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妖君
酒酣之際,一青衣男子推門而入,唐景虛和花傾塵同時擡頭,沒看清來人,兩個酒壇就“呼”的一聲砸了過去,伴着倆酒鬼異口同聲的叫嚷:“誰啊你!”
男子靈巧地避開酒壇,關上門,身形一晃竟閃身出現在花傾塵身旁,兩指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擡起頭來,唐景虛心頭一跳,驀地從椅子上蹿起來,反手正欲拔劍,腳下卻因絆到椅子踉跄了一步,他忙穩住身形,暗罵了一句。
那人并沒有注意唐景虛,而是微眯起眼細細打量着醉得雙眼迷離昏昏欲睡的花傾塵,半晌,難以置信地吶吶道:“九尾妖狐?”
唐景虛單手撐着桌子猛搖頭,迫使自己清醒,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扣住男子捏着花傾塵的手,冷聲道:“哪來的九尾妖狐,不過是只貪杯的小狐貍罷了。”
那人偏頭對上唐景虛的視線,唐景虛這才看清他的樣貌,淺金色丹鳳眼中的訝然已盡數褪去,轉而染上了一絲陰寒狠戾,卻絲毫不減其天生自帶的風流韻味,而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那一片金邊琉璃鏡則為那風流徒添了一絲儒雅之氣,頗有種斯文敗類的氣質,兩側額角分別帶着的一小片白色鱗片則放肆張揚着他的身份——妖君燭悠。
“唐景虛?呵,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碰上你。”話剛出口,燭悠便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向唐景虛。
唐景虛眸光一凜,并不避開,反而擡腿迎上,同時反手摸上劍柄。
燭悠面上閃過意外之色,下意識松了手避開唐景虛的回擊,躍開三步遠的距離,挑眉道:“傳言是假的?”
唐景虛:“傳言?敢問妖君指的是什麽?是唐某人散了一身修為,還是赤城劍徒有虛名?”
“赤誠劍的威名本座倒不至于心生質疑,本君只是奇怪唐将軍既已恢複一身修為,前段時日為何還會被九畹那淫/蟲打得落荒而逃?”燭悠似笑非笑地直視唐景虛。
餘光瞥見醉醺醺的花傾塵身子一歪,眼見就要滑倒在地,唐景虛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想也沒想就是兩個大耳刮子甩了上去,再就是一頓吼:“現在是睡覺的時候嗎!給老子把眼睛睜開!”
花傾塵登時打了個激靈就瞪開了眼,擡手捂着臉,兩眼茫然地看着唐景虛,感受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委屈地撇撇嘴:“我剛夢到他……”
“你竟然敢打他!”燭悠額角鱗片驀地發出白光,只見他擡手自腹部抽出一把蛇形的白光劍,随即向唐景虛面門刺去。
龍吟!
唐景虛一驚,傳聞此劍是燭悠從自己身上抽取了一截龍骨淬煉而成的,是他的趁手兵器,但由着其着實珍貴,燭悠極少用它禦敵,龍吟在手,可見燭悠是認真了。
唐景虛心下詫異,忙側身避過龍吟的劍鋒,看着暴怒的燭悠,不動聲色,暗想:燭悠只身闖入還貼心地關上了門,應該是沒有聲張的打算,現下卻因我那兩個巴掌突然發難,他玩得這是哪一出?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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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花傾塵一眼,猛然注意到他發間流轉着淡金色紋路的白玉頭釵,唐景虛眼角直抽抽,這貨居然就這麽把落汾戴在頭上了!要知道,衆所周知,落汾只有在九尾妖狐一族手上才會發揮作用,汲取萬物靈氣,獨放異彩,說白了,活脫脫就是個九尾妖狐鑒定寶器!這傻缺如此招搖,怪不得燭悠能一下就尋上來還如此篤定……
唐景虛再一次深深懷疑,花傾塵真的是只狐貍嗎?
“燭悠,‘醉春煙’的規矩可是你立下的。你是要打自己的臉嗎?那我奉陪。”唐景虛斜靠在桌旁,雙手環臂,依然端着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
确定燭悠認出了花傾塵的身份,唐景虛也就能想通他此刻的異樣為哪般了。
燭悠怒色未減,手腕微轉,龍吟劍劍氣愈凜,他冷笑道:“規矩?改了便是!”
下一刻,再次逼到唐景虛眼前的龍吟劍下驀地燃起一簇淺青色的火焰,燭悠面上閃過怔然,随即火焰驟然升騰,猛地竄上兩丈來高,險些燒穿了“醉春煙”的屋梁。
倏爾燃起的狐火燒盡了燭悠右手臂的衣袖,他似無所覺,退開兩步,眸色陰沉地盯着花傾塵的臉,執劍的手一揮,殘留的狐火瞬間消散,“你燒我?”
花傾塵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打了個酒嗝,嚷嚷道:“我師父這麽柔弱,你還好意思對他動手,我不燒你燒誰?”
柔……弱?
唐景虛:“……”
燭悠看着花傾塵的眼神瞬間冷若寒冰,他猛地伸手襲向花傾塵的脖子,就是那麽看似輕而易舉的一個動作,花傾塵與唐景虛兩人卻根本來不及制止,下一刻,花傾塵皙白的脖子就落入燭悠的指間,他揪着花傾塵将其困在懷中,毫不顧忌唐景虛在場,将花傾塵死死禁锢,金眸中閃爍着殺意,他惡狠狠地質問:“落汾能在你身上發揮作用,那麽,假貨?叛徒?你是哪個?”
花傾塵依然一副不知死之将至的樣子,沖燭悠風情萬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說道:“你猜啊!”
燭悠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卻寒入骨髓,他瞥了依舊鎮定的唐景虛一眼,道:“猜?那本座便剝開你這層虛假的皮,自己找答案。”
說着,燭悠手中化出一團白光,白光很快将花傾塵層層籠罩,待白光消散,花傾塵已經化為原形,俨然是一只毛茸茸的九尾白狐,自白狐的兩只眼下看到黑色的斑點,燭悠怔然,看向一旁的唐景虛,吶吶道:“他是誰?”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唐景虛完全沒有要動手的跡象,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家二徒弟落到了對方手上,也不關心對方随時都可能要了他的命,視線落到再次呼呼大睡的九尾白狐身上,平靜地擡了擡下巴,“九尾妖狐族長花青錦之子,花傾塵。”
聞言,燭悠頓覺手上抱着的小白狐似有千斤重。
沉默了半晌,他啞聲問道:“那五年前出現在妖界的塵兒……”
唐景虛點頭:“嗯,就是他。”
燭悠握着龍吟的手慢慢收緊,而抱着花傾塵的手卻不敢多加半分力氣,面上有一瞬無措的空白,很快又轉為狂喜,同時交織着難以置信,素來潇灑的妖君竟顯出三分癫狂,仿佛懷中抱着的是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千百年前,九尾妖狐一族與龍族便是生死之交,而作為下任族長的燭悠自小便時常跟随族內長老出入九尾妖狐居住的落汾山,那是座極美麗的山頭,尤其是傍晚時分,落日的餘晖鋪灑在山間,晚風拂過,落英缤紛,滿眼皆是絢爛。
那日,燭悠在一棵楓樹下等候族長,一只雪白的小九尾狐在他腳邊蹿來蹿去,時不時咬住他的褲腿,燭悠不解,蹲下身揪着它的後脖子将它提到自己面前,試圖弄明白這九尾妖狐族長的寶貝兒子究竟要幹什麽。
然而,小白狐卻突然向他伸爪,燭悠避之不及,鋒利的爪子撓破了他的右臉頰,他面色一寒,正欲将它遠遠丢開,對上那澄澈幹淨的淺藍色眼眸,聽着它縮着脖子帶着哀求意味的“嗚嗚”聲,燭悠鬼使神差地将它抱入懷中,順着白毛撫摸,甚至禁不住将臉埋入其中,小白狐身上的氣息令他身心愉悅。
當小白狐在他懷中翻了個身,心滿意足地沖他撒嬌的時候,燭悠竟感覺有什麽東西一下下戳中了心頭最柔軟的那一塊。
于是,他抱着小白狐來到了花青錦面前,許諾護他一世無憂。
燭悠印象深刻地記得,花青錦與族長對視了一眼,掩唇笑道:“我可以理解為你要娶他嗎?”
“娶他?”燭悠一愣,耳根微紅,直視花青錦絕美的面容,鄭重點了點頭,“嗯,想娶。”
後來,九尾妖狐在一百年前的一個雨夜全族覆滅,落汾山成為一片火海,兇手燒毀了所有他們曾存在過的痕跡,痛心之餘,燭悠遍尋行兇者的蹤跡,奈何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卻沒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兇手是何人?為何滅族?他一概不知。
五年前,妖界忽然出現了一位“塵兒姑娘”,傳聞長了一張遠超當年妖界之花花青錦的盛世美顏,燭悠對此自是不屑一顧,抱着鄙夷的念頭請這位“塵兒姑娘”入妖宮款待。
不曾想,人到了妖宮外,突然就消失無蹤了,可燭悠卻在妖宮外嗅到了熟悉的氣息,似有若無的味道在他心中無限倍放大。循着這一絲氣味,他在四界追尋,然而始終無跡可尋。
今夜,一時興起來“醉春煙”巡視,竟再次聞到了這氣味,他順着摸到了門外,怕打草驚蛇,掙紮了許久才推開門。
看到花傾塵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驚喜幾乎就要掩蓋不住了,像,太像了,眼前人與花青錦的樣貌有八成相似,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依然不能确定,且不論眼前人身旁有個唐景虛,而且他也不能保證這人是不是披了層虛假的皮,他絕不能賭,他就要一個準确的答案,是,或不是。
當花傾塵向他出手時,他心裏涼了半截,他的小白狐怎麽可能對自己下手?那麽,此人極可能是九尾妖狐中的叛徒,甚至是披着九尾妖狐皮在外招搖的兇手!
那人在燭悠懷中化為原形時,他在狂喜之餘慶幸自己手下留了力,沒有真剝了這小狐貍的皮,但他心頭依然盤着一團疑雲,為什麽,花傾塵完全不記得他了?
“他為何會和你在一起?”心中升起猜疑,燭悠看向唐景虛的眼中充滿着威脅,“你對他的記憶做了手腳?”
唐景虛:“抱歉,這些事我不便回答。”
燭悠身形一閃,站在了唐景虛身後,擡劍架上唐景虛的脖子,冷聲道:“唐将軍,方才面對本座的突襲,你欲拔劍卻沒有拔,可鑒于赤城劍的威名,着實讓本座下意識避開了,但事到如今,你的劍依然沒有握在手上,呵,若本座沒有猜錯,你不是不願拔劍,而是不能拔劍,對吧?”
唐景虛不言,毫不在意龍吟已經劃破了自己的脖子,血珠自傷口滲出,他輕笑了兩聲,徐徐道:“不,你猜錯了,既不是不願,更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何來不敢這一說?”燭悠挑眉。
“赤城出鞘,天地色變,必将翻起四界風雨,它的威名難道不是這麽來的嗎?在下實在擔不起這拔劍的後果。”唐景虛的目光停留在桌上未喝完的燒刀子上,想着就這麽最後一壇子了,待會兒記得喝光。
身後傳來一聲低笑,脖子上的劍被撤開,下一刻,唐景虛感覺懷中小心翼翼塞進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正是花傾塵,他本以為燭悠一定會強行将花傾塵帶走,不曾想他居然又塞回給自己,不解道:“你不把他帶走嗎?”
燭悠搖頭:“本座還未尋到兇手,将他帶在身邊太招搖,不免讓兇手有所警惕,而且本座相信,唐将軍護了他這麽多年,定能再護他一段時日。”
“你就不懷疑我嗎?”唐景虛揚眉。
“不,我早就調查過你,九尾妖狐滅族那日,你在胤墟。”燭悠将龍吟收回腹中,定定地看着花傾塵,眼中滿是寵溺,“而且他如此護着你,想必對你格外珍視,所以本座願意信任你,請你不要辜負他的珍視。”
看着燭悠離開的背影,唐景虛沉默着坐回椅上,打開最後一壇酒,輕嘆口氣。
撞上燭悠,于花傾塵而言,或許就是命中注定,如果可以,有些事,真想瞞着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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