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赤誠

“呵呵呵呵……”唐景虛低聲笑了起來,“鸠占鵲巢,怪不得你能占得如此光明正大,桃夭熬過天罰,修養之際被你趁虛而入,你花了五百年才将她吸收,便在這一方取而代之,我猜猜,你怎麽讓桃花溪的人心甘情願用他人的三魂供奉你?長生不老?”

沈歸寧:“一場瘟疫,外來人都跑了,鎮上人也死了大半,她們垂死之際想起了求神,我這只占鵲巢的聽到了,就順手救救她們。”

“救?”唐景虛搖搖頭,“你根本就是為了一己私利,把她們推進了萬劫不複之地。歸寧,你該醒醒了。”

沈歸寧冷笑:“她們想活下去,我需要她們的幫助,不過各取所需,又怎會是我的一己私利?唐景虛,別把自己想得有多偉大,就連你的第一批信徒都沒落得一個好下場,哪來的臉指責我與我的信衆?”

唐景虛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握着她的手一點點将桃木枝從身上抽出,沉着臉說道:“噬神,吞魂,我給你擔着,收手。”

“然後呢?你幫我轉世?”沈歸寧哂笑,“不敢承唐大将軍的情。”

唐景虛身後突然幻化出三根尖銳的桃枝,猛地向他後背紮去,花傾塵心急,一腳踹開攔在身前的池懲,飛身截住桃枝,偏頭看向沈歸寧,眼神狠戾,伸手将唐景虛拉到身後,手中化出一把燃着淡藍色狐火的長刀向沈歸寧攔腰砍去。

沈歸寧輕盈地向後一躍,避開刀刃,猝不及防被刀上陡然升騰的藍色烈焰燒了面紗,看清她失了面紗遮掩後自雙眼下大片猙獰的燒傷疤痕,花傾塵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嘶,就你這副尊容,我還真不能相信我師父會看得上,婚約什麽的,怕是被一口回絕了吧!”

沈歸寧似是被戳到痛腳,面目驟然扭曲,五指成爪向花傾塵襲去,喉嚨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厲聲嘶吼道:“唐景虛!八百年前你說過會為我擋去所有流言蜚語,會為我掃盡冷眼譏笑,結果呢!你為了爬上龍榻,當着衆多皇室與大臣的面回絕太後的賜婚,讓我徹底淪為胤國的笑柄!現如今竟還放縱此人肆意嘲笑,騙子!騙子!騙子!”

一聲重過一聲的質問壓得唐景虛幾乎喘不上氣來,幼時沈府突發大火,唐景虛拼死闖入火場,将沈歸寧從烈火中背出,但大火燒毀了她的容顏,她一度消沉,便是唐景虛如此許諾,才将她從黑暗中拉出。

可她說得沒錯,自己就是個騙子,未想過人言可畏,明明承諾要将她護在身後,結果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反将她推進了另一片火海。怪不得,自那之後,沈歸寧便再也沒有出現在世人面前,想必是恨極了他那一文不值的諾言。

唐景虛低頭沉默,花傾塵卻是一點兒都不示弱,一邊擋下沈歸寧的襲擊,一邊罵罵咧咧道:“別舉着雞毛就想當令箭!你這樣的,就算沒毀容,也別妄圖跟我帥得沒邊的大師兄争奪師父的寵愛!你……”

“傾塵,別說了。”唐景虛打斷花傾塵的話,擡眼看向沈歸寧,“歸寧,我最後再說一次,收手,我保你。”

沈歸寧向後一躍,跳回青銅鼎上,腳下踩着不知多少亡者的骨灰,對唐景虛冷笑道:“你保我?呵,你嘴裏說出這話不覺得羞恥嗎?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拜你所賜,你一人得道飛升,異族趁虛而入,那夜,多少胤國子民在屠刀下懇求你的救贖,你保他們了麽?”

說着,沈歸寧雙手指向跪在地上的衆人,微擡下巴,居高臨下地說道:“這些胤國最後的子民,你怕是根本就沒有保下的打算,無妨,我的同胞,我的信衆,由我守護。”

話剛說完,就見女人們緩緩起身,逐一站在沈歸寧身後,拔下發間的桃花平舉在眉心,口中低吟的曲調倏而轉變:“咿呀……呀,喲……喲喲,咿喲喲,咿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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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單調的嘆詞在低沉緩慢的節湊中化作無形的厲劍,詭異的哀傷在院子裏不住回響,一下下刺入唐景虛和花傾塵的腦袋,兇狠地劃開被刻意塵封的過去,拉扯着欲将他們拽入痛苦的深淵……

花傾塵踉跄了一步,長刀落地化作青煙,他眼前一片空白,不多時竟隐約顯出一道熟悉的人影,素白的袈裟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花傾塵一手抱住頭疼欲裂的腦袋,伸出另一只手欲将他拉住,卻見周遭霎時明朗起來。

那是一片火紅的楓林,而那人手執一柄長劍抹過一名女子的脖子,側過臉,微微轉動的眼眸像是藏了一座冰窟,冷得花傾塵一哆嗦,那被鮮血濺上的面容淡漠得一如往常。

花傾塵的目光下意識看向倒地的女子,那女子凄美的面容上滿是絕望,蒼白的唇瓣開開合合,花傾塵勉強辨認出,她說的是:“快走。”

眼見那人步步走近,花傾塵這才意識到那人居然殺了生,指着那女子欲開口,卻先一步被扼住了喉嚨,花傾塵怔怔地盯着那雙滿是殺意的眼眸,聽他冷冷地開口說道:“狐妖禍世,當誅。”……

唐景虛狠狠咬破了舌尖,強行将腦海中的一切驅逐,心口受到咒念的沖擊,頹然倒地,修為盡失加上因殷憐生的離開導致身軀日漸衰弱,根本受不住這樣的傷,他看了眼身旁掙紮着被迫一點點化形的花傾塵,緩緩閉上眼,口中默念咒語。

池懲未受影響,他沉默地看了唐景虛片刻,橫手隔空劈向念咒的衆女子,當即削掉了一名女子的腦袋,沈歸寧眸色一寒,呵斥道:“吃裏扒外的東西!”

院門驀地被從外撞開,數十名走屍闖進院內,池懲幾步躍到花傾塵身前,擡手在他額上一點,将他從咒念中剝離,轉而回身徒手将靠近唐景虛的走屍劈成兩半,看向沈歸寧,道:“他給過你機會。”

沈歸寧嗤笑:“被他丢棄還腆着臉往上黏,你可真是賤骨頭!白費我那麽多精力讓你成形!”

“離了他,我遲早要消失。”池懲輕聲道。

花傾塵驟然清醒,猛地搖了搖腦袋,方才見到的一切竟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他擡袖抹去滿臉淚花,抽了抽鼻子,瞪了沈歸寧一眼,搖身化為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将被應離的氣息引近的走屍撞開,口中噴出藍焰,霎時将走屍燒盡。

沈歸寧看着院中的九尾白狐,忽然笑了起來,伸手往它腳下一指,泥土中驀地長出無數的桃枝,那桃枝順着白狐的四肢紮入,竟生生将它定在了原地,鮮血從傷口湧出,染紅了大片的白毛,花傾塵痛呼一聲,咬着牙極力掙紮,欲掙脫桃枝的束縛。

不曾想,桃枝卻堅韌如鐵,根本折不斷,反而因為他的扭動而愈漸深入,九尾白狐長大了嘴沖沈歸寧發出一聲咆哮,咆哮聲掀翻了衆女子,沈歸寧卻巍然不動,嘴角蓄着一抹詭異的淺笑:“你長得倒是精致,正好,等我抽盡你的修為,再扒了你的皮蓋住我的傷疤,一舉兩得。”

察覺身上的修為被體內的桃枝一點點吸去,花傾塵痛苦地不住嘶吼,急于掙脫下,傷口被撕扯開,皮開肉綻看得唐景虛心頭發顫,他念完最後一句咒語,強撐着站起身的功夫,身上的氣息已然不同,他深吸了一口氣,解下背上的長劍,拉開上頭裹着的長長黑布。

随着布條一點點落地,可以看清唐景虛手中通體漆黑的劍鞘,不帶一絲繁綴,僅有“赤誠”二字,只見他握住墨色劍柄,在“刺啦”聲中,泛着寒光的利劍緩緩出鞘……

花傾塵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看着唐景虛手中一點點拔出的劍,連帶着心髒幾乎停滞了,他不知多少回想将這傳說中的神劍拔出,卻每每被唐景虛發現,聽了他天花亂墜的忽悠後還是沒能看到赤誠劍的真身,這危急關頭,師父終于要拔劍了!有生之年吶!

然而,當看清唐景虛手中完全拔出的劍後,花傾塵卻像是被從頭澆了盆冷水,愣了半晌,哭嚎道:“師父!斷……斷劍?說好的赤誠出鞘,天地色變呢?我打不過她呀,娘嘞,真要被吸幹剝皮了!三兒啊,快醒醒……大師兄,救命喲……”

唐景虛沒理會花傾塵語無倫次的嚎叫,咬破手指,在劍上劃過,看向同樣被釘在地上的池懲,喊道:“赤誠!”

池懲勾唇一笑:“劍在!”

唐景虛:“歸!”

池懲:“是,吾主!”

話語未落,少年頓時化作一道白光飛入斷劍,随即斷劍自缺口部分在白光下不斷拉長,肉眼可見一把劍體直長的利劍在唐景虛手中映着冷月的寒光,劍身極薄,劍刃處閃着青光,透出一股攝人心魄的威嚴與狠戾。

與此同時,數道紫色閃電自天際劃過,緊接着是聲聲悶雷轟響,花傾塵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魂還沒找回來,唐景虛就已經将束縛他的桃枝悉數砍斷,失了根的桃枝頃刻在他體內碎裂,被吸取的修為盡數回歸,化為人形的花傾塵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唐景虛指着天沖自己挑眉:“喏,變了。”

同一時刻,山林間盤腿坐在火堆旁默念心經的無那聽到一聲痛苦的吼叫,他猛地睜眼,只見一道道紫雷從天而降劈向殷憐生,殷憐生心口處現出一團金光,金光瞬間将他層層包裹,他身上的皮膚竟在金光中一點點裂開,剝落的皮膚旋即碎裂融入那金光中。

而失了皮膚的地方不斷冒出黑氣,那黑氣似是在殷憐生體內盤踞已久,此刻迫不及待地從裂口湧出,登時沖破了殷憐生的身軀,擠開金光,慢慢化為人形,黑色逐漸淡去,不多時便褪成了常人的膚色。

無那看了眼身前的人,目光随着他視線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見那團金光向遠處飛去,沉默了良久,道:“殷施主可是要離開了?”

殷憐生依然望着那處,淡笑着搖搖頭:“不,是該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哦,憐生的馬甲碎了......終于碎辣,哈哈哈哈,我等很久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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