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飯間沒有樂仙引作陪,還少了幾分尴尬。衆人心知肚明,樂仙引的身體抱恙,不過是借口罷了,不想看到顧沉對着親弟弟百般讨好才是真。

樂家除了樂仙引和樂盈缺,還有長子樂玉流。樂玉流同樂仙引一樣,是常人。與樂盈缺不同的是,是娶妻生子,還是嫁作他人,他們選擇的餘地。樂家三兄弟,性子都溫文爾雅,這也是樂钊心裏的刺,沒一個能擔起樂家大任的。

一早就該來給樂盈缺娘上香的,可府前要應付的人太多,一直拖到了飯後。告了樂钊,才讓顧沉推着他去了後院。

顧沉雖傻了,但對樂盈缺的情緒極為敏感。從前廳一出來,樂盈缺就不再笑臉應和了,有些發呆的坐在輪椅。“糕糕,再怎麽走呀?”沒讓下人跟着,樂盈缺不開口,顧沉連路都不知道。

“糕糕…”樂盈缺沒理人,神色呆滞的看着地面。顧沉提高了音量,“糕糕,你不高興了。”樂盈缺一怔,顧沉已經從身後蹲在了他跟前,慌張的朝四周看了看,“左轉。”

連顧沉都感受到了他情緒,樂盈缺有些難堪,越來自己這麽藏不住心事。拜祭娘親,樂盈缺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每當踏入祠堂,總有一些不好回憶。

後進樂家的妾室都誕下了兩位哥哥,娘親一直懷不上,直到樂盈缺的到來。可他偏偏無法繼承樂家家業,娘親從那個時候變得郁郁寡歡。父親變得不願來看娘親了,娘親坐在屋子裏抱着樂盈缺說一些小孩子聽不懂話。

“盈缺,你怎麽不是上坤人,要是個女孩也好啊。”樂盈缺本就開口較晚,兩三歲才學會說話。樂盈缺咿咿呀呀的朝娘親伸手,得到的卻是滿手的血。

小孩不會喊痛,也不會哭,看着娘親拿着針,一點一點的插在手指上,直到有丫鬟進來送點心,才驚叫了起來,小少爺被夫人用針紮的滿手是血。

第二年娘親就去世了,沒有了娘親的庇護,樂府上下更是不把小少爺當回事。樂盈缺長到五歲的時候,聽府上的管家講,太淘氣了,臘月天跪在後院的池子裏玩。那麽冷的天,池子的水都結冰了,樂盈缺在冰面上趴了好幾個時辰,沒人知道小少爺不見,等到有人找到樂盈缺的時候,腿都凍壞了。

上了香從祠堂出來,正好看到樂仙引在池子邊坐着。除了關于娘親的回憶,還有他二哥和顧沉的事情。

哪怕是顧沉傻了,能和他這樣一輩子,樂盈缺都覺得心甘情願。只是這像是從他二哥手裏搶走了他最愛的人,他害怕顧沉有一天清醒了,那個時候找自己要樂仙引,自己該怎麽辦。

糕糕在難過了,傻子想逗他開心,看見不遠處坐着的樂仙引,傻子小聲跟樂盈缺說道,“糕糕,你哥哥。”

不遠處樂仙引點了點頭,樂盈缺不好帶着顧沉直接走,叫顧沉把輪椅朝着他樂仙引的方向推去。

“二哥,爹說你有些不舒服。”樂仙引擡手,“無妨,有些頭暈。”傻子坐不住,又不敢拉着樂盈缺趕緊走,只能自己湊到池子邊看着裏面游的魚。

照理來說,一般落水的人,多少對水都會有所忌憚,顧沉跟沒事人一樣,真的是什麽都忘了。

樂仙引的目光朝顧沉看去,顧沉隔他們幾步遠的地方,“你和顧少爺…如今還好嗎?”樂盈缺一愣,随即點頭。樂仙引眉目間帶着病态,完全沒有了昔日神采奕奕的樣子,像是真的不适,并不是衆人所想的,看不得弟弟和所愛之人在一起的樣子。

“好就好,顧沉如今這樣,也怪我當初沒看牢他。”樂仙引越是自責,樂盈缺越是對他有愧,自己搶了顧沉,搶了哥哥最深愛的人。

“顧沉一直都像小孩子,別看他對外人橫眉冷眼的,喜好甜食,尤其是核桃酥,又不願意讓人知道,去趟酒樓都算着點幾道甜食,你說他…”樂仙引眼角帶着笑容,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不妥,顧沉如今是他弟弟的丈夫,自己怎麽能在樂盈缺面前談論顧沉和自己的過去,像是在同樂盈缺炫耀一般。

樂盈缺低頭不答,兩人之間的氣氛顯得格外尴尬。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咚”的一聲,樂盈缺一驚,扭頭一看,顧沉拿着石頭朝着池子裏扔。顧沉扔的起勁,手上的石頭沒了,地上看了看,找不到更多的石頭了。

顧沉提着衣裳,一只腳朝池子裏跨,樂盈缺一驚,“顧沉!”掙紮的想要從輪椅上站起來,重心不穩,直接朝前撲了過去。

傻子聽到他媳婦喊他,一扭頭就看到糕糕驚慌失措的朝前撲去。傻子撒腿就往這邊跑,幸好樂仙引手快,拉住了樂盈缺的胳膊。

“糕糕!”傻子吓壞了,從樂仙引手裏搶過他的糕糕,前前後後的看了好幾遍。樂仙引的手還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繼續舉着也不是。

樂盈缺被顧沉攔腰抱起,顧沉有些警惕的看着樂仙引,明明是樂仙引幫他拉住了糕糕,可他身上莫名的抵觸油然而生。

當着他二哥的面,被這樣抱着,樂盈缺臉上燒了起來,低聲喝道,“顧沉,快放我下來。”顧沉蹙着眉頭,“不放。”顧不上糕糕會不會生氣,傻子總覺得,除了他懷裏,哪都是危險。

樂仙引淡淡的低笑了一聲,“那我不打擾了,先回房了。”不等樂盈缺客氣,樂仙引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人一走,傻子就慫了,他還是怕糕糕跟他置氣的。偷偷去瞧樂盈缺的表情,樂盈缺知道顧沉在偷看他,故作冷面。“糕糕…”糕糕不理人,傻子又喊了聲,“糕糕,你不理我。”

樂盈缺哪舍得真給顧沉臉色看,況且顧沉緊張他,他心裏不知道有多開心。“你下次不許在這樣了,像什麽話,還有人了。”傻子連連點頭,“我聽話。”

別了樂家人,樂盈缺才帶着顧沉回府。難得出來一趟,顧沉說什麽都不肯回去,跟樂盈缺耍着賴皮,還知道讨價還價的說好聽的話,“糕糕第一次跟我出門,糕糕出門一趟不容易,我們晚點再回去吧。”

顧少爺說幾句,朝樂盈缺看一眼,打量着樂盈缺的臉色。樂盈缺怕顧沉覺得他好說話,以後什麽事兒都用耍無賴的方式,憋着笑也不點頭。

傻子都念叨累了,摟着他的腰,“晚點回吧,好不好。”被一個比自己高大這麽多男人撒着嬌,樂盈缺實在不好意思回絕他,吩咐了下人先回去,讓顧沉推着他在街上走會。

顧大少爺推着樂盈缺上街,實在惹人注目。傻子還毫無自覺,低着頭在跟樂盈缺說話,“還想吃桂子糖,還有燈草糕,還有…”傻子說了一堆,要的是糕糕給他買。樂盈缺一一應了下,“那我們到徐記鋪子買吧。”

安城誰不知道顧少爺傻了,就連滿街跑的幼童都清楚。幾個半大點的孩子,圍着樂盈缺和顧沉,嬉笑着,“傻子和瘸子!”

樂盈缺不會和幾個孩子計較,可顧沉不一樣,他如今也是個孩子,抄起旁邊的棍子就要打人,被樂盈缺呵斥住了,“顧沉!”

樂盈缺一喊,顧沉悻悻的丢了棍子,推着他媳婦朝前走,順道轉頭朝幾個小孩做了鬼臉。被吓唬住的小孩,一時間哄笑聲更大了,“傻子哈哈哈哈哈…”

一直活蹦亂跳的顧沉突然間沉默了,樂盈缺在心裏嘆了口氣,被人說成傻子,肯定是難受了。直到走到了徐記鋪子,看到了糕點,顧沉才把剛剛的事情抛到腦後了。

徐記掌櫃的一見樂盈缺和顧沉來,“哎!顧少爺,顧少奶奶。”樂盈缺應了聲,把顧沉念叨的糕點都買了份,順道又說道,“還有核糖酥。”

掌櫃先是一愣,看了眼顧沉。顧沉在徐記鋪子就走不動路了,擱在糕點跟前差點流着哈喇子,樂盈缺看着好笑,“顧沉!”今兒個怎麽老在喊顧沉。

顧沉回過神走到輪椅背後,樂盈缺見掌櫃還愣着,“徐掌櫃。”徐掌櫃哎了聲,“二牛啊,再給顧少奶奶拿份核糖酥來。”

回府時已是酉時,街上瞎跑的孩童都被吆喝回家吃飯了,三三兩兩的跑過樂盈缺和顧沉身邊,“傻子帶瘸子出門了!”

樂盈缺反應快,伸手拉住了顧沉的手,顧沉頓時蔫兒了,瞪了小孩幾眼。等人跑遠了,樂盈缺才柔聲說道,“別理他們,你不傻。”

顧沉搖搖頭,捏着樂盈缺的手指,在手中把玩,“他們說你。”心裏悶的喘不過來氣,顧沉什麽都不懂,甚至連瘸子是什麽意思都不明白。只要聽到旁人不懷好意的笑聲,他像只發怒餓野獸,想要拼命的保護自己。

樂盈缺從紙包裏拿了塊糕點給顧沉,“讓他們說,餓了沒有。”饒是糕糕這樣跟他說,傻子還是不大高興,就連喜歡的甜食都只咬了兩口。

回了府上,顧沉還是恹恹的,就連晚膳都沒吃。樂盈缺陪他回了屋,顧沉趴到桌子上,眼皮一下一下的耷拉着。樂盈缺看着心疼,“去床上睡罷。”

顧沉搖搖頭,“我不困,我要和糕糕一起玩水。”屋內不止他和顧沉兩人,還有服侍的丫頭在了。樂盈缺咳嗽了聲,倒是阿離機靈,“阿離先給下去備水了。”

等到下人都下去了,樂盈缺才磕磕絆絆的跟顧沉說道,“以後…以後啊,想要玩水,想要歇息這種話,不能當着旁人說。”顧沉眼神都有些渙散了,像是困極了,還在一搭一搭的點頭答應着,嘴裏糯呼呼的問,“想要親親糕糕呢?想和糕糕在床上,想…”

傻子越說越過分,樂盈缺厲聲打斷道,“顧沉!這…這些話,也不能說!”傻子喘着粗氣,嘟囔着,“好,我聽話,不讓別人聽到。”

顧沉面色泛紅,呼吸越加急劇,樂盈缺瞧着不對勁,招手讓顧沉到他跟前來,伸手一摸顧沉的額頭,好燙。樂盈缺的手冰涼,傻子一碰到,臉就蹭在樂盈缺的手背上,“糕糕…”

樂盈缺驚道,“怎麽突然發熱了。”顧沉覺得燥的慌,身上還發癢,伸手撩開衣袖,抓着手臂。樂盈缺一把抓住他的手,翻開衣袖一看,布料下起了一片小紅疙瘩。

撓不到傻子急了,“糕糕,我癢。”說着要掙開樂盈缺的手,樂盈缺怎麽是他的對手,根本制不住顧沉,“顧沉別抓!”手忙腳亂的朝着顧沉撲過去,傻子最在意的就是他的糕糕了,饒是再癢,還是把人接住了。

樂盈缺顧不上其他的,“不許抓,再抓我生氣了!”傻子眼眶都急的發紅,“難受,糕糕…”樂盈缺朝顧沉手臂上吹着氣,“沒事兒,我給你吹吹。”轉頭朝着門外喊道,“阿離!阿離!”

阿離正好遣人來倒熱水,聽到樂盈缺的聲音,趕緊進了屋,“少奶奶,阿離在了。”“請大夫,顧沉怎麽突然起了紅疙瘩。”阿離也是一驚,忙不疊的吩咐人去請大夫。

屋裏,樂盈缺把顧沉扒了個光,不止是手臂上,連脖子到背上,腿上都是觸目驚心的紅疙瘩。顧沉扭捏在床上,想要靠着摩挲着被子,來緩解背上的瘙癢,樂盈缺把他攬的緊,不讓顧沉輕易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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