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番外(六)

趙恒自登基後, 便不再滿足于祖輩留下來的基業。

他善任武臣,征伐天下,開辟疆土, 使之大宋版圖更廣更大...此外, 他開拓海域,建海船, 不抑商,促進海上貿易, 使大宋經濟出現了空前的繁榮。

不同昭元帝以仁治國。

趙恒更注重的是對外開辟疆土, 對內積極發展工商業, 激發宋人創新精神。在他登基這二十餘年裏...底下能臣輩出,發明了航海、造船、指南針、印刷術、□□、瓷器等工藝。

他促進了大宋繁榮昌盛,宋人生活自由。

而與這繁華文明經濟所不同的, 卻是趙恒的身體越來越壞了。

———

永安二十五年。

趙恒正值壯年,往日俊美的面容因病顯得有幾分蒼白。他坐在辇車上,看着那外頭光景,正當六月...

池中清荷, 開的正好。

現下正随着那夏風輕輕浮動,而那停在荷尖上的蜻蜓,卻搖搖欲墜。

不遠處, 有風攜來一陣歌聲,唱的是一首采蓮歌,“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北...”

趙恒擡了半邊車簾往前看去,見那處,一個身着簡單的女子,正彎腰往那池中伸手折清荷。

她只露出半張臉來,是含笑的,是明媚的。

趙恒未說話,他放下車簾,辇車依舊往前去。

将将是快轉進宮道的時候,那個折荷的女子卻站起身來。她拿着袖子擦了擦臉上汗珠,轉過身來,露出一張依舊含笑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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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恒坐起身來,手撐在車簾上,急聲喚人,“青衣。”

那個喚作青衣的男子,是先喚辇停下,才又轉過身來,朝人一禮,道下一句,“陛下有什麽吩咐?”

他這話說完,卻久久未聽人答。

青衣循眼看去,見人看着一處,便也依着人的眼往那處看去。卻見那處走來一個女子,她手中捧荷,面上含笑...

她面上模樣,全然不似那人。

唯有一雙眼,有七分相像,卻獨獨這七分,竟惹得素來沉穩的他也呢喃一聲,“許娘娘?”

趙恒聞聲,手緊緊撐在那車簾上,眼依舊一瞬不瞬看着那處,沉聲一句,“她是誰?”

青衣回神,又細看一番,才輕聲禀來,“看模樣裝扮,應是上月送進宮裏學規矩的良家子,供太子擇選...為妃的。”

那捧花的女子也瞧見了這處陣仗,是一怔,才往這處走來。她的手中仍捧着那支清荷,低眉朝趙恒行了一大禮,口中稱道,“江氏給聖上請安。”

趙恒的手仍撐在扶手上,他的面容甚是平靜,聞言卻是問人,“江氏,你名什麽?”

“采蓮。”

“江采蓮?”

趙恒呢喃出聲,他低頭看着那伏跪在辇邊的女子,良久才開了口,“你...擡起頭來。”

江采蓮卻是頓了下,才擡起了頭。

趙恒看着眼前人,想起那年一道宮牆裏,她站在他的眼前,擡頭看他...她的面容寡淡,眼神清冷。

“你叫什麽名?”

“許深,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深。”

趙恒一笑,不再看她,只擡頭看着那無盡好天色,而後是低沉而又淡漠一句,“走吧。”

青衣應是,辇車繼續往前。

而那個捧荷跪着的女子,看着那漸行漸遠的馬車,是搖了搖頭,又輕輕一笑。

她站起身,與人背道,走了另一條路。

———

辇車行至未央宮。

門前宮侍見了,是一怔,才忙上前朝人行了一大禮,口中道一句敬辭。

趙恒未說話,他依舊看着那塊“門匾”,良久才開了口,“去與你家主子說一聲,故人來見。”

兩個宮侍互相對了一眼,忙應了一聲。

一人在外,一人便往裏去禀了。

趙恒走下辇車,他負手往裏走去。

未央宮內,布景一如舊年。

他看過那一樹一景,見了那一亭一院,受了衆人大禮。

待至那正屋前,廊下卻唯有幾個女侍,不見那人。

趙恒步子一頓,他看向那大開的門,卻無熟悉身影...他負在身後的手,輕輕一握,卻又松開。

而後...

趙恒繼續邁步往裏,廊下女侍與他行上大禮,口中道上一句敬辭。

他走進屋子,循眼四顧,才見臨窗一處,有人低頭莳花弄草,閑适自得——

卻是一身素衣的劉燕婉。

趙恒有幾分恍惚,一別經年,他未曾想到素來雍容華貴的她,竟有一天會摘下鳳冠,卻下華服...

他未邁步,依舊駐足這一處,負在身後的手,又一握。

趙恒未說話,那處便也無聲。

良久,趙恒看着她,頭回喊她的名字,“燕婉。”

燕婉握着剪子的手一頓,她的面容依舊端莊而從容,而她的面色亦甚是平靜...她把手中剪子擱在一處,才轉過身來。

她未看他,只深深與人屈下一禮,“陛下。”

趙恒看着她,卻未說話...

良久,他方邁了步子往一處坐去。自斟一盞茶,待喝下一口,才開了口,聲平亦淡,“過來,與朕說說話。”

燕婉看着他,是過了會才走了過去。

她坐人對側,拿着一塊帕子拭了手,低頭一句,“您要說什麽?”

趙恒張了張口,一時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說什麽?

他也不知。

大夢将去,而這宮中的舊人,也早就去了個幹淨。

如今這阖宮上下,唯有她,竟只有她...是東宮舊人。

是他的舊人。

趙恒面容蒼白,眉目很淡,手中捧着一盞熱茶。

他看着那大開窗棂外的景致,良久才開了口,“記憶中,好似你我從未有過好好坐下來,喝一盞茶,說一段話。”

燕婉握着的帕子一頓,她把帕子擱于一處,亦倒一碗茶,捧于手中喝上一口。她的聲很平,面容依舊平靜,“往日,我想說,您不願聽。”

“如今,您願說了。”

“可于你我而言,終歸也沒什麽意義了——”

趙恒手中仍握着那碗茶,聞言是側頭看她,付之一笑,“你說的對,老來憶從前,終歸沒什麽意思。”

他這話說完,便轉過頭來,不再看她。

室內很靜,兩人各捧一盞茶,卻一句都不再說。

窗外有風拂過樹木,惹來一陣聲響...

趙恒擱下手中茶盞,他站起身,低頭最後看了眼身邊人,終歸是一句未說,往外走去。

燕婉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在人跨過那門檻前,卻是開口說下一句,“您還記得十六歲的劉燕婉嗎?”

趙恒停了步子,是細細想了一會,卻也只記得一個燈火下穿着鳳冠霞帔,模糊的身影罷了...他搖了搖頭,依舊負手在身後,看着那外頭的藍天白雲,良久才說下一句,“下輩子,記得嫁個好人家。”

他說完這話,再不留步往外走去。

燕婉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側頭往那窗外的大好天色看去...一別經年,再見之日亦回不到從前歲月。

她合上了眼睛,想起出嫁前,她問母親,“何為燕婉?”

母親拂過她的長發,柔聲與她說道,“夫婦和睦,為燕婉。”

而後是出嫁那夜,她坐在那百子千孫被上,床前是一對龍鳳燭,照亮了一室。而她的面前卻是趙恒,他穿着一身醺色正裝,面色平靜,負手在後...“燕婉,何為燕婉?”

燭火下,她羞紅了臉,與他說,“夫婦和睦,為燕婉。”

燕婉睜開眼,她依舊看着那大好天色,一笑了之...

“燕婉之求,求而不得。”

———

同年八月,趙恒于大去宮駕崩。

享年四十有五...

趙恒是在八月一個夜下駕崩的,他死前,身邊唯有青衣一人。

而在他混沌之際,他以為記得的應是早年大去宮內,那個拈花一笑的素衣女子...可最後出現在他記憶中的,卻是那年宮牆,站在他眼前的那個女子。

“你叫什麽名?”

“許深,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深。”

趙恒看着那虛無之處,許深轉過頭來,淡聲一句,“天是你的,地是你的,妾無處可逃。”

他一笑,伸出手去,“深深,朕來與你認錯了。”

趙恒阖上了眼睛,而他懸在半空的手,亦放了下來...

大去宮內,哭聲震天。

而未央那處,燕婉從床榻上驚醒,外頭有人輕輕拍打着門,口中喊道,“娘娘,娘娘,陛下...陛下,他,駕崩了。”

“什麽?”

燕婉的手撐在塌上,怔然不動,半會呢喃出聲,“他...死了?”

———

翌日,青衣跪拜于未央宮內。

他雙手握着一道聖旨,呈于上空,口中稱道,“這是陛下留給您的一道旨意,太子終歸不是您的骨肉,可天下趙姓子孫卻也只有他一人了。”

“陛下怕他往後虧待了您...是以,讓奴把這道傳位的旨意,交給您,由您去下。”

燕婉看着眼前那道明黃聖旨,手撐在扶把上,良久才開了口,“他還說了什麽?”

青衣一頓,搖了搖頭。

燕婉撐在扶把上的手一頓,良久...她轉頭看着那碧海青天,心中千言萬語過,良久卻化為一聲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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