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送徐

今次徐修遠去洮州, 除去青武、青文,也只是從翰林院裏帶了個李賜。

如今天剛露個魚肚白,徐府門外已好生熱鬧, 兩輛馬車, 兩匹馬。

東院卻靜悄悄的,丫頭們站在門外垂眉順目。

屋子裏, 徐修正在用早膳,桌上擺的趙妧一面替他夾着菜, 難得沒出聲。

“好了, 我飽了。”

趙妧放下筷子, 擡了一雙眼,就這樣看着他。

徐修也擱了筷子,一面擦着手看着她, 才又一句,“我該走了。”

趙妧指尖磨着衣擺,低着頭也沒說話。

“我不在家,你要好好吃飯, 好好睡覺。午間小憩最多只許兩刻鐘,不然晚間你又該睡不好...”

趙妧點頭。

“我每月都會寄信來,等事一成, 便馬上回來。”

趙妧輕輕“嗯”了一聲,腳尖磨着地,再點頭。

“我走了...”

徐修說完這句話,便站起身, 往外走去。

青文正站在門外,見他出來便先喊他一聲,又見趙妧跟在身後,忙又躬身一禮。

徐修轉身,看着趙妧,眉眼帶了幾分無奈,嘆了口氣,“天冷,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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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妧不肯走,握着他的衣擺,一雙眼帶着無盡的不舍,輕輕說道,“我想看着你走。”

徐修負在身後的手,微微一動,到底沒擡起來。

他不再說話,轉身就往外大步走去,等轉出院子的時候,青文看着後頭,輕輕喚了聲“主子”。

趙妧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到後頭是小跑起來,朝徐修喊道,“我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你要早點回來。”

徐修的步子一頓,袖下的手攥的緊,可他到底沒停步子,仍舊目不斜視的,繼續往外走去。

趙妧扶着門,看着他的背影轉了出去,直到再也瞧不見,到底是沒忍住,落了淚來。

四惠一面是讓人取來鬥篷,一面是輕聲勸着,讓人回屋。

趙妧心裏很是傷感,眼巴巴的瞧着徐修離去的地方,站了好一會,到底還是被人扶進了屋子。

底下的丫頭怕她傷心,變着花樣讓她分心,或是說些俏皮話、或是拿着家鄉調子搭了腔勢整出戲...

如此種種,到底是讓徐修離去的傷感,消了個一丁半點。

可趙妧晚間睡下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哭了。

她從未想過會與徐修分別,她也不願他走...可是,那是徐修,那個如寒松一般,讓她歡喜的不能自持的人。

徐修有他的抱負和理想,不該因為她的私心而被困住。

趙妧躺在床上,眼望向屋子四周。

屋子裏都是徐修的印跡,他的枕頭,他的衣服,他的書,他慣用的茶盞...

她想着徐修不知是到哪了,去往洮州的路上,會不會辛苦。

他到了那兒,會不會吃不好、睡不好,若是生了病可又該怎麽辦?

她這樣想着,眼淚就止不住,一串串的往下掉...後來,她哭累了,在大半夜的時候,就這樣抱着徐修的枕頭,睡着了。

———

徐修是在三月初頭的時候,到的洮州,是當地的縣令親自來接的他。

縣令姓馮,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他見徐修過來,忙上前幾步,與他拱手一禮,恭敬喊一聲,“徐大人。”

徐修同樣拱手,“馮大人。”

若按職位品級來說,馮縣令是不必與徐修行禮的。只是徐修除去與皇家這一層關系外,更是此次任命來的欽差...如此,馮縣令除去态度恭敬,連心也是緊着、提着,生怕壞了事。

兩人這廂見過禮,馮縣令後頭是與徐修說道,“衙裏已備下房間,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回衙裏好生睡一覺,等明日我們再去?”

“不必,既然來了,便先去看看。”

徐修說完,看向馮縣令,面容寡淡,聲卻很平,“勞馮大人,領路了。”

馮縣令應是,一路領人往前走去,路上便與人說道,“如今洪水是退了,只是損失到底是慘重。石碑村住着的五十戶人家,家裏的東西都被沖的一幹二淨,好在人是沒事,現在住在臨時搭起來的房子裏。”

“衙裏的兄弟也在幫忙,除去治理河道的,也有在幫百姓重砌家園的。”

徐修點頭,看向前面人聲攘攘,雖說洪水後的模樣着實是不好看,可是百姓面上卻不見悲,官民相處也很是融洽...

他轉頭,看馮,帶着幾分贊賞,“馮大人做的很好。”

馮縣令拱手一笑,自謙一句,“大人謬贊了。”

他這面伸手引人往前,一面是與那處喊道,“大家過來下。”

等人都過來,馮縣令便與衆人說道,“這是從京裏來的徐大人,是聖上特意派人來的。往後會住在衙裏,大家好好做事,早日重建村莊,不要辜負聖上的慈恩!”

衆人與徐修行禮,喚徐修一聲“徐大人”。

徐修忙讓衆人起來,後頭是馮縣令請來一位老人家,與徐修介紹,“這是李老,是石碑村的村長。”

“李老。”

“徐大人。”

這廂拱手見過,徐修是要往前再去看看,李老與馮縣令随後,途中便由李老說了這境況。

徐修站在一處,看過去,聞言是嗯了一聲,“修堤、疏浚...馮大人做的都不錯。只是無木之荒,不啻(chi四聲)無粟,以防後續再有這樣的事,這處還得多花功夫。”

馮縣令點頭,“先前李老也說過這樁事,洪水前的時候,村民砍伐了不少樹,怕是驚動了神靈。如今聽徐大人說來,怕是當真有這個緣故...”

徐修轉頭,再道,“先前我游學時歷過幾回,除去這些,還要勞煩馮大人派人,多關注下近來百姓的身體可有不适。水患後最易得疫,平日用的水、食物也需仔細些。”

李老眉頭一皺,“大人這話,倒是讓小的想起,那劉寡婦前幾日咳的厲害。怕不是——”

馮縣令臉色一變,忙與徐修拱手一禮,“下官馬上去看下!”

他這話說完,一面是讓人去請大夫,一面是由李老領路,步子走的飛快。

徐修也無事,便也跟着人的步伐,往那處去了。

劉寡婦早年喪夫,家中唯有一老一小,他們幾個大老爺們自是不方便進門。

到後來還是由李老,去隔壁請來個婦人,往裏進去看人。

劉寡婦如今正躺在床上,她病了好幾日,前幾日尚還能做些活。今早醒來做完早飯,着實是身子疲軟,渾身冒冷汗。如今聽得婦人一句,也是沒怎麽回神...

那婦人一瞧,忙去外頭說了聲“病的不輕”,大夫也正好趕來,便随婦人往裏去看了。

過了好半響,大夫才出了來,馮縣令一見忙迎過去,問了聲,“怎麽樣?”

大夫拱手一禮,才道,“是普通傷寒,開幾服藥就好。”

馮縣令松了一口氣,可着實也不敢太過輕松,一面讓人去開藥方,一面喚人來,“把鎮上的大夫都叫上,每家每戶去看。”

等人應是退下,馮縣令才走到徐修前面,深深鞠了一躬,“此次,多虧徐大人了,若當真出現個疫病,下官這腦袋怕也是保不住了。”

徐修伸手扶他起來,“馮大人做的已經很好了,若是我在你這個位置,怕是不比你做得好。”

馮縣令摸了摸額頭上的汗,仍是拱着手,心下有些不安。

等這廂事了,徐修一行便由馮縣令領路,去了衙裏。

衙裏屋子不多,除去後院住着馮縣令一家。外頭廂房便備了一間給徐修,一間是給李賜,另一間是讓青文、青武一道住。

晚間是由馮縣令做東,在衙裏擺了一桌尋常菜肴、一小壇洮州出名的酒。

酒是好酒,後勁也大。

徐修飲了兩杯,又用了好些菜,洮州的第一樁吃食,總歸還是不錯的。

等徐修回房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時。

他翻着一本先人治水的筆記,想起先前與趙妧說下的,合書放下,扶袖磨起墨來。

徐修提筆想了許久,最後卻也只是寫下一句,“已至,勿念。”

等墨幹,徐修看了良久,才把信紙一折,放入信封,喚青文進來,與他說道,“送去府裏。”

青文應是,雙手接過信函,往外退去。

徐修仍握着書,卻看不下去。他想起那個絮絮說着話,眉眼彎彎的姑娘,一雙眉攏了起來...方才那信,他是不是寫的太短了,也不知她收到,會不會傷心。

可他到底是沒讓青武去截信。

徐修走向窗外,負手看着外邊的天色,三月的夜已不似往日一般冷。

月色很好,他站了許久,面色很平,卻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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