事一直是逃避的态度,但現在聽薄光這樣說,她又覺得他說得對,那些也是她的親孫子,她為了大弘朝犧牲甚多。
人都愛美化自己做過的虧心事,加上自己的親兒子都這樣說了,太後一直以來不想面對的事情一下子變得合理起來。
她是想過,薄光最近對她這麽上心是不是對權力,甚至是對皇位有所圖謀,但他私下什麽小動作都沒有,與往常無異,現在看來,莫不是自己想通了。
又聽薄光道:“那程氏并未有顯赦的出身,為普通商戶女,雖然兒子看她甚好,也要母後過了目才好。請母後準她入宮,待您看過,兒子再行封賞。”
太後:“好,那就帶過來讓我看看,只要不是那狐媚之輩,清清白白的小門小戶之家未嘗不可。”
薄光就此與太後商議好入宮時間,出皇宮的時候,薄光松了一口氣,程煙舟終是忍不住催了他,她道她明白救人出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她只求見沈寶用一面,知道她尚安好就可。
如今第一步算邁了出來,剩下的,一步一步來就可以了,只要程煙舟進得了宮來,他就有辦法讓她見到沈寶用。
薄且的第一道聖旨确實是重啓後宮擇選的旨令,而第二道旨令是發給北三宮李尚留的。
李尚留連先帝都沒有見過,但她竟然見到了新帝。她在北三宮也算是個狠人,但見到皇帝時她還是腿軟了。
皇上只擡頭看了她一眼就轉向了桌案上去,皇上問:“你是北三宮的尚留?”
李尚留:“回皇上,奴婢是。”
“一片烏煙瘴氣。”皇上評價道。
這回李尚留不僅腿軟了,渾身都開始抖,她實在想不明白,北三宮那種無人願意提及、靠近的地方,怎麽就入了皇上的眼。
“宮裏又不是養不起人,怎麽聽說你那裏的宮人錯過一頓飯就要挨餓,若是北三宮的開銷已大到宮裏負擔不起的程度,北三宮留有何用。還有,大奴欺人,你身為尚留從不替她們出頭嗎,北三宮要你何用。”
一番責問不溫不火地被聖上說了出來,李尚留覺得自己的命恐怕是要交待在今天,她唯有磕頭加求饒。
皇上道:“很顯然,皇宮離不開北三宮,你在那裏多年,回去好好想想要怎麽掌管才對得起你這尚留的頭銜。”
李尚留的心情經歷了大起大落,她差點就癱在了地上,心裏萬分慶幸撿回了一條命。沒離貴人這麽近過,自然摸不清皇上的脾氣秉性,如今看來聖上雖嚴厲倒不是個嗜殺的。
“朕還有一旨傳于你,你上前來。”
李尚留走出勤安殿的時候,連馮大總管提醒她小心腳下都沒有聽到,還是被絆了一下。
她震驚于皇上獨給她下的旨意背後的真意,待外面瑟瑟地秋風一吹,李尚留醒腦般的清明了起來。
那樣的容貌與氣度加上隐晦的來處,可不是從天而降到的她北三宮。自然她北三宮的那些破事也是皇上通過沈宮人得知的,李尚留雖想通了這一點兒,可不敢興師問罪。
看皇上那意思,她暗中小心侍候着還來不及呢。之所以要暗中進行,也是皇上的旨意。
不過,李尚留還是有些不明白,皇上把人直接調走不就好了,只是換到撣灰房,也不比浣衣局好到哪裏去,浣衣局總比撣灰房幹淨多了。
沈寶用今日請休,在屋中躺着,她得知每兩個月才有一次請休的機會,雖休這一次什麽也抵不了,但她還是有些怕了,肚子疼的頻率越來越高,她怕孩子有事。
沈寶用迷迷糊糊地聽到屋門被拉開的聲音,這個時辰大家都在幹活兒,是誰來了?她擡頭去看,竟是李尚留。
沈寶用準備起身,李尚留道:“你既請了休,就躺着吧。我是來告訴你,因你讓浣衣局起了紛争,你們兩個惹事的,予欣去了甲廂,而你也收拾一下換個地方呆吧。”
若是往常,李尚留肯定是要放一堆狠話的,什麽到了新地方不要再惹事,否則嚴懲不貸。但現在心裏有了忌憚,這皇宮裏,從上跌下來不過一眨眼的事兒,同樣,從下往上升的也不過一瞬間。
李尚留不能抗了聖上的旨露了餡,與予欣那件事讓她明白,這沈宮人的心眼子有八百個,她稍不留意,可能就會被她看出來什麽。
是以,李尚留既不敢放狠話把話說絕,也不敢對她太過溫和,就這麽不上不下地拿捏着尺度,竟是從來沒在個小宮人面前這麽緊張過。
沈寶用還是起身了,都讓她收拾包裹了,她怎麽還躺得下,她問:“請問尚留,要換去哪裏?”
李尚留:“撣灰房,到了那裏,會有人告訴你該做什麽。”
浣衣局還算簡單明了,聽名字就知是洗衣的地方,這撣灰房難道是掃灰,打掃衛生的地方?沈寶用沒再問,反正去到那裏自然就會知道了。
路上她想,若真是掃地倒好了,至少不用天天摸涼水,一時對這個地方期待起來。
到了地方,沈寶用就聞到了不好的味道,聽了管事講解,她才知道自己具體要幹什麽。
別人可能嫌髒,但沈寶用不嫌,她一個乞丐出身,還怕什麽髒,這才幹淨了沒幾年,還不至于讓她忘本。
而比起浣衣局來,這個活兒确實不需摸水,沈寶用很知足。
因同樣是侍候宮人奴婢的活兒,是以撣灰房的灰質量不好,嗆人,比起貴人的來,還要省着用。所以,沈寶用每天的工作就是從灰中鏟出污物,然後再把剩下的灰集中倒在一起,讓內侍運出去,循環再用。
除了有些嗆倒沒什麽難的,至于氣味,聞一會兒就聞不到了,習慣了。
十幾天過去了,沈寶用适應良好,除剛來時疼過一次,後面肚子再沒疼過。
只是她沒想到,後面還有更大的驚喜等着她,這日,她被一名內侍叫了出去,她正高度警惕對方的目的時,聽到一聲熟悉的:“小寶。”
沈寶用回頭去看,站在樹下的正是她的養母。
沈寶用正要朝養母走去,那內侍道:“兩位跟我來。”
在一間空屋裏,沈寶用與養母擁在了一起。程煙舟哭了,她的小寶又瘦了,聽說是在宮裏最髒最苦的地方做活兒,怎麽可能不瘦。
她這個養女她是知道的,當初剛收養她時看她瘦,給她補了不少好東西,就那樣也只是看上去面皮兒光嫩一些,長兩三斤都難。
如今,天天做着累活兒,吃不到好的,可不就又瘦得不成樣子了。
沈寶用倒不覺得自己瘦了,她自己清楚,雖然小腹那裏什麽都看不出來,但躺下來時,以前凹下去的肚皮現在撐平了,這個變化提醒着她寶寶的存在。
沈寶用問母親怎麽來了,程煙舟說是她求了王爺,王爺找機會帶她入宮,又讓宮中人安排了這場見面。
程煙舟問沈寶用過得如何,每天都在幹什麽,皇上有沒有為難她,沈寶用一一回了,她不知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母親,若是自己以後出了什麽事,母親或許連她有個孩子的事情都不知道。
想了想,保險起見,她把懷有身孕的事情告訴了母親。
程煙舟大驚道:“皇上也太狠心了,你都這樣了,還忍心讓你們母子遭這樣的罪,他就算不心疼你,也不會心疼自己的骨肉嗎?”
沈寶用看着母親道:“是陳松的,皇上知道的。”
這下程煙舟被徹底吓到了,她有很多想問的,但她只問出一句:“他這是想要搓磨死你嗎?”
沈寶用覺得不是,她甚至覺得自己被遣到撣灰房的節點太過巧合,天剛一冷,她覺得凍手,肚子開始疼時,就被換到了這裏來,而尚留給的理由也太過牽強。
沈寶用搖搖頭,在說事實也在安慰養母:“他若存了那個心我早就沒命了。”
程煙舟面色一正,小聲道:“王爺答應了我要救你出去,所以你一定要忍耐,好好活下去,不要放棄希望。”
這倒是沈寶用想不到的,九王爺于她一直是什麽态度,沈寶用很清楚,他為什麽要冒險救自己出去?她看着養母,答案只能是她了。
若說沈寶用一點希望都不抱也不可能,只是她不敢寄希望于九王,怕自己失望。
此時,外面的內侍催道:“到時間了,您該随我來了。”
程煙舟看着沈寶用一點都不顯懷的身子,想到孩子既然是陳松的,再結合沈寶用進宮的時間,懷了最少四個來月了,不說人該胖一些,也不該這樣瘦啊。
她最後說道:“你要多吃,不能像你流浪時那樣,總是搶不過別人,”一想到第一次見到沈寶用時的情景,程煙舟不免心酸又擔心。
沈寶用自然知道養母這是又想到了哪出,當初她為了被收養才故意那樣表現,她養母哪裏知道,她才是最會搶、最不會吃虧的那個。
如今自己在養母心裏的印象還是當初那個,瘦小的、搶不過別人,巴巴看着別人狼吞虎咽的可憐樣子。
沈寶用只得道:“宮裏還能沒飯吃,我知道的,為了寶寶我也會多吃的。”
外面內侍輕輕敲了下門,沈寶用送程煙舟出來。
母親這次進來給她帶了很多銀錢,沈寶用收了,她想着在宮門裏混,有錢總比沒錢好,指着她那點兒俸錢存下了也沒什麽用。
玺兒第一時間把變故禀報給了皇上。
皇上道:“阿感。”
阿感進到殿內,聽皇上說:“去查。”
阿感知道這是讓他去查九王,他領了命出去。
玺兒還在殿中,不見皇上叫去,她只得低頭站着。
皇上忽然問:“她在新的地方如何?”
玺兒:“挺好的,沈姑娘沒再表現出不适的症狀。”
卑賤的底子到是在哪裏都過得下去,薄且道:“下去吧。”
十四天,這一次距離聽到她的消息已過了十四天。從玺兒不曾來過,他就知道她過得很好,完全沒有被生活壓垮。
薄且有時會惡意地想象,到底什麽樣的事兒能把沈寶用的骨頭折斷、壓垮,若是她失去了希望會是什麽樣的表現。
可哪怕薄且在想起她時都是帶着恨意與怒氣的,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就是想她了,從以前調劑般的偶爾想起到現在的每天都在想。
他上次親自下了開啓後宮擇選的聖旨,就是拿來與他現在的狀況對抗的,他不信這世上只有她一個女子能讓他側目上心,他想試着把目光放遠。
之前對那些女子的不在意,也許只是少時的固執,也許只是對太後管束的反感,他現在想要重新再去見見更多的風景,說不定能放下沈寶用這個執念呢。
以上都是薄且的打算,并且他還想着就算他還是放不下,也可以在他擇選後宮這段時間,正好拿來磨一磨沈寶用的性子,北三宮是個磨人性子的好地方,只不過她情況特殊,摸不得涼水,他才不得不給她換個地方。
只是此刻因為九王的參與,讓他見到了玺兒,又聽到有關沈寶用的消息。
隐忍在薄且心裏的某種東西再也壓制不住,似要破土而出。他終是什麽都做不下去,站起身來望着窗外。
望了好久後,忽覺自己在做無用功,薄且大步邁出了勤安殿。
馮大麽看出聖駕的方向,這是朝着北三宮去的。
沈寶用剛與養母分別不久,內侍帶着她養母出去,而她只能自己回去,可她對皇宮不熟,一時繞了遠,費了很多時間才看到回北三宮的那條道兒。
沈寶用找到了路,又想着自己身上揣的那些銀錢,過去的經歷,讓她對錢財有着本能地喜愛,這些東西總是能帶給她安全感。
再加上見到了親人,是寶寶的外婆呢,沈寶用心情十分好,她忍不住給肚裏的寶寶唱起了小時候她阿娘唱給她聽的兒歌。
唱着唱着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懷了身子的人,忍不住地随着音律時不時地蹦跳一下。
不想這一幕正被朝北三宮而來的薄且看到。他是先聽到了歌聲,熟悉又陌生,他肯定這是沈寶用的聲音,但他從來沒聽到過她唱歌。
薄且躲避開來,在暗處看到她輕快的腳步,放松的姿态。他知她安于北三宮的生活,但沒想到她會如此安逸。
憑什麽?!這是薄且心頭冒出的第一反應,她憑什麽可以侮辱戲耍了他之後還能過得這樣快樂?
他想起楊嬷嬷所說,他是帝王,他可以想要她怎樣她就得怎樣,他可以決定她的所有。
他想起沈寶用唯一一次的主動,她以為他要殺了陳松,主動摸上他的腿。如果時光能倒流,他還會侮罵她,因為她給他的侮辱并不比他施加給她的少,但他不會再打開她的手,他會命令她繼續。
薄且沒有再往前走,他對馮大麽道:“把人帶回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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