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番外(七)有話說必看系列

永安二十五年, 敬帝崩。

劉皇後尊帝意,持聖诏...傳位于太子譽。

同月,太子譽登基, 尊先帝為襄武帝, 尊嫡母劉氏為太後,尊生母史氏為太妃。繼任王璋為禦史中丞, 任戶部尚書徐修為相。

同年,趙譽改年號為建平。

———

文德殿。

趙譽坐于主位, 他年有十九, 面貌俊美...與襄文帝面貌相較, 卻要顯得陰柔些。

他這廂未說話,只端着一碗茶看着兩排大臣議事。

待眼循到徐相之時,與他眼神一撞, 眼中思緒消盡,化做一個笑,“各位大臣說的都各有道理,卻不知...徐相覺得該如何?”

徐修坐在左首位置, 他的手中握着一盞茶,聞言是往四下看去一眼。

他未說話,面上依舊是舊年的溫潤。

可單單四下投去的這一眼, 便使得殿內靜寂了半響。

待殿內無聲...

徐修仍握着那盞茶,他看向趙譽,開了口,“範大人所呈的這道折子, 總共說了兩樁事。一事是想要更變‘官吏升降制度’,改變往先文官三年一升遷的做法,只把官員中有作為、立大功的人,才能提拔重用。”

“這一事,衆位大人怕是也認可的。”

徐修話一頓,喝下一口茶,才又說道,“衆位大人所争議的,怕是範大人所提出的另一條‘止恩蔭,抑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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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完,旁人自是應和起來。

先前起争議時,說話最厲害的一位胡姓大人,是站起身來,與趙譽拱手一禮,開口說道,“朝中大半官員,皆來自世家,若依範大人所言,這些人何去處?”

他這話說完,另一頭的一位馮姓大人便也站起身來,拱手與趙譽道上一句,“範大人所言,亦不是蓋了那所有貴族、世家子弟。只是卻有不少受恩蔭子弟,行纨绔之事,又有包庇、結黨之嫌...”

“前幾日,汴京城裏的幾樁鬧事,說的便是那明興侯府的大公子,與那杜大人家的獨子以權壓人的事。此等之人若亦受恩蔭,那麽我大宋百姓,如何信服朝堂人,是為民做事?”

“臣以為,為了大宋朝堂清明,大宋子民信服...應限制大官的恩蔭特許,以防其子弟充任館閣要職。”

馮大人這處的人,聽他這話完,忙站起身同應和人一句,“臣附議。”

“臣亦附議!”

胡大人那處面色自是不好,也各自站起身來,辯駁一二。

這廂吵得不可開交。

趙譽往徐相那處看去,便見他擱了手中茶盞,放于一側案幾之上...不輕不重,卻恰好讓這滿殿人聽了個全。

方才尚還在辯論的幾人,聞聲是低下幾分聲來,到的後頭是化為虛無聲。

徐修開了口,是對趙譽說,“兩位大人,各執一詞,各有各的道理。自開朝以來至今幾百餘年,恩蔭制便一直都有...若驟然取之,怕是貴族、世家怕是要言論不休。”

“止恩蔭,抑世家...”

徐修輕輕道來這一句,便又一笑,“依臣所言,不若把這每年一次的恩蔭制度,更疊為三年一次。還有這一人入仕,子孫、親族俱可得官的說法,确實也得改改了。”

衆位大臣,一聽這話,頭回未争論什麽。

只是互相打了個眼,便又看向趙譽,是要聽一聽他的意思。

趙譽便順着徐相的話,繼續說了下去,“徐相所言,朕心甚慰...那就依徐相所言,至于一人入仕,子孫、親族俱可得官,便更為一人入仕,嫡系子孫可蔭補二人。”

他這話說完,便又看向衆臣,“衆位可還有異議?”

兩派知曉,這樁事便是這般定了,自不敢再說有什麽異議的話...自拱手一禮,道一聲“無”。

這事了,這樁會便是散了。

衆人往外退去,徐相卻是被留下來了。

等着室內退了個幹淨。

趙譽便站起身來,他走至徐修面前,與人拱手一禮,“徐相不僅是大宋的丞相,更是我的老師。”

他這禮行的甚是有禮,連說話也自稱起“我”來。

徐修自是避開了這個禮,他亦站起身來,與人還上一禮,道下一句,“陛下缪贊了,臣承先帝旨意,與王大人輔助于您...這老師一名,卻是擔不得。”

趙譽便也不再拘于此禮,只邀請起人來,“便是稱不得一聲老師,卻也能叫您一聲姑父...姑父幫了朕許多,不若今日留下與朕一道用飯?”

徐修卻搖了搖頭,他面色不變,只道下一句,“家中有人,不願讓她久等。”

趙譽一怔,後頭才回過神來,笑道,“是姑母吧?”

徐修點頭,素來波瀾不驚的面上,也帶了幾許笑意...

趙譽聞言,便不再攔人,依舊笑着請人回了...

徐修便再拘一道臣禮,才往外退去,若碰到同僚打禮,便也與人颌上一個首。

他手中仍握着一個笏板,依舊未留步,只身往前走去...外頭早有轎子等候。

轎邊站着的人,卻是青衣。

見他走來,是喚人一聲“主子”,一面是掀開了那繡着吉祥騰圖的紫色布簾。

行走在外宮道的幾個大臣,見那頂熟悉的轎子從他們身邊路過,便各自避開了幾步,是等人過去才繼續往前走去。

有年輕的官員,瞧着這宮道上唯一一頂轎子,自是目露欽羨,呢喃一句,“也不知,我何時才能似徐大人一般。”

他這話說的極輕,卻還是讓人聽去了。

年長的官員看了看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到頭還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往前走去了。

宮道很長,這處絮絮之語,自是傳不到徐修耳裏。

———

相府。

東堂。

趙妧倚窗而坐,一面是看着小女溫玉坐在一處,手裏拿着一團紅線編着花樣。

若是編到有趣、新奇的便往人面前賣起新鮮來,“母親你瞧,這花樣是不是挺稀罕的...這花樣,我是從哥哥尋來的孤本上,防的。這回,王姐姐、陸姐姐準是贏不過我的。”

趙妧好笑,伸手輕輕點了點人的額頭,佯裝怒道,“你父親讓你哥哥準備科考,你倒好,成日使喚你哥哥買這買那——不怕你哥哥考不好,找你算賬?”

溫玉膽子大,一颦一笑間像極了早年的趙妧。

她聽人說完這話,便把紅線擱在一處,先攏了人的胳膊說起好話來,“母親是白擔心了,父親是盛寧年間的狀元,哥哥承父親習德,又怎會考不好?”

“你又在說我什麽?”

簾子一打,走進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來,他面若秋月,眉如墨畫...

他的眉眼間有徐修早年之姿,卻不似他那般少言寡語。

正是徐修與趙妧的兒子,喚作端方。

端方松手放下簾子,邁步走進這間屋子,先與趙妧拘上一道家禮,是喚人一聲“母親”。

溫玉見他來,也不怕他,笑盈盈的喚人一聲“哥哥”,才又與人說來,“我正與母親,誇說哥哥的好話呢。”

端方坐在一處,接過丫頭遞來的茶,是笑着,輕輕“哦”了一聲,卻是滿面不信。

趙妧見兒女同坐一堂,一室融融,面上也是帶着溫和的笑。

她今已四十餘歲,兒女成雙,夫婦和睦,面容卻似舊日一般...

這歲月,仿佛尤其厚待于她。

趙妧輕輕笑了笑,是輕輕拍了拍溫玉的手,與端方說起話來,“這回,的确是在誇你。”

她這話說完,才又問起人來,“秋闱已近,你可準備好了?”

端方擱下茶盞,與人點了點頭,“準備好了。”

“那就好...”

趙妧這話尚未說完,那門簾便又被掀了開,走進的是一個穿着紫色官服的男子,手拿笏板,眉目溫潤的男人...

端方先回了神,他站起身來,與人一禮,口中稱道,“父親。”

徐修點頭,他是先看了眼溫玉、端方,才把手中笏板與烏紗帽遞給了丫頭。

一面是往趙妧那處走去。

溫玉膽子大,便連早年的趙恒與王蕙,她也不怕...

卻偏偏最怕徐修。

她見人走來,忙松開手,端端正正坐着,輕輕喚人一聲,“父親。”

徐修步子未停,聞言是輕輕嗯了一聲。

趙妧看了看溫玉,又看了看徐修,是輕輕笑了一聲...她伸出手對徐修,與人道說一句,“你回來了。”

徐修輕輕嗯了一聲,他這一聲卻帶了幾分愉悅味道,面上、眼裏也帶了笑。

他握過趙妧的手,與人坐在一道,還未說下一句,便見溫玉磨着磨着坐到了邊上,又坐起了身...與兩人拘了道禮,“父親母親好生歇息,我與哥哥先去做功課了。”

她這話說完,還未等兩人說話,便先拉着端方走了出去。

徐修眉心微攏,他看着那尚還未落平的簾子,開口一句,“越長大,越沒規矩了。”

趙妧面上仍笑着,她是先讓人都出了去,才輕輕晃了晃兩人握着的手,埋汰起人,“誰讓你整日板着張臉,便是她想與你好好說說話,也被你吓了回去。”

徐修低頭看她,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才又一句,“怪我。”

徐修圈着趙妧的腰,趙妧便靠在人的懷裏...兩人一道看着外邊景致,輕聲說起旁話來。

趙妧看着徐修,是與人說起趙譽,“我那個侄兒,是個厲害的,你平日與他相處,卻要小心。”

徐修輕輕嗯了一聲,他原不想把這朝中紛擾事說與她聽,怕她擔憂——

可他卻忘了,她的妧妧終歸是不一樣的。

他的指腹滑過趙妧的眉眼,亦開了口,“是個厲害的,卻也聰明...”

“現下,他還不敢做些什麽。”

徐修這話說完,是低頭看着她,“妧妧,你在擔心我。”

趙妧臉一紅,卻沒避開,只好與人說下一句,“你是我的夫君,我自是擔心你。”

而後,趙妧的手撐在人的面上,“若你能對溫玉這般,她也不會俱你如虎了。”

她這話說完,便又道下一句,“旁人家都是父親偏愛女兒,我們家倒好——”

徐修仍握着她的手,聞言是看着她,附着人的話,“我們家,如何?”

“我們家——”

趙妧方想開口說上一句,卻見他眉眼含笑,心下一通,面上也羞紅了臉...她側過頭,撇過臉,只看着窗外景致,也不說話,也不看人。

徐修依舊圈着人的腰,見她不說話,便低頭朝着人的耳朵輕輕咬了下,才開口說了話,溫柔而又低沉,“妧妧,你如何不說話?”

趙妧回頭看他,見他眉眼間仍帶着笑,先咬住了人的唇,氣哼哼一句話,“徐齊光,你真讨厭。”

徐修已許久不曾怔楞,這回卻着實是怔住了。

他低頭看着眼前人,見她眉眼雖含羞,氣勢卻很足...他眼中怔楞化為笑,一只手仍圈着人的腰,一只手卻拂過她的眉眼,“妧妧,溫玉往後會有偏愛她的夫,而我...只偏愛你。”

———

建平二年,四月春。

東郊桃林開的正好。

平日游人不止,今朝卻唯有一男一女踏青于這桃林之中。

男人着一身青衣,女人着一身緋色春衫...

卻是徐修與趙妧。

他二人手牽着手,行于這一步一景,一樹一花之間。

兩人步子走的不快,若遇到好看的景致,便也留步駐足賞看一回。

等到半山腰時,趙妧卻歇了步子,她的手撐在額上,抹了抹汗,才又看着那尚未到達的山頂,“徐修,我走不動了。”

徐修走到人的身前,半蹲了身,才又與人說着話,“我背你。”

趙妧看着她,是先笑了,她想起那年徐修歸來...

他問她疼不疼,她撒着嬌與他說好疼,疼極了。

後來,她靠在徐修的背上,一張小臉埋在了人的脖頸處,便這樣一搖一晃被他背回了去。

徐修過了許久,也不見人靠上來。

他轉身看着她,攏眉與人一句,“妧妧,你是不是嫌我老了?”

“呆子——”

趙妧靠在了徐修的背上,一張臉如舊日一般埋在了人的脖頸處...

她放下了腿,在人的耳邊輕輕說上一句,“好了。”

徐修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路上,趙妧手中拿着帕子,擦過人額頭上的汗,一面是與人說着,“徐修,你虧不虧。”

徐修一怔,半會卻是笑開了,“是我賺了。”

風拂過樹木,傳來這春日的聲響。

待至山頂。

徐修是讓趙妧在一處先坐一回,便往先前走來的路上走去。他未走多遠,來去這一段路也不過花了一刻鐘的時間...

趙妧聽見腳步聲,轉頭看去,便見徐修手捧一束山間野花,走到她的面前。

他面如端玉,素來沉穩而波瀾不驚的的面上,卻帶着幾許不自然。他走到她的面前,張了張口,竟說不出半句話,就像一個毛頭小子一般,“妧妧,這個給你。”

趙妧一怔,手觸到那鮮花上,才又一笑。

她擡頭看着徐修,眉眼含笑,是問他,“你這是跟誰學來的?”

她這話說完,便又想起那年西北,門後的那一塊青色衣衫,她吶吶開了口,“徐齊光,你不會是...”

“什麽?”

趙妧想着旁人口中那個不怒自威,波瀾不驚的徐相。又看着眼前這個面色不自然,卻還強裝着鎮定的男人...她不再說話,只走到他的面前,手撐在人的肩上,踮起了腳尖,吻在了人的唇上,“我很喜歡。”

“徐齊光,我真的很喜歡。”

徐修面上所有的不自然,在聽到這話後,盡數化為一個笑。

他看着她,捧着花的手避開人,另一只手便撐在她的腰上,加深了這個吻。

桃林四下,花開的正好。

而他二人,站于這桃林之中...春風拂過兩人面。

桃花潋滟,歲月靜好。

趙妧與徐修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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