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她不喜歡

難怪之前只拿出了給齊老三和安氏的東西, 這兩大箱子擡出去也太誇張了些。不說一時理不清楚, 就說給兩位長輩的禮物,被這箱子一比, 就顯得寒素簡薄太多了。

“都是不值錢的東西。”石頭道,“你不是說有什麽咱們這裏沒有的新鮮玩意兒就帶回來嗎?都在這裏了。”

“……”還真是實誠。

不過, 這麽多東西,一樣一樣的收集起來,所費的心力絕不會少。

周敏少有在這邊盤桓到這時候,安氏聽說兩人要走,又忙起來點了燈籠給她。

油紙糊的燈籠,裏頭燃着一小截蠟燭,光芒不甚亮, 但照出兩人的前路已足夠了。周敏一手抱着包裹,一手提着燈籠走在前面,石頭跟在她身後,箱子底下的輪子滾在泥土地上, 發出嘈雜的響聲。

夜風吹着, 兩人加快腳步,很快就到了小樓。

進屋點了燈,石頭将箱子擱下, 問周敏, “是這會兒看,還是明兒再說?”

“自然是現在看。”周敏道,“這麽大兩個箱子, 究竟裝了什麽?你從家裏出去時才帶了多少銀子,光是這些禮物就不止三四十兩了吧?”

石頭将箱子打開,笑着道,“就給你的最便宜,雖然看着多,其實沒費什麽銀錢。”

說着一樣一樣的将之取出來給周敏看,先是一大包各類種子,有蔬菜瓜果,也有花草,都用小紙包分開裝着。而後是一摞書,都是江南那邊最近風行的話本戲本,還有只有大圖和幾句配字的彩繪畫冊,也是江南時興的。

其實這種冊子,繪春/宮圖的更多,不過這種東西石頭自然不能送給周敏,所以買回來的兩本,一種是花卉百草圖集,另一本是美人圖。

除此之外,就是各色小玩意兒了,多是各地特産,石頭道,“今兒天晚了,回頭得了空,我再慢慢同你說這些東西都是哪裏買來的。你聽完了,也跟自己去過一樣。其實吃食更多,可惜大都不耐放。”

一面又從箱子裏取出一個大油紙包,遞給周敏,“能放的都在這裏了,大都是點心和肉幹,嘗個新鮮。”

最後是各種布料,大小不一,有的可以做一身衣裳,有些卻只好做一張手帕。

石頭解釋道,“我們從江南販了布往京城去,生意很好,這些都是剩下的邊角料。我想着你應該會喜歡,就都帶回來了。在江南時見有人用各色布料拼接,做成水田衣。聽說貴胄之家的女眷們為做這衣裳,甚至會将完整的錦緞裁破取料。回頭咱們也拼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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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禮物呢!

……這琳琅滿目無所不包的禮物,讓周敏在好笑之餘,也十分感動。如果不是因為将自己的話記在心上,實在沒必要帶這些不甚要緊的東西回來。

周敏倒不在意他帶回來的都是邊角料,只問,“你們還去了京城?”

石頭點頭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位何舉人?”

“當然記得。就是他從秀才而中舉人,又寫詩盛贊過咱們家的黃金米,所以這東西才能順利在整個征州府推廣出去。怎麽?”周敏道,“你們去京城,與他也有關系?”

“阿姐還沒聽過麽?”石頭道,“他去年春闱得中,現在該稱一聲進士老爺了。我們從家裏出去時,在府城聽人說,他上京趕考時還帶上了不少咱們家的黃金米。他們是當笑話說的,我卻記下了。後來又碰巧遇上了兩位北邊來的行商,對黃金米也很感興趣,我便想着去碰碰運氣。”

人本來多少都會迷信一些玄學,比如這位何舉人,其實他能考上舉人,或許跟玉米有關系,或許沒有。但既然傳出去了這個名聲,不光是旁人,就連何舉人自己,也會疑心是否跟吃多了黃金米有關。至少他會覺得這種食物能給他帶來好運,上京趕考的時候帶上一些,太正常了。

但石頭居然從中聽出了商機,并且真的就因此去了京城,還是讓周敏大吃一驚。

“那你怎麽不直接到京城去?”周敏有些疑惑的問。還去江南轉了一圈,似乎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平白費了更多功夫。要知道這一趟輾轉,多出來的路費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石頭道,“下江南是一早就定好了的。畢竟那裏十分富庶,既然是出門歷練,沒有連江南都不去的道理。且唐家在江南也有生意,凡事有人照拂。推廣黃金米的事更可以借他們的手為之,對彼此都有好處。”

“不過,最重要的是,去得早了,京城的人都不知道黃金米的好處,誰會來買?”

聽到最後一句話,周敏才恍然大悟,“你是想讓那兩個京城的行商替你打響黃金米的名號,是也不是?”

石頭點頭承認,“他們從京城遠來,恐怕也是聽說了何舉人的事,意識到其中商機。但從征州往京城,走陸路的時候居多,貨物運送起來不如水路這樣便捷。所以我料想他們應該不會采購太多黃金米,而是先買上幾百斤回去探探路。在他們将黃金米推廣出去,到采購的第二批黃金米到貨之間,便是個空白的時間差。若能趕上這段時間,便可賺上一筆。”

雖然石頭說話時面上沒露出什麽得意之色,但周敏自然能猜到結果如何,“看來是趕上了?”

“僥幸而已。”石頭道。

周敏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産生了一種石頭留在萬山村是被埋沒了的感覺。這道理說起來簡單,但是真正身處其中還能夠抓住機會的人,萬中無一。除了運氣之外,更需要眼光與決斷。

而這兩樣,石頭都有了。

周敏本來是瞌睡了才回來的,這會兒聽石頭說起這些,竟是越來越精神,她看了石頭一眼,忍不住問,“你實話告訴我,回來時手頭還剩下多少錢?”

“錢匣子我可是都已經給你了。”石頭指了指被周敏擱在桌上的包袱。

周敏伸手将那個包袱拆開,先注意到的卻不是裏頭的描漆匣子,而是裹在匣子外的布料,又白又細又軟,摸起來質感不像是棉布,卻比棉布更親膚。也難怪石頭并沒有将之裝在大箱子裏,跟其他布料混在一起。她忍不住問,“這是什麽布?”

“這是纻絲。”石頭道。

周敏聞言一愣,她在後世聽說過很多布料,什麽绫羅綢緞紗絹帛之類的,但好像沒聽過這種。

石頭道,“就是民間俗稱的緞,又叫白纻細布。阿姐你猜,這東西是用什麽東西織成的?”

“既然是纻絲,那就應該是用蠶絲吧?但看着卻不太像。”綢緞周敏也見過,厚的薄的都有,但手感卻不該是這般。她雖然不懂布料,但也覺得這不應該是蠶絲所制。

石頭面上才露出幾分笑意,道,“這就是用苎麻織成的,瞧着是不是完全不像?”

苎麻是征州府的土産,就連萬山村裏也有人種,不過并不多。高順縣因為歷史原因,苎麻幾乎絕跡,但其他縣裏卻是不少的,他們日常所用的麻布,都是苎麻織成。但那基本上都是非常粗的布料,跟她手裏這種細布可謂是天壤之別。

“豈止是不像?”周敏将手裏的布翻看了一會兒,問,“這到底是怎麽做的?”

“麻布織成之後,要加堿水煮過,而後反複捶鍛,最後所得才是這種白淨的細布。古詩所謂搗練,指的就是這個了。這種細布,書上稱其‘輕如蟬翼,薄如宣紙,平如水鏡,細如羅絹’,歷朝歷代都是貢布,深受皇室與達官貴族喜愛。”石頭說到這裏,話題忽然一轉,問周敏,“阿姐覺得這種布夠不夠得上你挑選的标準?”

“什麽?”周敏一愣,然後才意識到石頭的意思。

她想要找一種能夠支撐整個山莊運行的經濟作物,這事籌劃了很久了,但一直沒有碰上合适的作物。這件事,石頭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立刻回過神來,“你的意思是,咱們也種植苎麻,出産這樣的細布?”

既然是達官貴人都喜愛的布料,價值自然不低,可以稱得上是奢侈品。作為山莊的支柱産業,的确非常合适。不需要出産太多,只要品質夠好就行了。

“如何?”石頭再次追問。

周敏用手指撚了撚布料,若有所思的點頭道,“這個想法不錯。”

但旋即她就反應過來,“想來也不是所有的苎麻布随便捶一下就能變成細布的,其中種種工藝,想必十分繁雜。咱們根本不會,若要慢慢嘗試,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做出來。在那之前,只可列為備選了。”

聽到她這樣說,石頭才狡黠的一笑,道,“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我不是把會做的人帶回來了?”

“你什麽時候……啊!”周敏總算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劉家父子就精通這種工藝?”對了,之前不是說他家的女兒是一個浣紗女,估計一家人都是靠這種工藝維生的?

難怪石頭做了好心人不夠,還費心把人給帶回來,卻原來是一早就有了打算!

周敏在吃驚過後,心裏又漫出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石頭今天才回來,就給了她太多的驚喜,不管是去京城做黃金米的生意還是以後出産白纻細布的打算,都可謂謀慮深遠、打算周全。

他成長的速度遠比周敏想的更快。這才出去一年,就弄出了那麽多大動靜,若再多給他一些時間,又能夠做到怎樣的成就?

周敏現在的心情有點複雜,就像是知道自家孩子出息了的家長,又是驕傲,又是悵然。畢竟孩子長大了就會飛走了,而且她甚至沒有阻攔的理由。

石頭沒有像她擔憂的那樣學壞,反倒在短短時間內迅速蛻變成長,他成熟的不單是外表,也包括思想。

心頭的興奮勁兒還在,但周敏內心深處,又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股意興闌珊之感。

她擡起頭,見石頭雙眼發亮的看着自己,便點頭道,“考慮得很周全,這個生意的确可以做。現在是冬天,扡插估計是不行了,只能去外面買苎麻根回來種。等過了年,再跟爹提一下吧。”

然後她便了站起來,“已經很晚了,東西先放在這裏,你也回去休息吧。”

石頭現在的表現,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好東西,迫不及待的拿到親近的人面前去炫耀。原本一切都如他所想,周敏對他的種種行事顯然非常滿意,所以這會兒她突然就轉了态度,不免讓石頭有些摸不着頭腦。

但時間的确已經很晚了,所以雖然心裏有些失落,石頭還是将東西規整了一番,道,“也好,你先睡。”

然後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門。

周敏闩好門,提着燈籠上樓,在床上躺下來時,又覺得自己這種反應莫名其妙。

石頭變得很優秀,這是毫無疑問的好事。不管她自己心裏到底怎麽想,這件事他總歸不可能有錯,自然也就不該承受自己不知因何而生的不滿與冷待。

剛才直接把人撇下,是一種非常沒有風度的遷怒。

雖然周敏自己也不太明白她到底在為什麽而煩心,而不快,也沒到要用別人來撒氣的地步。

話雖如此,但周敏發現,自己有點兒睡不着。

思緒像脫缰的野馬,一會兒停在這裏,一會兒又跑到那裏,沒個安定的時候,她閉着眼睛躺了半天,再睜開眼還是一片清明。有一瞬間,周敏甚至下意識的伸手往枕頭下摸了一把,似乎能夠從那裏找出一只手機來。

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動之後,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翻了個身,将臉埋進枕頭裏,心下反而慢慢靜下來了。

恍惚中應該是睡了一會兒的,然後又陡然驚醒過來。周敏睜開眼睛,躺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記起方才那片刻的熟睡間,好像做了個夢。

夢裏也是冬天,她還在上大學,坐在窗明幾淨的圖書館裏,特意挑了靠窗的、太陽能夠照進來的位置,而後在暖陽的照耀下,趴在桌上熟睡。圖書館裏安靜得很,只能聽見翻書的聲音,寫字的聲音,偶爾有人從旁邊走過,也都放緩了腳步,放輕了動作,生怕驚擾了誰。

所以睜開眼的時候,好像也睡了那麽一個滿足的覺,連頭腦都跟着清醒了起來。

然而天色還是黑沉沉的,辨不出應該是什麽時間。

周敏躺了一會兒,感覺睡不着了,便索性穿了衣服,起身推門出去。卧室門外是一段走廊,視野十分開闊,周敏踏出來時下意識的往下掃了一眼,陡然驚覺房前的樹下似乎站了個人,不由唬了一跳。

這時代的人都習慣在房前屋後種樹,小樓這裏也不例外。後頭池塘邊上種了一株柳樹,屋前則是在路口左右對稱的種了兩株梓木。這種樹鄉間房前屋後很多,因而有人又将家鄉稱作桑梓。此外左邊的角落裏一株枇杷樹,右邊是一株泡桐。

這些樹雖然長得郁郁蔥蔥,但畢竟才種下沒幾年,很難将一個人的身形完全掩住。

“誰?”她提了聲音問。

原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但沒想到,片刻後還真有人從樹蔭下走了出來,“阿姐,是我。”

“石頭?”周敏吃了一驚,連忙快步下樓,将下面的門打開。

石頭也已經走了過來,周敏色伸出手在他手上一碰,就像是碰到了凍結的冰塊,連忙縮回手,一邊側身讓石頭進屋一邊抱怨道,“你這是在發什麽傻,跑到這裏來站着做什麽?”

“可不就是發傻?”石頭順着她的話道。

周敏把人讓進屋,又去點了燈,見石頭一副已經凍僵了的模樣,便沒好氣的道,“東西在哪裏你都知道,自己去生火吧!”

然後轉身上樓了。

這一年石頭不在,她的生活習慣自然也改了不少,比如不再在樓上梳好頭整理好衣裳才下樓。反正這裏沒人會來。剛才起身也只是随便拿了一件厚衣裳,頭發都沒挽。

等她換了衣服,梳好頭發下樓,爐火已經燒起來了,屋子裏開始有了暖意。不過才剛起來,周敏還是覺得冷。湊到爐邊坐了,才問石頭,“你不是去睡了嗎?站在外頭做什麽?”

“才睡醒沒多久,睡不着,便出來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這裏了。”石頭道,“才要回去,你就出來了。”

“這樣冷的天,在外頭走什麽?”周敏瞪了他一眼,“出去一趟,莫非連家都認不得了不成?”

這幾句話的功夫,周敏就沒忍住打了兩個呵欠。

石頭見狀,忍不住道,“阿姐若是困了,就仍上去睡吧。我在這裏替你守着,不讓人擾了你。”

“胡說八道什麽?”周敏眉一豎,橫了他一眼,終是沒忍住吐槽道,“這會兒倒知道叫阿姐了?”

石頭聞言笑了起來,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側過頭來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柔和極了,“可不是?以前我不懂事,其實敏敏也是你,阿姐也是你,叫什麽都只是個稱呼,有什麽打緊?”

周敏不由微微一怔。她本以為石頭改了稱呼,是因為已經想明白了,要退回原來的關系。說不上對與錯,但是的确在周敏的預料之中。雖說心中不是全無惆悵,但周敏也坦然接受這個結果。

然而聽石頭現在的話,卻根本不是那麽個意思。

他的确是想明白了,卻不是周敏以為的那種明白。不知為何,這個認知令周敏有些微的心慌意亂。

她避開了石頭的視線,點頭道,“就是,我始終是你阿姐。”

石頭眉頭動了動,低聲道,“阿姐還是從前的樣子,沒怎麽變呢!”

“你倒是變了不少,不但個頭長高了,我看膽子也長肥了。”周敏沒好氣的道,“再借你個膽子,我看天都要給你翻過來了!”

她說着又打了個呵欠。

石頭看着實在覺得好笑,便再次勸道,“阿姐還是上去睡吧?我下午睡多了,這會兒清醒得很,你何必跟我在這裏耗着?”

周敏仰頭看了一眼樓板,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之前不是問你還有多少錢嗎?後來話題被纻絲給岔開,倒忘了這事了。那匣子擱在哪兒了?拿過來看看。”

石頭只好起身去将匣子抱了過來。

周敏打開盒子,立刻就被晃花了眼睛。燈光下盒子裏排了十枚銀錠,看大小應該是十兩一錠的,然後就是一大包碎銀,周敏拿起來掂量了一下,估摸着也有幾斤重。這時候一斤是十六兩,也就是說這裏有将近二百兩銀子!

再加上石頭置辦的那麽多東西,還有一路上的花用,還有他買的那條船、給劉叔治病的錢……林林總總算下來,估計超過三百兩了。

對于那些大生意而言,三百兩自然不算什麽。但石頭出門的時候才拿了三十幾兩銀子,出門一趟回來就變成了十倍,就是後世被稱作神話的股市都少有這樣的收益吧?估計只有賭博能與之相比了。

偏偏他做的還是實業!

周敏深吸了一口氣,将銀子放回去的時候,注意到底下還有個小盒子,拿出來打開一看,裏頭又是十粒指頭大小的珍珠,燈光下滾圓的珠身泛着粉色的光芒。

周敏轉過頭,面色嚴肅的看着石頭問,“老實交代,除了黃金米和販布之外,你究竟還做了什麽生意?”

“沒有了。”石頭道。

周敏皺眉,“那這珍珠是哪裏來的?”這東西的行情她不懂,但這會兒應該還沒有開始養殖珍珠,天然珍珠稀少且采集困難,價錢自然就貴。這些竹珠子的品相算得上不錯,怎麽也該值個幾十兩銀子。

石頭道,“那是別人送的,我的報酬。”

“別人送的?”周敏眯了眯眼睛,定定的看着石頭,“什麽人?又為什麽要送你?”

石頭卻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湊過來,先看了看周敏的臉色,而後又忽然問,“敏敏,你是不是生氣了?”

“什麽?”周敏不解的看着他。

石頭道,“方才說到白纻的時候,你就仿佛有些不高興。現在見了這珍珠,臉色也不好看。”

周敏聞言,眼睫微微垂下,掩去了眸中的神色,然後才道,“我不是不高興,只是這些都是很貴重的東西,沒想着你能弄到,所以想問清楚原委罷了。你是我弟弟,我關心你出門在外遇到了什麽人什麽事,難道也不行?”

石頭“哦”了一聲,“明白了,你是怕我做錯事,或是東西的來路不當?”

“我只是……”周敏想着石頭這個年紀,第一次出門,又是滿載而歸,恐怕不會願意聽這種掃興的話,便欲辯解。

但話未出口,就被石頭打斷了,他握住了周敏的手,含笑道,“我知道,你只是擔心我。”

周敏心下一顫,慌忙将手抽了出來,只覺得耳根有些發熱,又皺眉去看石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離開了椅子,站到了自己跟前,湊得極近。

她忙伸手把人推開了一些,“湊這麽近做什麽?”

石頭抓住她的手,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才捏了捏她的手心,笑着松開了,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這是從前的石頭不會做的事。

但不等周敏思考他這個動作的含義,石頭已經道,“在江南時,我們聽說海邊有人采珠為生,就去看了看。那艘船就是在漁村裏買來的,在那裏機緣巧合救了個人,對方沒別的可報答,就将這盒珠子半賣半送給了我。”

這家夥,現在還會用春秋筆法了。什麽叫“機緣巧合的救了個人”?

不過周敏也沒有追問,而是道,“這些珍珠花了多少銀子?”

“二兩。”石頭比了個手勢,“據說客商到當地去收珠,這樣品相的也不過一粒三錢銀子。我還是進了京才知道這珠子價值幾何,只是也沒機會退還了。”

說是買,這樣的價錢也就跟送沒什麽分別了。

“那你收着,往後再去那邊時便退還給人吧。”周敏說着,合好蓋子将之放了回去,連包裹一同包好,遞給石頭。

石頭不接,“我就只出這一趟門,哪還有以後?”

周敏睜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往後不再出門了?”

“嗯。”石頭應了一聲,整個人靠在椅子上,“外頭再好,怎比得了家裏?去看看新鮮也就罷了,似齊阿光那樣年年往外跑,我可不喜歡。”

“但這樣好的生意,你就這麽抛開了?”周敏還是不太相信,“那你還買船回來做什麽?難道不是為了往後出門方便?”

石頭坐直了身體,盯着她問,“阿姐好像很希望我出門?莫非嫌我留在家裏礙事麽?”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周敏低下頭道,“這是你家,你願意待着,誰還能趕你走不成?”

“便是趕我,我也不走。”石頭說着,起身給爐子裏添了一把柴,而後回頭朝周敏笑了一下。

周敏盯着爐火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腦子裏有很多念頭,又理不出一個具體的頭緒,亂紛紛的讓人難以分辨清楚。但是、但是——毫無疑問,從前那種有點壓抑的心情,陡然松快了起來。

她看着站在那裏笑得莫名得意的石頭,心裏有點愉快,又有點說不出的惱,半晌才開口輕斥道,“站沒站相,吊兒郎當的成什麽樣子?”

石頭這一年陡然拔高了十幾厘米,身量增加之後,身體重心自然也産生了變化。大抵是還沒能适應這種變化,所以他站着的時候,身體的确并不板正,肩朝一邊斜着,看上去平添了幾分不正經。

大抵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被周敏一說,連忙調整了一下,只是不得其法,看上去仍是歪七扭八。

周敏看了一會兒,才忍笑道,“別瞎折騰了,過來我教你。”

見石頭看過來,她便指了指靠牆的位置,“那裏站着去。腳後跟、肩和頭都要靠牆,挺直了……對,就是這樣。”

這姿勢初始時的确不怎麽令人好過,石頭站了兩分鐘,便覺得渾身都不對勁,“阿姐,我可以動一下嗎?”又問,“這是什麽新的折磨人的法子?你從哪裏學來的。”

覺得不舒服,正說明了他的體形問題很大。所以周敏毫不猶豫的道,“別動,以後每天都這麽站上半個時辰。”

“阿姐……”石頭的語氣都軟了下來,帶着祈求之意。

周敏不為所動,坐在一邊看着他。

周敏将自己這邊的廳堂布置改過,靠着院子的這面牆擺了一組小沙發。她這會兒就坐在上面。因為石頭站的就是沙發靠着的這一面牆,所以他不轉頭的話,是看不見周敏的。

沒有了視線或許會對上的擔憂,周敏這才得以将他仔細的從頭打量到腳。

每一處都顯着陌生,但陌生中又透出熟悉。

周敏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才總算明白自己究竟在介意什麽:外面的世界這樣精彩,她怕石頭在見識過這些之後,或許根本不會再願意回到萬山村,過這種普普通通,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日子。

不是讓石頭走到外面去不好,只是……她不喜歡。

承認這一點對周敏來說是有些困難的。因為她不願意相信自己居然會眷戀甚至依賴一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男孩。

這種矛盾的心理,才是蒙蔽了她一整年,讓她始終不太能明白自己究竟在為什麽而擔憂不安。

之前找到的那些答案都只是表象,但說服她已經足夠了。只是石頭回來之後種種表現,讓周敏在情緒反複之餘,亦将之前已經築好的防線都打破,讓她不得不正視隐藏在其中的,最根本的原因。

“阿姐?”石頭雖然看不見她,卻能夠感覺到她的視線,見周敏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轉過頭來。

周敏猛然回神,轉開視線,“怎麽了?”

“沒怎麽……”石頭重新站好,“這麽站着有什麽用?”

“能讓你身姿更端正,而不是現在這麽歪七扭八的,看上去就不像是什麽正經人。就算瘦成竹竿,也得是筆直挺拔、修長好看的竹竿。”周敏道。

見石頭相信了這番說辭,她才緩緩的吐了一口氣,站起來道,“我忽然覺得有些困,先上去睡了。你站完了也早些回去休息,再待一會兒天就亮了。”

說完之後,她就快步上了樓。

回到房間周敏才注意到,自己匆忙将竟将那個放了銀子的包裹也帶了上來。

她将東西往桌上一放,輕輕嘆了一口氣,擡手試了試,自己的臉果然燙得厲害。

這可真是……

周敏想了一會兒,也沒找到一句合适的話來形容此刻這種複雜的心情。

被比自己年紀小的人撩到是很正常的,但石頭今年才十六歲啊!周敏上學比別人早些,十六歲也才上高二。雖然那好像也是個早戀非常頻繁的年紀,但她雖然表面也才十九歲,內心卻已經是要奔三的職業女性了。

這年齡跨度有點兒吃不消。

周敏躺在床上,凝神聽了一會兒樓下的動靜,卻始終沒聽到什麽。倒是她自己一再被打擾,的确是困得狠了,就算再活躍的思維活動也無法阻止她的入睡。

只不過思維活躍度太高,以至于做了一整夜的夢,紛繁複雜,一個接着一個,醒來時又都忘記了內容,只是覺得累。

睡了比沒睡還難過。

周敏發了一會兒呆,才想起石頭已經回來了。

她穿好衣服下了床,先将房間的窗戶推開。冬日的寒風立刻呼嘯而至,将周敏吹了個透心涼。但遠遠的天邊,卻有一片絢爛的彤雲正在逐漸擴散——今天應該又是一個晴天。

等周敏梳好了頭發下樓時,第一縷陽光正好照在院子裏,金燦燦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在這樣的光芒萬丈裏,昨夜那些輾轉反側的心事,便如枝頭的薄雪,瞬息融化了無蹤跡。

下了樓,見堂上的爐火已經升起,爐上架着的水壺已經燒開了,發出低沉的“嗚嗚”聲,而石頭正規規矩矩的貼牆站着時,周敏便露出了一個由衷的燦爛笑容,“早。”

盥洗之後,兩人一起去了主屋。路上周敏問石頭,“你把人領回來的時候,究竟怎麽跟劉叔父子說的?”

“什麽都沒說。”石頭苦笑道,“一直沒找着機會。因劉勇那時說要賣身為奴,雖然沒寫身契,但他們父子都是認的。在船上就一直積極做事,這些話我倒不好提了。”

也是,這種手藝通常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算是立身吃飯的本事,人家甘願賣身為奴都不拿這手藝來換,若再追問,倒成了他們謀奪了。

只是也不能再拖下去。過了年就要去買苎麻根回來移植,這些活兒都要他們參與。不先把話說清楚,難不成還等苎麻收下來之後再讓人主動提?那更不像樣。

周敏想了想,道,“算了,這事我來說吧。把厲害分說清楚就是,若他們實在不願意,我們也沒有強求的道理。”

雖然種植苎麻出産白纻細布對周敏來說的确是個非常合适的産業,但這種事,也要看緣分。反正這世上那麽行當,合适的也不會只有這一種,不必為此與人結仇。

劉家父子也已經起來了,劉勇在廚房給準備早飯的安氏打下手,劉叔則在用竹條紮成的大掃帚打掃院子。

因為院子是泥土地,所以平常打掃的頻率并不高。畢竟多半只能掃去一層碎石和浮土。不過劉叔顯然并不因此就攜帶,揮舞着笤帚将整個院子清理得幹幹淨淨,只在地上留下竹條劃過時的一排排痕跡。

周敏忽然想起上大學的時候,每天都有兩個老頭在教學樓下表演用拖把寫字,頗有武林高手的風範。又想起少林寺的掃地僧,便覺得劉叔這種舉動也多了幾分禪意。

她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便決定等吃過了早飯,再提那件事。

早飯準備得相當豐盛。熬粥的湯是昨晚炖的雞湯,又稠又香,配菜裝了整整八個碟子,一半是平常也會吃的鹹菜腐乳之類,另一半是這段時間準備的年貨。此外安氏還烙了豬肉白菜的餡兒餅,攤了雞蛋,劉勇又動手炸了糯米球,林林總總,擺了一桌子。

劉叔進屋看到桌上的東西,臉上就露出幾分不安,端起碗時,忍不住問,“平常也是這麽早吃飯麽?”

“我們家裏現在一天吃三頓。”安氏道,“他叔夾菜,東西不多,是個意思。”

“夠多了夠多了。”劉叔面上露出幾分慚愧與感慨,“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麽精細的粥呢,這一桌子……比席面也不差什麽了。”

周敏道,“也就是快過年了,吃得豐盛些,平常我們也只有鹹菜的。”

劉叔聞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周敏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實誠人總比藏了奸心的更好相處,就算事情談不攏,讓劉叔父子在新村那邊搭個屋子住下來,開兩塊地種玉米,日子總也能過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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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