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番外(五)

永安十五年, 王蕙的身體每況愈下。

太醫換了一撥又一撥,趙恒發了好幾通脾氣,卻還是沒能讓人的身體好起來。

現下的宋宮, 人人自危。

唯恐說錯什麽, 做錯什麽,惹了人的怒氣來。

———

四月。

春暖花開, 是個極好的天氣。

而王蕙于大去宮內,側靠在那臨窗塌上, 睡得正好。

屋中無內侍, 而她亦難得在這春日好眠一場。

趙妧打簾進來的時候, 日頭正打在王蕙的身上,渡了一層光,亦透出一股歲月過後的溫柔模樣來。

她的手握着這半邊簾子, 是過了會,才放輕了腳步往前走去。

趙妧低頭看着她,與王蕙溫柔模樣不同的,是她那因纏綿病榻許久, 而顯露出的一雙倦眉來。

她的眼下有抹不去的烏青,往日端莊而又華貴的面容,今朝卻只帶着那股蒼白的面色, 透出幾許遮不住的疲累來。

趙妧心下是嘆了一口氣,她伸手把王蕙那雙露在外頭的手放進了被子裏,才坐在了榻邊的圓墩上。

王蕙卻依舊未醒。

在這個午後,她做了個夢, 夢中有趙敬,亦有謝蘊。

Advertisement

也是,這樣的一個四月天,他們二人于一株桃花樹下,擺茶看棋,寫字看書,甚是快活。

她看了許久,是想上前,卻到了夢醒之時。

王蕙睜着眼,未說話。

那夢中景象皆化為虛無,唯有他們的音笑面容依舊晃蕩在她的眼前。

趙妧見人睜開眼,忙擱下手中書,開口與人一句,“母親醒了?”

王蕙聞聲,便側頭看去,見是趙妧。

她的面上是剎那間的恍然,而後才帶了幾許笑。她撐在榻上,是要坐起身來,與人說下一句,“妧妧來了。”

趙妧忙伸手握住人的手,扶人靠在那床檐上。才又新添了一盞溫水,奉于她,笑着接道,“母親今日睡得不錯,醒後面色看起來也好。”

王蕙接過茶盞,飲下一口。

她輕輕笑了笑,卻是想起方才那個夢。

夢中的趙敬與謝蘊依舊是最好的模樣,而她...卻終歸是老了。

王蕙擱下茶盞,伸手拂過唇,拂過面,而後是滑至那雙眼,說起話來,“往日總覺時間過得太慢,如今生起了白發,挂上了皺紋,才覺着...這時間過得太快,連何時老了都不知。”

“母後...”

趙妧開了口,是想勸人。

可她這話尚未說出口,便見王蕙搖了搖頭,先開了口,“妧妧,我知你想說些什麽。可人有生老病死,這是循環,亦是這人間規矩——皇權、天家,再厲害,也抵不過那生死簿上一張紙。”

“而我...早已不畏死。”

趙妧攏了一雙眉,她仍看着王蕙,心中有萬千話要與人說,到的最後卻也不過是化為一句,“那大道規矩,我都懂。可是,母後...我已經沒有了父皇,你讓我如何再承受沒有你?”

王蕙依舊笑着,她的雙眼依舊溫柔。

而後,她伸手拂過趙妧的面容,最後是撫向她的發,才又說道,“方才,我夢見他們了。”

趙妧知曉,這個他們指的是仙逝的父皇與謝姨。

她未說話,只安安靜靜聽人說着話。

“他們倚樹下棋,臨河煮茶,端的是閑适自得,像極了那年...在東宮的時候。”

王蕙擡眼透過那木頭窗棂,望向那外邊的無盡春.色。

那年東宮...

也是四月天,也是這樣一個大好晴日。

桃花開得正好,春風拂過人的面,讓人從心底便生了幾許暖意...而她走進後院,見那桃樹之下,一男一女對坐。

他們手中握着棋子,有風拂過,吹落了幾許桃花...

那年,她十九歲,嫁予趙敬兩年。

趙敬溫潤,待她極好。而她亦成了這汴京城裏,人人羨慕的太子妃...

那年,謝蘊十七歲,将将差她兩歲。

名動汴京的謝家女,自及笈之後,上門求娶的人便不斷。

那年,趙敬二十歲。

東宮太子,下任天子,溫潤如玉...這汴京城裏又有哪個女子,不愛慕他?

那年的他們,是最好的模樣,最好的年紀。

可也是那一年,他們的關系頭回呈現了裂痕。

王蕙永遠不會忘記...

那年桃花樹下,他二人對坐,風吹落桃花,而他二人相視一笑...

是最般配不過的模樣。

———

王蕙依舊看着窗外春.色,繼續緩緩說來,“你謝姨,嫁進東宮的時候...也是這樣好的一個春日。滿滿一院桃花,遠遠望去便讓人覺着好看極了,可這滿園桃花,卻都不及她十八歲那年,紅蓋頭下的那張臉。”

她尚還記得那日,趙敬與謝蘊成親那日。

燭火下,趙敬掀開了謝蘊的紅蓋頭,露出了那張細細描抹過後的精致面容。

那樣清雅的一個人,精心打扮後,卻是如何都遮不住的明豔。

讓他失了神,亦讓她...也失了幾分神。

王蕙輕輕一笑,她看着臨窗那一枝桃花,又道下一句,“那之後,我再未見過這樣好看的桃花。”

趙妧看着她的母後,母後依舊帶着得體而又端莊的笑,說來的話也是和緩而帶着幾許愉悅的。可她的心下,卻有幾許酸痛...往日,她只知父皇溫潤,母後尊貴,謝姨清雅。

他們從未吵過架,亦從未紅過臉,這樣好的三個人,合該是在一起的。

于她的心中,這是最适合的三個人。

可如今,她成過婚,心中思緒自也與往日不同——

若是真心愛過一個人,又如何舍得把他割舍于人?

趙妧依舊看着她,卻不知該如何訴說...不管她如何想,那都是長輩們的一樁舊事,又如何能讓她這個晚輩來置喙什麽。

王蕙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是又說來,“你父皇,是我見過的,再好不過的人了。”

“為君,朝堂上下,天下百姓,誰不臣服他?”

“妧妧——”

王蕙喚她一聲,而後是道下一句,“你莫覺得這讓天下人臣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的父皇,用了一生,才讓他人至今想起,都要好生誇下一句...這個,你哥哥便是在位多少年,都是比不過的。”

“為夫,他不重女色,東宮幾年,宋宮十數年...除去我與你謝姨,還有幾個早年跟着他的舊人,這後宮又添過幾個人?”

“他待人皆和氣,行事亦不失偏頗,如此——才讓這後宮,相安無事。”

王蕙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是帶着笑的。

可她餘下卻尚有半句未說。

那樣一個人,但凡是獨占過的,誰願意割舍?

王蕙想起那年,那夜。

謝蘊的屋子由龍鳳對燭,照了個通亮。

而她的屋子,卻漆黑一片,唯有月色與春風攜來幾許桃花味,與她同伴...而她站了一夜,看盡天黑,看見日初。

直到再也受不住,在那第一抹初陽打進這屋子的時候。她合衣躺在了這張往日與趙敬同寝過的床上,睡了個半混沌。

———

王蕙靠在那軟塌上,依舊看着窗外那大好天色。

若之後一直這樣,那也的确可以做個相安無事。

可趙恒,她的兒子,竟然對他父皇的女人有了這樣的想法...

她不問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後來,他把那個許氏留在了身邊。她以為他只是圖一時新鮮,她以為,他很快就會想明,會知曉該怎麽做。

可這回,她卻想錯了——

她這個聰明一世的兒子,栽在了那張臉上,栽在了那個女人身上。

他留着那個許氏,自以為做的一幹二淨。自以為,只要把她留在身邊,不讓見人,便沒事了。他竟然...竟然罔顧了若是旁人知曉,若是趙敬知曉這個女人的面貌,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災難!

他竟然為了那個女人,做到如斯地步。

她的夫君,她的兒子,竟然都接二連三的愛上了她——

王蕙還記得,在謝蘊尚未進東宮的時候。他還曾應允她,要帶她去看一看汴京城裏的夜市,做一對尋常夫妻,走過那街頭巷尾...

可他卻失約了。

下人未禀全,可她卻還是知道了。

知道了那日,他是去了謝府。他知謝蘊喜歡吳道子的畫,将将得了這一副,便上門送去了。

她什麽話都未說。

下人盡退,而她坐在銅鏡前,看着自己這一副打扮,良久也不過化為一聲輕笑。

王蕙也曾想過,究竟她與謝蘊是孽,還是緣。

她依舊不會忘記,那年天色正好,她誤入了她的院子。而她手中纨扇輕搖,素來清雅的人,那會卻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可她亦無法忘記,她的夫君,她的兒子,她最重要的人...都愛上了她,他們竟然為了她,全然不顧她的想法。

王蕙輕輕笑出聲來,孽也好,緣也罷,都過去了。

趙敬死了,謝蘊也死了。

而今,她也快死了。

夢中的兩人,依舊清雅,依舊幸福。而她,卻不願再去插一腳了。

她死後,不會與他同葬。

而下輩子,她亦不願再與他們扯在一道。

王蕙的一只手仍握着趙妧,另一只手卻從那塌上摸出一個白玉棋子...她把棋子舉高了看着,日光打在這棋子上,折出一道好看的光芒來。

她想起十七歲嫁進了太子府,她透過那纨扇下的一雙眼,看見了那個着一身醺色正裝的趙敬。

少年太子,溫潤如玉...

誰不喜歡?

燭火下,他與她拱手作揖,溫柔的一聲在這四下寂靜中響起,他喚她一聲,“夫人。”

而後,她想起,趙敬登基那日。

他牽着她的手,走過這長階,與她同站時,他低頭笑喚她一聲,“梓童。”

再一轉,趙敬卻又成了那個桃花樹下,伸手拂過謝蘊頭上花,與她相視一笑的人...

王蕙搖頭輕輕一笑,她依舊靠于那榻上,而後是緩緩合上了眼睛。

她聽見妧妧急聲喚她,“母後!”

她亦聽見了,女侍走動的聲音。

可她太累了,實在不願再睜開眼睛...在那意識逐漸消散時,謝蘊出現在她記憶中的。

十二歲的謝蘊,尚未長開,眉眼間卻有遮不住的風華。

她手中纨扇遮了半張面,“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而後是十六歲的謝蘊,在她嫁進東宮的前一夜,她看着她,“蕙姐姐,若我們一直不長大,你也不成親,那該多好。”

最後的謝蘊,是謝妃,高陽謝妃。她着一身華麗宮裝,喊住了她,她說,“王蕙,就算重頭再來,我依舊會這樣做。”

王蕙想起,她曾問過謝蘊,問過她為何要嫁進東宮。

那時,謝蘊未答。

而今,她好像有些知道了,卻也沒什麽必要了。

王蕙的面上仍挂着笑,在這意識消盡時,她是無憾的...她手中的棋子掉落在地上,無聲無息。

而後,是歸為虛無。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