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我還在你身邊。”◎

梁昭月是怎麽發現父母不愛自己的?大概是每個被丢下的時刻, 他們斥責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冷血無情以及那個黑漆漆的房間。

只是那時候,她還不懂。

從她們姐妹生下來,梁晨星就比梁昭月瓶許多,情況危機, 在保溫箱裏待了一個多月。

這些是後來大人們提起她才知道的, 至于她在哪裏, 聽梁爺爺說, 她那會兒愛哭的很, 一直是他抱着才肯睡覺。

等她們再大一些, 梁晨星的病情越發的嚴重了,待在醫院的時間比家裏都長,梁雲鴻夫婦為此焦頭爛額,對梁昭月的關心也随之減少。

他們夫婦常不在家, 擔心梁昭月太小放在老宅會影響梁爺爺的生活, 便将她獨自和保姆留在家裏。

保姆的主要工作就是為了照顧年幼的梁昭月,他們付了她不錯的薪水,要她盡力照顧好梁昭月, 也要她多擔待。

梁昭月挑食又喜歡玩,保姆起初倒是盡心盡力地去照顧, 時間久了也疲了, 時常自己餓了才會給梁昭月做些飯吃。

可梁昭月從小就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主,她将在家的遭遇告訴給了陳姝秋,而陳姝秋也只是點了幾句。

等不到梁昭月的話,他們又匆匆離開家去了醫院。

他們不在的時間裏,保姆才真正開始虐待起梁昭月來, 原本只是挨餓, 到後來保姆經常丢下梁昭月一個人出門, 将她關在二樓的房間裏。

保姆似乎在偌大的別墅裏找到了獨自的樂趣,就是将梁昭月關起來,聽見她的哭聲才算完。

整整兩年的時間裏,梁昭月每天放學回家都會被關進房間,偶爾梁爺爺會過來看望一次,但保姆裝的很好。

梁昭月也不敢再告狀,因為陳姝秋不會再相信她的話,只認為那是為了争奪他們關心的謊言。

可梁晨星的身體狀況太差了,他們分不出多餘的精力,哪怕梁昭月受了冷落也不及梁晨星一半的痛苦。

直到那天保姆外出不在,梁昭月在家整整關了兩天,夜裏門窗緊閉的房間,連空氣都變得稀薄。

梁昭月餓了兩天,卻始終打不開反鎖的房門,傍晚,她借着月色,爬上了窗戶,用臺燈砸碎了玻璃,從二樓跳了下去。

她摔在了隔壁鄰居家的灌木叢裏,渾身被樹枝劃得滿身傷痕,是鄰居聽到動靜出來,發現之後将她送去了醫院。

梁雲鴻夫婦趕來時,梁昭月已經醒了,索性她還聰明,跳下去時穿了外套,又扔了床被子下去,只是位置偏差又滾了出去才受了傷。

似乎這點小傷不足以讓他們動容,在見到梁昭月的那一刻,他們依舊在責怪她的不懂事。

不說實話,只知道惹是生非。

後來是梁爺爺得知此事,在醫院将梁雲鴻夫婦罵了一通,甚至報了警,以虐待兒童的名義起訴了保姆。

盡管如此,梁昭月還是留下了陰影。她在老宅一直住到了初中,那時候梁晨的病情有所改善,也不需要繼續住院。

因為梁晨星想念姐姐,便由梁雲鴻做主将梁昭月接了回去,從小她就像是梁晨星的伴讀一般,永遠活在她的榮譽之下。

梁昭月不敢住從前的卧室,即使換了房間也不敢關上門,她很怕一旦關上,就再也無法出去。

這樣的日子痛苦且漫長。

那件事無人提及,她逐漸學會了将不好的事情消化,直到高中那次,趙純設計将她關在了學校的女廁裏。

狹小的空間,只有腳下那一點縫隙,耳邊傳來幾個女生的嘲諷,盡管她們對過去的事并不知情。

不好的回憶再次湧上腦海,梁昭月才徹底同趙純結下了梁子,像是隐忍多年無從發洩的情緒終于找到了出口。

然而在今天,趙純再次挑釁。

這一回,趙純刺到了她的痛處。

梁昭月握了握拳,咬着牙問道:“你有種再說一遍?”

趙純譏笑道:“我再說一遍又能怎麽樣呢?你猜我是怎麽知道,那個把當小狗一樣的人啊,現在在我們家工作,她和我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呢。”

她像是看不見梁昭月的眼神,自顧自的說着話:“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爸媽不信自己孩子的,一定很難過吧,對着自己家裏保姆搖尾乞憐的你,到底是什麽讓你這樣一個賤人敢跟我裝千金大小姐的。”

梁昭月剛擡起手,趙純忽地又說。

“千萬千萬要忍住哦,否則你一動手你的事我可就保不住了。”趙純伸手碰了下梁昭月的耳垂,歪了下嘴角,打掉了她擡起的手臂,“真可憐。”

說着,她又笑着扯住梁昭月的頭發,無理似的學了聲狗叫,随後大笑不止,每一個音都是嘲諷。

“那要看你還有沒有命說。”

陸青桉是在前往機場的路上被告知梁昭月在沈羽的生日宴上惹了大麻煩。

“有說原因嗎?”

周馳搖頭說:“太太的好朋友宋小姐說夫人只是出去透透氣,不知道怎麽就突然動起手來,人已經在醫院了。”

陸青桉的手倏地一緊:“她受傷了?”

“太太也在醫院。”周馳忙說,“但受傷的是趙小姐,太太的武力值還是有目共睹的。”

陸青桉瞥了眼周馳,眼裏夾雜着一絲無奈又平添了幾分怒意:“我只問她怎麽樣。”

周馳老實道:“雙方互毆的過程中發生了些擦傷,宋小姐說已經塗了藥,只是趙家的人有些難纏,不肯讓太太離開。”

他的這個“互毆”就十分靈性了,兩個人打的你死我活那才是互毆,像梁昭月這樣戰鬥力爆表把人按在地上摩擦的行為簡直要單單方面虐待的程度。

至少在場的人是這樣傳的。

“該賠償賠償。”陸青桉淡淡道,“盡量滿足趙家的需求,讓過去的人看好太太,不能讓她接觸那家人。”

“明白。”

陸青桉大概猜到了事情的起因,對于那件事他也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去問了梁晨星才知道前因後果。

他側眸看着車窗外飛馳的樹影,頭一回覺得去見梁昭月的路上,竟會如此漫長。

抵過了他等待的這四年。

他不知道梁昭月的處境,但他能夠感覺到在此刻,她張牙舞爪的僞裝下,需要有人陪在她身邊替她撐着一切。

他會是那個人。

因陸青桉派的人提前過去,同趙家商量了賠償事宜,趙父自然不會為了這事得罪陸家,自然也就簽了和解協議。

然而趙母心疼女兒,宋知悠和梁昭月被攔在病房門口,趙母哭着要她給趙純一個說法,畢竟人好好一姑娘被她打得沒法見人了。

梁昭月也不是軟柿子,誰都能捏,她必須趕在梁雲鴻夫婦來之前離開醫院,以他們不想把事情鬧大的想法,她真就跑不掉了。

她氣的不行,裝起了惡霸:“你哭什麽你哭,你信不信我連你一塊打啊。”

趙母被梁昭月無賴的模樣驚到,說着說着哭的更兇了,其他病房的人也都出來圍觀。

梁昭月往後退了幾步,低聲同宋知悠說道:“這還是個厲害的,年紀大不能動手啊怎麽辦?”

“我哪知道?。”宋知悠說,“你動手之前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好給你拖延時間跑路啊。”

宋知悠到的時候,梁昭月已經占了極大的上風,趙純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由她的折磨。

好就好在梁昭月雖瘋,但分寸是有,索性沒有傷到要害部位,即便是報警按照監控來看最多算個尋釁滋事關幾天。

這時,

“真頭疼。”

說着,梁昭月瞥見趙母身後來了兩個人影,她一眼就認出來是陸青桉,動作先于大腦做出反應,她直接裝暈倒在了宋知悠身上。

“我靠,大姐你這也太快了。”宋知悠發出驚嘆,很快入戲,“昭昭,昭昭你醒醒啊。”

轉頭又對趙母聲淚俱下地讨伐:“這位大嬸,你不能仗着你年紀大就這樣欺負我們昭昭啊,你女兒先出口傷人,我們還不能反抗了嗎?這又是什麽道理?”

趙母一愣:“是我女兒在病床上啊,你這不是血口噴人嗎?”

“可也是你女兒先挑釁,先動的手啊。”宋知悠說,“我們可是已經看過監控了,就算報警我們也不怕的。”

趙母哭着哭着就停了下來,冷嗤一聲:“報警?現在受傷的是我女兒……”

趙母正說着,身後出現一道男聲:“趙夫人。”

陸青桉走過來,越過趙母,過去看了眼梁昭月的情況,背對着趙母笑了聲,聲音低沉道:“她暈倒了?”

宋知悠扯謊道:“啊對,傷到腦袋了。”

聽完宋知悠的話,陸青桉轉身,對趙母說道:“我方才已經見過趙伯父,我想我已經讓我的人說的很清楚了,不知道伯母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伯母?”趙母這才愣住,原本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但陸青桉一直也很尊敬地喊了她一聲表嬸,這分明是要劃清界限。

她說道:“青桉,受傷的畢竟是我們純純啊,你不是最講究對錯的嗎?而且若是被你父親知道……”

陸青桉的語氣強勢,雙眸的笑意收斂,目光冷了幾分:“她是我太太,講什麽對錯?”

“這……”

陸青桉從宋知悠手裏接過梁昭月,伸手将她打橫抱起,無疑将此事撐到底,路過趙母一側,他方說:“近日母親身體抱恙,要我跟您說一聲,謝絕見客。”

出了醫院,外頭天還亮着。

陸青桉低頭,想要梁昭月別裝了,卻發現她的眼角泛着輕微細碎的光,睫毛濕潤。

他不是沒見過她哭,只是這一回似是傷及最痛處,她明明占了上風,卻始終一言不發。

陸青桉輕聲哄道:“昭昭,別哭,我還在你身邊。”

一瞬間,眼淚在他的領口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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