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雨中
随着那厲鬼魂飛魄散, 連頭頂的雨也驟然停了。
阿弦回頭, 卻見原來是英俊立在身後,手中雨傘高擎, 遮在她的頭頂。
阿弦看了他片刻,右手撐地要站起身, 卻因方才被那鬼魂吓得厲害,手腳無力。
正在雨水裏撲騰, 身後英俊道:“傻孩子,別動。”
阿弦身軟而嘴硬:“你才傻呢。”
英俊的手順着她肩頭往下,到手肘處停止,他将傘往她面前略送了送:“拿着。”
阿弦想也不想,舉手接了過來。
英俊俯身,在她腰間一摟。
阿弦借着這股力道站起身, 英俊卻又道:“上來。”
阿弦疑惑:“幹嗎?”
英俊緩緩道:“我力道不足以抱你,背着卻還是可以的, 上來。”
阿弦也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本不願他勞累,然而想到方才在吉安酒館的情形,心想:“在那裏跟那狐貍相處難道很輕松麽?哼,這會兒累一累你, 最好明兒就腿軟的不必去見那狐貍了。”因此竟不再猶豫。
她上前爬了爬,徒勞無功地抓了把英俊肩頭的衣袍,道:“阿叔,你矮一矮身子, 我上不去。”
英俊僵了僵,然後才垂首将袍擺提起,單膝向前緩緩如個半跪之态。
阿弦偷偷一笑,這才伏身上前,爬上了他的背,手勾着他的脖子,一邊擎起雨傘:“好了。”
英俊複又起身,挽着她的雙腿,一步步往前走。
阿弦張目四顧:“你怎麽沒叫那車送,就是自己走過來的?”
此刻才忽然發現他身上幹淨的很,并沒被雨水打濕。只可惜她通身水淋淋地,像是一只水雞兒,這樣趴過來,頓時就将他大半邊身子也染濕了。
英俊道:“嗯。我看不見,可要留神些,如果這會兒摔倒了,你一定摔得更狠。”
阿弦不由哈哈笑了出聲:“我會緊緊地抓着你,讓你在下頭當肉墊子,我壓在上頭就摔不着了。”
英俊咳嗽了聲,想說什麽,卻又無言。
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頭頂的油紙傘上,顯得格外聲大。
阿弦仰頭看了眼,低頭道:“阿叔你放心就是了,我會替你照看着路的,我的眼可好使了。”
英俊“嗯”了聲。阿弦的臉正靠近他的後頸發端,望着衣領底下的一節白淨如玉的脖頸,她眼珠一轉,便湊過去在那周圍嗅來嗅去,又試圖抓他領口。
英俊覺着脖子上有些暖暖氣息噴來噴去,略有些癢癢:“你做什麽?”
阿弦随口道:“沒什麽,我看看有沒有虱子。”
英俊啞然,過了會兒才問道:“那有沒有?”
阿弦聽他仿佛認真起來,便又大笑:“哪裏會有,幹幹淨淨地,衣領上連點油灰都沒有,也沒有那種狐……”她差點說漏了嘴,忙停下來,只拍馬屁:“阿叔,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每天都擦洗身子?不然我怎麽沒看見你自己洗澡呢?”
英俊再度無語。只慢慢道:“沒有那就好。”
阿弦略嘆了聲。
這樣被英俊背着,讓她想起些幾乎遺忘的舊事。
她記得在很小的時候,跟老朱頭一塊兒走路,兩個人不知是要去什麽地方,走了很長一段路,仍不到目的地。阿弦累了,不想再走,每當這時候老朱頭也會蹲下身子,讓她爬到背上。
在她漸漸長大後,已經不再如此了。
沒想到這會兒,竟又得此殊待。
英俊察覺她在亂動,仿佛不安,便問:“又幹什麽?”
阿弦道:“我想起小時候伯伯也常這樣背着我。現在伯伯年紀大了,我卻也大了,他再也背不動了……”阿弦停了停,忽然有些感慨說:“興許有天,得是我背着伯伯呢。”
她只顧想事情,傘不知不覺歪了些,風裹着雨吹了過來,打在臉上有些沁涼。
英俊聽出她口吻中的傷感之意:“朱伯……雖不是你親生父母,待你卻比親生父母更好。實在無可挑剔。”
“那當然了。”阿弦用力點頭,又道:“前面有個水窪,阿叔往左邊一步。”
阿弦緊緊盯着前頭,見英俊果然依言往左避開了那淺水窪,阿弦松了口氣:“如果沒有伯伯,只怕這世上早也沒有我了。”
“阿弦,”英俊忽地問道:“以後,你會一直都在桐縣?”
阿弦毫不猶豫地回答:“那當然。”
英俊道:“如果、我說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起來我該去何處,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
阿弦愣怔:“可是我不能離開桐縣,我得跟伯伯一起。”
英俊默然道:“你想也不想就這樣回答,可見在你心中,朱伯一直都是第一位的。”
阿弦才要說話,忽然看他臉頰上也多了幾滴雨點,鬓角顯得格外清晰,猶如刀裁,阿弦忙伸手去給他擦幹。
不知不覺将到朱家小院,阿弦幾乎有些不舍得離開這個舒适的背了,将臉頰貼在他的後頸上,貓一樣蹭了兩下:“英俊叔是除了伯伯之外,我最喜歡的人了。好了,慢慢地在這裏往右轉,我們快到家了。”
英俊放慢腳步:“那陳基呢?”
“啊?”阿弦道,“那不一樣。”
英俊問道:“哪裏不一樣?”
阿弦忽地覺着臉上癢癢,伸手抓了抓,支支唔唔說不出口,可因為英俊一句“陳基”,便又引發了她的聯想,想到方才在吉安酒館裏三娘子那騷浪的模樣,阿弦道:“阿叔,你到底在酒館裏做什麽?”
英俊道:“算賬。”
阿弦道:“瞎說,算賬要算得衣裳都脫了?”
英俊淡淡道:“我看不見。”
阿弦語塞,卻又抓着他衣領問道:“那、那她咬你了沒有?”
英俊道:“你說的她可是陳三娘子?她又不是狗,為何會咬人。”
阿弦哼道:“比狗還厲害呢,狗只咬一口,她可是……總之,你小心給她吸幹了!”
英俊一抖,幾乎止步:“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阿弦道:“他們都這麽說,怎麽啦?”
英俊道:“這不是正經話,你學的倒得心應手。”
阿弦嗤嗤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兒,當然知道這不是正經話,正因為這個,才要格外提醒你呢。”
英俊無言以對,便徐徐地嘆了口氣:“是不是到家了?”
阿弦故意沒說,見他問便道:“你又怎麽知道?”
英俊道:“我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氣。”
經過老朱頭的妙手調制的菜肴的氣息,在風卷着雨的黃昏裏氤氲,香氣越發地獨特而濃郁,令每個經過朱家院外的路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止步,留戀地深深呼吸。
阿弦又笑起來:“阿叔的鼻子跟我的一樣靈敏。”
英俊哼了聲:“所以你方才在我身上亂嗅,可是嗅到什麽了?”
阿弦眨了眨眼,暗中吐舌:“我不過是想聞聞看,看你是不是每天都洗澡。”
英俊一嘆,不再言語,阿弦在他肩頭輕輕一敲:“放我下來吧,要進門了,小心別絆倒。”
正說到這裏,就見迎面有一輛馬車緩緩而來,阿弦擡頭看:“咦,那是……”
話音未落,車已經正正好地停在了朱家門口,車夫跳下來打傘。
車廂裏跳出一個人來,猛地看見對面疊羅漢似的兩人,一怔道:“喲……你們這是……”
這來人赫然正是袁恕己,薄暮之中雙眼爍爍發光。
阿弦忙扭動着從英俊背上往下滑,感覺英俊的手微微一停才放開,叮囑說:“別急。”
阿弦跳下地,重高高擎起雨傘給英俊遮雨,一邊看着袁恕己:“大人你怎麽來了?”
袁恕己從車夫手中将傘接了過來,車夫回身又去車廂裏取了一個籃子,雙手遞給袁大人。
袁恕己将籃子提高了些,笑道:“我是來給你送好吃的呢。”
三個人立在外頭正說着,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掩的門扇間露出一個狗頭。
原來是玄影在裏頭聽見動靜,便鑽出來查看情形,見狀便“汪汪”叫了兩聲,院子裏傳來老朱頭的聲音:“真的是你主子回來了?”
阿弦揚聲道:“伯伯我跟阿叔一起回來了。”又看向袁恕己:“還有貴客呢!”
袁恕己聞言笑問:“有多貴?”
夜色越深,天地似被急雨斜傾亂劈,濕氣四溢,透着凄惶。
但在朱家院子的堂屋之中,卻另有一番不同光景。
油燈之下,方桌上放着一個頗大的籃子,裏頭一枚枚圓圓地蛋類,燈光下瑩然可愛。
這一次除了有雞蛋,還有白如玉的鴨蛋。
怪不得老朱頭眼睛都彎了起來:“大人實在是客氣,若是有什麽事傳喚一聲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又拿這些東西,怎麽使得。”
袁恕己笑道:“說來我今兒的确是有些正事,另外還有一件兒要求你呢。”
老朱頭詫異:“求我?大人可是說笑了。”
袁恕己道:“正是求你,先前聽小弦子說你做的雙全湯最好,我今兒忽地想起來,又饞又是好奇,倒要來讨一口吃。另外小弦子說他饞吃雪團子了,這些雞蛋正好兒派上用場。”
老朱頭笑道:“哎呀,那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話一出口,忽見英俊從裏屋出來,已經換了一件幹衣裳,老朱頭咳嗽:“那孩子什麽也在外頭亂說,不過那湯材料難得,幸而今日我得了幾樣兒,若大人不嫌棄,我就獻醜了。”
袁恕己道:“叨擾叨擾。”
老朱頭便對英俊道:“你陪着刺史大人說會兒話,我去再做幾道菜肴。”
兩人對面兒坐了,袁恕己道:“先生在酒館裏做賬房,聽聞順風順水,得意的很?”
英俊道:“還照應得過。”
袁恕己道:“實不相瞞,善堂的休憩重建,已經到了中期,這兩日因雨水勤,便耽擱了,不過只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我總覺着這賬目上有些不對,怎奈我一看那些數字兒就頭暈,給別人料理又不放心。所以……”
英俊道:“大人想讓我去打理?可……”
袁恕己道:“只要你答應即可,橫豎酒館裏的賬目也不是十分複雜,陳三娘子再急,也不如本官急,她不敢克扣你的月俸,另外,我這裏也可以再給你一筆月銀,你覺着如何?”
英俊道:“既然大人已經安排妥當,自當從命。”
“爽快!”袁恕己心生歡喜,笑道:“另還有一件事,先前你不是教了那些孩子背誦文章麽?我之前也在給他們找尋教書先生,不如……”
英俊道:“只怕在下忙不過來。”
袁恕己笑道:“能者多勞。我相信以先生之能,必能勝任。”
英俊不答,袁恕己道:“這俸祿上,還可以再添一些。”
正以為英俊不肯答應,卻聽他道:“既然大人有如此愛民之心,我自然也要竭力相助。”
袁恕己一怔,繼而失笑:“看不出先生陽春白雪般人物,對于錢銀上竟這樣上心,還是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兩人說到這裏,就聽阿弦從門口竄進來,道:“在說什麽?”
袁恕己看向英俊,見英俊道:“大人在說,我跟着你和朱伯,學的出息了。”
袁恕己略覺意外,忍笑低頭吃茶。
三人略坐片刻,遙聞廚下異香飄了出來,“湯好了!”阿弦先跳起來,跑到廚下,端了兩碗湯上來。
不多時湯水布置妥當,袁恕己道:“這便是你愛喝的雙全湯?”
阿弦點頭:“伯伯又放了姜,這樣天氣喝了正好。大人請。”
袁恕己端起碗來,聞到香氣撲鼻,一時情不自禁,就先喝了口,只覺得一股暖意滾入腹中,五髒六腑都舒坦起來。袁恕己先行嘆道:“果然美味!”
阿弦見他稱贊,便對英俊道:“阿叔也喝,方才我把你也帶濕了。別着了涼,多喝點驅了寒濕才好。”
英俊聽袁恕己喝了,才也舉手慢慢地端起碗。
袁恕己又連喝了兩口,意猶未盡,雙眼放光,調羹一轉,忽然看到裏頭異樣食材:“這個……”
阿弦哧溜溜地喝了口,一眼瞥見:“是豬肝!”
袁恕己目瞪口呆,調羹搖晃,又挑起一團:“那這個……”
“豬肺!”
“那這個?”
“豬腰子……”
袁恕己幾乎暈倒:“這、這這……”
兩人對話間,坐在旁邊的英俊正慢慢地嚼吃了一塊兒豬肝,儀态優雅,面不改色。
作者有話要說:
書記:這次我相信了,你一定是個瞎子,不僅瞎而且還很聾呢!
英俊:年青人,這也是充滿了技巧的┑( ̄  ̄)┍
其實很喜歡阿叔跟小弦子雨中的那一段,溫馨而妙趣橫生,有同感的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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