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坦言
“別告訴我,你這一趟上來,就沖着這幾條小魚幹的。”柏舟鐵青着臉,幾乎嚼碎了後槽牙,指着唐景虛渾身散發出“你要是放不出個屁,老子恁死你”的強烈怨念。
“呃……就是吧,昨夜……”唐景虛的神色驀地嚴肅起來,柏舟放下手正要聽,下一刻他反倒跟着頹了,神情一陣扭曲,夾着三分蒼白、三分愁苦,還有四分難以言說,俨然一副丢了媳婦的苦漢衰樣。
這罕見的失魂落魄的樣子反而讓柏舟提起了興趣,他按耐住心頭的煩躁,伸長了脖子等候下文。
不曾想,唐某人抱着小魚幹壇子在他偌大的蘅貞殿內繞了不下三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別說是放屁了,連個嗝都沒打出來。
眼睜睜看着唐景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垂着腦袋兜了老半天的圈子,衆仙僚面前素來文雅的柏将軍額上一根青筋跳得厲害,忍了又忍,終究忍無可忍,再一次河東獅吼道:“昨夜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唐景虛終于把腳停下了,“就是吧,今早……憐生走了……”
“剛剛還昨夜,怎麽忽然就今……”說着,腦子裏縷清了唐景虛的話,柏舟頓住,心霎時吊到了嗓子眼,直愣愣地盯着唐景虛,“等等等等,誰走了?殷憐生?你讓他走的?”
見唐景虛默認,柏舟有些急了:“不是,他怎麽就走了?他怎麽能走?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事?
唐景虛極其心虛地瞟了自家副将一眼,腰間塞着的沉情竟變得有些咯人,昨夜那燒刀子燒壞了腦子後殘留的記憶今早因着那一碗醒酒湯下肚早就倒騰回來了,他扒在殷憐生身上上下其手,話不多說就是啵兒,舌頭還跟着瞎蹿,那些個歷歷在目簡直膽大包天!而且……太他娘的羞恥了!
“……”唐景虛臉色變了又變,嘆了口氣,“還是算了,你就當我沒來過。”
柏舟頓覺自己的心肝肺都被這人捆了炸/藥一起給炸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咽下心頭那口被炸出來的老血,也懶得再跟他廢話,飛身一腳就朝着唐景虛的心窩踹去,嘴上不忘喝道:“小魚幹連着壇子給你揣懷裏了,你跟老子說當你沒來過?”
瞅着柏舟的腳就要踹到身上了,唐景虛仍保持那一臉的苦大仇深,身形未動,在又一聲長嘆的同時将手上的壇子擋在了身前。
眼見自己精心腌制還忍痛割愛被搶走的小魚幹就要碎在腳下,柏舟怎麽能忍?
只見他在半空中利落地轉了好幾個圈,一腳踏在柱子上,硬生生地從唐景虛身前飛開了,雙腳一落地便沖過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瞪着他:“昨夜到底出什麽事了?殷憐生怎麽能離開!他離開了,你怎麽辦?”
“我?放心,死不了。”唐景虛把衣領從柏舟指間抽出來,指甲無意識刮蹭着懷中的壇子,仍然為昨夜的事糾結不已,“柏舟啊,說真的,我喝醉了都是個什麽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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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怔了怔,皺着眉沉吟片刻,道:“你從不貪杯,我倒是沒怎麽見過你醉酒後的樣子……不過,我貌似有點印象……等等!我就說今日這場景怎麽似曾相識來着!你你你你你該不會又……”
看柏舟這反應,唐景虛也就沒再藏着掖着了,他這一肚子翻騰的苦水、酸水都快從嗓子眼裏湧出來了,只覺得打七天七夜的仗都沒身心俱疲到如此地步過。
柏舟打量着唐景虛這滿臉的菜色,繞着他“啧啧啧”了好幾聲,心底生出了滿滿的幸災樂禍,興致勃勃地調侃道:“喲,唐将軍,我記得某人八百年前那次意外後,可是堅定地發過誓,怎麽說的來着?哦,想起來了,‘再喝醉幹出這檔子龌龊事,老子就拿根褲腰帶勒死自己!’呵,唐将軍,說真的,香不香?嘿,巧了,褲腰帶我這兒多的是,紅橙黃綠青藍紫,任君挑選!喜歡哪兒個色兒,盡管說!”
唐景虛實在無力跟柏舟擡杠了,跟個幽魂似的蔫蔫地飄回桌旁坐下了,滿臉沉痛道:“每個色兒的都來一條,捆在一起,粗點好,不然吊不死我……”
聞言,柏舟經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飄出殿門,殿外屏着呼吸“不經意”聽了牆根的衆下屬面面相觑,方才還罵着,現下怎麽就歡了?
“嗳,那也不至于啊,上回都好好的,這回閉只眼不也就過去了,較什麽真啊你真是……”柏舟憋着笑說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上回好好的了?”唐景虛幽幽地看着他。
柏舟在他面前坐下,皺着眉頭想了想,伸腳踹了踹他屁股下的另一條椅子腿,“兩只眼睛都看到了,你倆不是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了嗎?瞅着你倆見了面還該咋地還咋地呢,而且太子登基那日,你不還豪氣萬丈地賦詩一首以贈新皇來着?”
唐景虛悶悶地踩住他的腳,咬着牙道:“本來我是想當着什麽都沒發生的,也以為他會和我不謀而合,啥也甭說,就那麽過去了。可誰想……啧,那小子登基前夜居然……”
“居然?”柏舟看着唐景虛驟然紅起的耳根,稀奇得不得了,在他印象裏,不論是八百年前的胤國太子還是現在的殷憐生,在唐景虛面前,永遠都是一副嘴角含笑的模樣,他很難想象,那樣一個人,能把唐景虛逼成什麽樣。
唐景虛拿眼角飛快地瞄了柏舟一眼,似是有些猶豫,半晌,壓低了聲音道:“居然讓我再親他一口!”
“啊?”
見柏舟一臉錯愕,唐景虛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巧了,我當時也是這個反應。”
“他這難不成還上瘾了?”柏舟回過神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不是,他到底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唐景虛的語氣忽然冷了下來,“他說想睡我你信麽?”
“啊!”
這回柏舟是滿臉震驚,唐景虛猛地一拍桌子,憤慨道:“呵!你猜怎麽着?還是巧!我當時也是這麽個臉色!”
“……”柏舟擡了擡下巴,沉吟了半晌,怔怔地看着唐景虛,“你确定沒聽錯?”
唐景虛托腮長嘆了聲氣,八百年前還是胤國太子的殷憐生在登基前夜召他入宮,說是有要事相談,他因着前不久醉酒耍流氓的事有些耿耿于懷,本打算照舊托病,可又想到明日便是登基大典,豈可因為兒郎私情耽擱國家大事,把心一橫,厚着臉皮進了宮。
他記得當時殷憐生的臉色極不好看,摒退衆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句話出口聽着生硬,似是在克制着什麽,殷憐生問的是皇後欲給唐景虛定的婚事,對象是沈太傅的女兒沈歸寧。
唐景虛無意娶親,況且在他心中,沈歸寧一直是被當作妹妹來疼愛的人,他這麽一個戰場之人,随時都可能馬革裹屍,他絕不會允許自己辜負沈歸寧。
這麽一來,他下意識便要說出拒絕的話,可轉而想到自己手握兵權,娶一個無實權大臣的女兒似乎最能撫慰新帝的擔憂,雖說他心裏倒不覺得殷憐生會質疑自己,只是心中隐隐覺得含糊兩句比較合适,于是到了嘴邊的話便成了“此事還有待商榷,我會想想”。
不曾想,殷憐生當即就黑着臉上前一步,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領,緊盯着他的眼睛,劈頭蓋臉就來了句:“想都別想!拐彎抹角的話你聽不懂,那我也就直說了,唐景虛,你是我的臣,便是我的人!”
一想到當時自己還愣愣地回了殷憐生一句“哦,沒毛病”,唐景虛便覺得後槽牙疼得厲害,擡手捂住了臉,連柏舟的視線都覺得紮心了。
而緊接着,殷憐生就諷刺地笑了笑,湊到了他面前,唇瓣似有若無地在他唇上蹭過,貼着他的唇,徐徐說道:“那我要是說,我的意思是,我想睡你,将軍還覺得沒毛病嗎?”
唐景虛忽然紅着臉站起來,指着柏舟的鼻子,吼道:“來,啵一個,看看會不會想睡我!”
“……”柏舟滿頭黑線,抽了抽嘴角,“你有病吧……”
唐景虛:“瞧瞧!這才是該有的反應!殷憐生他一定是病入膏肓了!”
柏舟甚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問道:“然後呢?”
“然後,”唐景虛放下手,一腳踩上椅子,霸氣十足地說道,“往死裏揍。”
“吼!怪不得太子登基那日眼角青一塊,嘴角紫一塊的,我還尋思着是撞邪了還是遇刺了,原來是你幹的啊!”柏舟特虛假地意外了一下,又“啧啧”了兩聲,聲情并茂道,“再然後,唐大将軍為了斬斷新皇陛下的深情厚誼,冥思苦想、奮筆疾書一宿,作了篇流芳百世的《長歌序》,字裏行間君臣情誼可謂感天動地,陛下當場泣不成聲!妙啊!景虛,你這顆毒蘋果估計真能把陛下的心給毒死!”
見唐景虛面色猙獰地看着自己,柏舟愣愣地眨眨眼:“怎麽?都哭成那樣了,還沒毒死?”
唐景虛依舊陰恻恻地瞅着自己,柏舟也就沒好意思再調侃他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甭管毒死沒毒死,便是昨夜醉酒失足造成了和八百年前一樣的局面,導致你們見了面既臉紅又眼紅,你也絕不能讓他離開!”
唐景虛搖搖頭:“不僅如此,他已經慢慢想起來了。”
柏舟一驚,猛地從椅子上蹿起來,瞪大了眼看着唐景虛,道:“怎麽會這麽快?”
快嗎?
是挺快的,不過十年而已,才十年,他就壓不住了。
唐景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道:“所以,他離不離開對我造不成什麽太大的影響了。而且,讓他跟着無那,誦誦經,普度衆生,興許能有所收獲。”
即便唐景虛這麽說,柏舟面上擔憂卻分毫未減:“可是,在他完全覺醒前的這段時間,你會……”
“對了,”唐景虛打斷柏舟的話,“上回來仙都,不是遇上君卿了麽,他說什麽讓我去桃花溪收個人,也沒給個明示,莫名其妙,你有沒有在那八卦陣裏聽到什麽小道消息?”
察覺唐景虛不欲多言,柏舟暗自嘆了口氣,把擔憂收了起來,這才翻了個白眼,道:“自從你在裏頭惹出了吹息和泮林,那八卦陣就陷入了死寂,誰還有膽在裏頭談論君卿大人的事?”
唐景虛不甚在意地聳聳肩,柏舟也沒想着這人會愧疚,猶豫着說道:“桃花溪這地方你不知道嗎?”
“耳熟,想不起來。”
沉默了片刻,柏舟輕聲道:“月貴妃還在的時候,我們一起去那兒賞過花。返程時,太子還命人帶了許多桃花回去,說是要拿來釀酒。”
聽柏舟這麽一說,唐景虛倒是想起來了,那處的桃花确實開得燦爛,不過他沒想到後來釀酒用的桃花竟是從那兒運回去的。
“還有呢?”見柏舟的面色有些不對勁,唐景虛便多問了一句。
柏舟瞟了他一眼,頓了許久,才回道:“後來,皇城被攻破,我奉命護送皇室與忠臣家眷逃離,便是在桃花溪被追上的……”
話語未盡,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柏舟紅着眼角啞聲道:“說來,桃花溪算是唯一一個還帶着胤國痕跡的小鎮了,你去走走,也挺好的,打算什麽時候去?”
唐景虛:“花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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