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她真的,慣會掃興潑涼水。

沈寶用的一句話問的薄且所有的悸動都停了下來,心裏剩的最後那點熱乎氣也沒了。

她會這麽問的意思很明顯,作為一個曾對他下過狠手的人,怎麽可能會對他受傷一事有所觸動。

如薄且這樣意志堅定、靈魂強大之人,也抑制不住生出羞恥感。

這不是沈寶用第一次傷他的自尊心了,他依然無法适應,甚至比知道她把自己主動獻給陳松還感到羞侮,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示弱,強烈地想得到她的安慰,哪怕是她讓奴婢去叫太醫來,他都知足。

可她沒有,不光沒有,她還用一句軟刀子讓他清醒冷靜了下來。

薄且的手從她的腰上離開,站直了道:“那自是沒你狠。”

說完這句他扭頭就走,與來時的疾速一樣,可剛出了內院,他忽然停了下來。

他猛地回頭,沉目望向屋中的那盞燭光,憑什麽?憑什麽如了她的意,他偏不!

馮大麽心裏暗道一聲,得,今晚看來還有得折騰了。随即轉身随着皇上又原路回去了。

不過他心裏還想着,皇上身上的傷該是要及時處理的,若再拖下去,都是他這做奴婢的不是了。

于是馮大麽在皇上身後道:“聖上,張太醫正好在東宮,奴婢去叫了他來與您治傷,您看可好?”

薄且腳下步子不停,允了:“去叫。”

“是。”馮總管親自去跑了這一趟,他怕手下人學不好舌,張太醫不知皇上傷得有多重,回頭再準備不足。

之前,沈寶用見薄且負氣離去,心裏松了一口氣,剛躺下準備再次入睡,不想他又回來了。

他坐在了她的榻上,迫得她只得往裏退,把外側讓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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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這盤腿一麗嘉坐,沈寶用也不可能在他身旁躺下,她也坐了起來,把外衣穿好,只是盤腿是盤不了了,因孕肚的原因,坐也坐不了太直,于是她側身倚在了靠枕上。

兩人安靜地一坐一倚,沒有人說話。沈寶用覺得這不是事,不是因為關心薄且,而是跟他耗不起,顯然他在賭氣,而她只想躺下睡覺不想賭氣。

于是她想,要不要問他一句,不用看太醫的嗎。話還沒出口,外面就道張太醫到了。

張太醫見了皇上的傷一驚,這是誰敢把皇上傷成這樣,這可是宮中大事件了。

張璟朝皇上身旁的程娘子望去,不可能,以程娘子現在的情況,是沒有能力傷皇上至此。

張璟拿了塗的藥,又親自配好要入口的湯藥,一一交待清楚後,就見皇上一側頭,對連連打着哈欠,百無聊賴的程娘子道:“聽清楚了嗎?”

沈寶用忽然被薄且問話,她想了想,倒是聽到了張太醫所言,她道:“聽清了。”

薄且轉回頭對張璟道:“把東西都給她,你下去吧。”

張璟與沈寶用都是一楞,但随即張璟把手中的藥與巾紗放到了榻上、沈寶用的手邊,退了出去。

薄且面向沈寶用,把上半身衣服全都脫了下來,沈寶用這才看清他傷口的全貌。與春然身上的鞭傷一樣,該是被同一柄鞭子抽的。沈寶用心下驚訝,詠貴妃是真勇。

她看得專注,薄且任她看,過了會兒他才道:“過來侍候。”

沈寶用想罵髒話,這都幾時了,他不睡她還要睡呢,就算她也不睡,她肚裏的孩子需要休息,誰有工夫在這兒陪他玩上藥的游戲。

明明張太醫上藥包紮的手法更快更專業,卻非要折騰她,就因為她沒配合他突如其來的情緒。

沈寶用暗嘆一口氣,伸手去觸碰藥瓶,冰涼的瓶身讓她手指一顫,她倒出藥往薄且身上塗,塗到一半,他抓住了她的手。

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後頸,固定住她後就穩了下去,急切熱烈,全然的索取。

他松開她塗藥的手,護着她的頭壓了下去。沈寶用咬了他,薄且松了嘴,瞪視她,她也同樣瞪着他,斥他道:“你壓到我了,我肚子疼。”

薄且這才意識到他太過投入,忘了她的情況。

他半眯着眼看向她的肚子,不過一個孽種,這若是他的孩子,他怎麽可能會忘,會如此不小心。

薄且在心裏發狠地想,待這孽種生下後,他要如何盡情忘我。他要讓她再不敢跟他瞪眼,含淚欲滴地求他,讨好他,獻媚于他。

壓下這份暢想,深呼一口氣,他啞聲對沈寶用道:“繼續上藥。”

沈寶用才不會再伺候薄且,她一捂肚子,皺着眉道:“陛下去喚別人吧,我肚子不舒服。”

薄且無法判斷她是裝的還是真的,但他不能冒險,深深看了她幾眼後,拿着藥與巾紗下了榻。

沈寶用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她早上一睜眼,發現自己睡在裏面,身旁沒人,但薄且身上的那股冷冽禪香卻還沒散盡,他昨夜該是在這裏睡的。

如今,沈寶用對什麽事情都不感興趣,都不關心,她的大腦像是生了鏽一般,轉不動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那一件事上,就是平安誕下這個孩子。

所以,她沒有問春然是怎麽受的傷,只瞥了一眼就不再去看,也不過問,她知道會有大夫來給春然醫治。

至于詠貴妃為什麽要傷薄且,還是薄且設的局,沈寶用不想去思考,她好想把自己放在一個繭中,不受外界的幹擾,全心全意地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可她不知道,外面已狂風大作,山雨欲來。

皇上身受鞭傷、貴妃被貶為庶人、還有晨辰宮,歷代貴妃所住的宮殿一夜之間變成了廢宮,哪一件拿出來都是能讓前朝後宮震驚的大事。

夜裏,薄且上完藥摟着早已熟睡的沈寶用的時候,東宮外面就已亂了。

太後被喬嬷嬷叫醒,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否則誰也不可能在這個時辰驚動她。

她眼神馬上一片清明,快聲問:“什麽事?”

待聽了喬嬷嬷一說,太後馬上讓人更衣,随後整個保宜宮都掌了燈。中宮殿的情況也差不多,與太後不同的是,皇後不能在中宮殿等待,出了這麽大的事,她作為後宮之主,需親自前往了解情況。

到了晨辰宮的時候,內侍們正在摘牌匾,這會兒奴婢們的板子已經打完,正一個一個地從裏面或被擡或自己拖着身子走出來。

皇後的到來令混亂的局面暫停,了解了情況後,裴鳶眉頭緊皺,裴雯再沖再蠢,也不可能對皇上動手,這裏面一定沒那麽簡單。

可她發現自己進不去,皇上下了令,此宮只許進不允出。裴鳶拿出皇後的架勢也進不去,她無招可使,只得趕往保宜宮。

太後聽皇後說完情況,與她想得一樣,裴雯不可能對皇上不敬,更不可能與皇上動手。她不會,那問題就出在了皇上身上。

太後不願這樣想,因為太可怕,她曾經歷過,帝王遵心不遵制的可怕,她不願這樣想皇上,但內心深處,卻認為薄且幹得出來這樣的事。

裴太後手握令牌,是可以在特殊時候攜此令淩駕于皇令之上的,但此令一出也就廢了。如今的局面,還不至讓她為了一個被廢掉的貴妃而拿出來使用。

太後臉色陰沉着,不發一言,喬嬷嬷與皇後同樣緘默不語。

直到太後站起身來,她捋了捋袖子,端起架勢道:“走,都陪着哀家走一趟。”

多年養在深宮中的威嚴令此刻的太後不敢觀,裴鳶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恭敬地道:“是,臣妾遵命。”

太後沒用令牌,也不聽看守廢宮的人說什麽,只目視前方,堅定地朝前走。雖有皇上的旨意,但這可是太皇太後啊,誰也不敢近身攔截,只能一退再退。

直到太後道:“不是說可以進的嗎,難道皇上不是這樣說的?”

守衛們楞住,終是不再擋在前面,把位置讓了出來。

太後正要邁進去的時候猶豫了,猶豫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皇後。她預感到皇上有發瘋的可能,一個貴妃說廢就廢了,那皇後又算得了什麽,她不能讓皇上抓住任何皇後的把柄。

于是太後回頭道:“皇後在外等候,不用跟着了。”

裴鳶暗松一口氣,她可沒有把握,能像太後那樣全身而退,她也被皇上廢掉裴雯的雷霆手段吓到了。

整個晨辰宮,昨日還熱熱鬧鬧的,這一下子就真如廢宮一般,頹敗之感頓顯。

太後一邊走一邊感慨,這可是大弘朝最繁花錦簇的地方,歷代受皇上寵愛的女子皆會被封貴妃住到這個地方來,比起中宮殿、保宜宮,這裏的一花一木,裝飾擺設都是最貴重最稀俏的。

裴太後是真沒想到,在她恨這個地方恨得要死的時候,她只能忍着,如今這裏于她的意義不一樣了,她反而見證了它的沒落。

終于見到了裴雯,她一見到太後,就哭了起來。裴雯這孩子從小不愛哭,論性格是個堅強的,如今卻哭得不能自已。

太後讓唯一留在她身邊的紫妍說,紫妍只說到皇上讓她們都出去,卻是不敢說裴雯剛才告訴她的那些,有污蔑君主之嫌。

最後還是裴雯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緒,把事情的經過都說了。

太後聽完臉色極其難看,不過是讓皇上作主位卑者對貴妃的不敬之舉,他護短不願意也就罷了,有必要做得這麽絕嗎,他到底是對裴雯還是對她這個太後不滿。

太後安撫了裴雯,也表揚了紫妍,命她安心在這裏照顧裴雯,她自有計較。

太後正要離開之際,裴雯還在問太後,為什麽皇上要這樣對她,太後看她這個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直言道:“還能因為什麽,你惹到了他心愛的女人,他替那女人出氣呢,亦或是他借題發揮想對付的是我,你就是那馬前卒,該當被犧牲的。”

裴雯楞住,太後不再理她,快步離開。

皇上有令,廢宮只許進不許出,但太後要出來誰敢攔着,與她進去時一樣,這些守衛只得向後退。

太後比來時還順利地走了出來,她就知道,這一趟還用不上令牌。

回去的路上,裴太後就下定了決心,不過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在第二日讓喬嬷嬷帶着傷藥與補湯親自去送與了皇上,沒有過問裴雯之事。

包括皇後也是,只是讓人來過問了皇上的傷,送了東西來,一句貴妃被貶之事都沒有提,當然,皇後與太後不同,她還自書一封,檢讨自己掌管後宮的不利,才讓皇上受驚又受傷的。

皇後與太後的平靜倒是讓薄且有些意外,他以為至少要往保宜宮走一趟的,但現在看來可以延後再去,這幾日政務繁忙,他有些抽不出身。

這樣平靜地過了幾日,這天,太後望着晴朗的天道:“就今天吧,皇上還在上朝?”

內侍官道:“是,早朝剛開始不久。”

太後把手中的令牌一握道:“帶上所有武內侍跟我來。”

太後一行人直搗東宮,令牌在手,無人敢攔太後。

沈寶用先是聽到外面起了嘈雜的聲音,然後就靜了下來,她覺得不對,喊了一聲:“春然?”無人答她,她又喊了夏清,還是無人應答。

沈寶用起身推開了門,就見春然與夏清皆被堵了嘴綁了起來。而她面前站着一位雍容華貴的年長女子,她猜這位就是太皇太後了吧。

喬嬷嬷道:“見了太後還不下跪?”

沈寶用跪下請安,她眼一掃,發現這院子裏人可真多,站在太後身後的該是她帶來的人,除了兩個手持木棍的,剩下的皆配着刀劍。

而圍在她門前的,該是薄且安在這園子裏的暗衛,她一個都沒見過。

太後看了沈寶用好久,倒有些明白了皇上的執念緣何什麽。她猜到此女不是泛泛之輩,不想竟是個天人之姿,懷着個大肚子,瘦弱且略帶憔悴,不施粉黛依然美得讓人心驚。

加之,這樣的大陣勢,她竟毫無懼意,從容面對不說,還一直在暗中觀察着局面。也是,能把薄且那狠崽子的臉劃了,怎麽着也得是個與他旗鼓相當的。

玺兒見太後綁春然與夏清時就在想,要現在出面護住沈寶用還是去禀報皇上。最終她決定先去通知守門的護衛,讓他們疾跑去通知皇上,畢竟現在春然與夏清沒有一個能跑出去通報情況了。

今天這日子趕得不好,阿感得了邊境來的消息,說是有秘令,不得不親自前往。留下這些暗衛功夫倒是可以,但就怕被太後鎮住不敢上手不懂變通。

所以玺兒決定留下,只找到人去通知了皇上她就要趕回去,天塌下來,也得有她護在沈寶用面前。

就在玺兒在房檐上飛檐走壁往內院裏趕的時候,太後看夠了沈寶用的樣子,她道:“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說着就朝沈寶用走來,暗衛見此想上前,卻聽太後道:“令牌在此,誰敢攔哀家,哀家不過是有幾句話要囑咐她,哀家帶來的武內侍都在那裏,已被你們看得死死的,不得上前,你們還緊張什麽。”

阿感大人不在,侍衛在太後面前,尤其是手持令牌的太後面前底氣不足,連太後捆那兩個奴婢他們都不敢攔着,只想着只要程娘子沒事就好,基于這種底線,真聽話地站在了原地。

太後站在沈寶用面前道:“你起來吧,大着個肚子跪着太過辛苦。”

沈寶用站了起來,才一起身,就見太後眼神一淩,左手持令牌,右手從袖中突然伸了出來,說道:“見了後才知,果然是個妖精禍害。”太後說着,右手中憑空多出了一把劍,照着她的肚子就要劃下。

與此同時,阿感帶着急報一路跑到大殿上,雙腿撲通一跪,大聲道:“報!挑蒙國攻打我方邊境,使臣王大人、錢大人的頭顱被挂在了城牆上,另一使臣陳松陳大人下落不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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