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未來，與你（1）

激動中的人們看見被簇擁中的少女忽然眼中蓄滿了熱淚，撥開人群, 跌跌撞撞地向角落跑去, 然後一把将那個一身素淨衣衫的女孩擁入懷中, 摟得那麽緊，像是怕她從指縫裏溜走似的。

“阿彌, 阿彌……我的好阿彌！”

淩湮的淚水順着葉彌的領口, 在她漂亮的頸項上滑過。

葉彌素顏, 曾經金燦燦的卷發此刻透着一絲灰暗, 被松松地绾在腦後, 顧盼生輝的丹鳳眼此刻濕潤着，溫婉而憐愛。她輕輕地拍着淩湮的背，語聲略顯沙啞：“別哭，我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嗎？”

“哪裏好？哪裏好了？”淩湮抑制不住帶着哭腔，松開一些, 雙手托着葉彌的腮，拇指細細地摩挲着她蒼白的面頰。

光彩照人的小葉彌呢？眼前的她為什麽這麽憔悴？她應該是站在哪兒都會被萬衆矚目的明珠啊！

葉彌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溫和地安撫：“別哭了，這麽多人看着呢，多醜啊。”

淩湮的眼淚一下湧了出來——這才是葉彌啊, 不美不成活的葉彌！從青春期開始, 葉彌就絕不允許自己素顏出現在別人面前，描眉畫眼一點也不能少。她是美的, 而且美得自知而濃烈。

為什麽……現在的她會這樣淡，淡得好像随時會從人群裏消失一樣。

“陪我出去走一走, 好嗎？”葉彌問。

淩湮紅着眼眶點頭，別說走一走，就是讓她陪着去死，她都會答應。

眼看不久前還意氣風發的淩湮吸着鼻子陪着寡淡的女孩兒離開，留下的衆人面面相觑了很久，才終于有人提出疑問：“……剛剛那個，是金玉葉嗎？”

與衆人的記憶裏風情萬種的星際歌姬完全不同，可偏偏又有着一樣的眉眼。

“不是，她叫葉彌。”少年的嗓音從嘈雜中傳出。

有人回頭，這才發現在角落裏獨自安靜了許久的黑衣少年，額發微長，眼角有些垂，看起來疏離又冷漠。

“你也曾經是秩序者嗎？我好像沒有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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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站起身，眼眸擡起，星空黑的眼底有微光：“不是，我是她的追随者。”

“誰？”

“淩湮。”少年微微揚起嘴角。

那是一顆極小的殖民星，星港只能容得下小型穿梭機。

葉彌領着淩湮下了穿梭機，像從前一樣挽着她的胳膊：“這裏很好，地方小，去哪裏步行都能到。沒有飛行器，也沒有燃油的味道。”

飛鳥從天空劃過，一聲啼鳴，帶着曠寂的回聲。

是很好，沒有污染。可是，這裏如此空空蕩蕩，寂寞幾乎被放大在每一縷空氣裏。

從前的阿彌最愛熱鬧，期待被關注，害怕被遺忘，只有站在鎂光燈下才能深切地覺得自己活過。這樣的阿彌，是真的喜歡這裏嗎？

淩湮這樣想着，側頭看挽着自己的人。

葉彌像小的時候一樣，雙手挽着淩湮的手臂，整個人貼在她身上，有些親昵有些依賴，看向飛鳥的眼神很平和。

“歐裏斯特……他人呢？也在這裏嗎？”成燼說過，艾思提·庫拉将歐裏斯特和葉彌都藏在同一個地方。

葉彌頓了一下，看向遠方的紅頂小屋：“他在那裏，聽說我今天會帶你來，他也很高興。”

不知道為什麽，淩湮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當她跟着葉彌走進屋子，看見被從窗臺照入的溫暖光線覆蓋的白色床鋪的時候，才終于明白這種不對勁出自于哪裏——以歐裏斯特的那種貴族談吐，怎麽可能在知道有客人來的時候還留在屋子，而不出來迎人呢？除非是，他無法出來。

歐裏斯特安靜地躺在床上，光線很充裕也很柔和，照射在他金色的頭發與精致的面龐，他唇角微翹，似乎是沉浸在美妙的夢境中一樣。

“他知道你來了，”葉彌走到床頭，溫柔地撫摸着歐裏斯特的面頰，“只是他沒辦法跟你說話。”

“他怎麽了？”淩湮不确定地問，“在底禮斯堡受了很重的傷嗎？”

“沒有，艾思提上尉來得很及時，我們沒有受傷。”葉彌擡眼，神情很平靜，“是這副身體不行了。淩淩，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吧？歐裏斯特跟我一樣，用的都是人造人的身體……這個身體，是有使用期限的。”

“什，什麽意思……”淩湮不願相信自己的理解。

葉彌嘆了口氣：“他的身體出現了極端的衰退，但是他也好、我也好，都不想再更換新的身體了。與其那樣不人不鬼的活着，我們寧可選擇自然死亡。”

淩湮看着一動不動的歐裏斯特，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葉彌說得那樣，能聽見外界的對話，只是無法回應。

“阿彌，我們到外面說話。”

“好。”葉彌在歐裏斯特的額頭落下一吻，輕聲說，“你等我一會，很快回來。”

葉彌和歐裏斯特的小屋後面有一片蔥蔥郁郁的花園，看得出來被她精心打理過。

從前的葉彌，是無論如何也定不下心來做這些的。

“你和他在這裏，不悶嗎？”

“不悶，挺好的。”葉彌認真地說，“淩淩，我想過了，這一生我愛過也恨過，也曾在這麽大的星際裏風光過，到如今，身邊有他還有你，足矣。”

淩湮一時語塞，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好。阿彌臉上的知足很真實，眼底的平靜也很真實。

“……你是怎麽知道歐裏斯特能聽見你的話？”

葉彌笑笑：“我告訴你，你可不許說我瘋了。”

淩湮搖頭：“不會，你說什麽我都信。”

“夢裏。”葉彌看着她的眼睛說，“夢裏，我和他都在地球上。嗯……就是我們生活的那個地球，他是演員，我也是，我們一起拍戲，一起偷偷戀愛。他告訴我，在這裏雖然不能動，但我白天說得每一句話他都能聽見。”

說完，葉彌像個小姑娘一樣偷眼瞧淩湮：“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壓力太大，産生的幻覺？”

淩湮在她的敘述裏眼眶通紅，嘴角卻勾着笑，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很奇怪，在她探究的目光裏，淩湮伸手用力地擦了擦發酸的鼻子：“阿彌，也許那裏才是真的。”

葉彌伸手抱住淩湮，在她耳邊說：“悄悄告訴你，在地球上，你跟燃殿也很好、很好，他還求婚了……”

快要入夜的時候，淩湮拒絕了葉彌送她離開的要求，在告訴她“你等我，我一定會找到辦法，讓你和歐裏斯特都好起來的辦法”之後，獨自返回星港。

沒有路燈，沒有行人，這顆星球除了飛鳥，只剩下葉彌和歐裏斯特，遠離喧嚣與戰火，不問前塵往事，只剩下彼此在真實與夢境的交疊中相愛。

一滴眼淚落在前襟。

淩湮覺得胸口很悶，低頭大步往星港走，卻一頭撞上安靜站在前方的人。

“怎麽走路不看路？”被撞的人語聲淡淡。

“誰讓你不出聲？我怎麽知道你在這裏！”一時情緒波動的淩湮忍不住搶白。

“……怎麽哭了。”成燼的聲音終于有了波動，擡起手來托住淩湮的下巴。

月光下，臉頰淚水晶瑩。

仿佛被觸碰了內心的弦，成燼冷漠的表情有了一絲動容，輕輕地嘆了口氣：“傻瓜。”說着，用手指替她擦去了淚痕。

淩湮直視着他的眼睛，她相信自己在那裏看見的不光是憐惜。

“我哪裏傻了？”

“總是看你在替別人操心，”成燼放下手，似乎只是順便牽起了她的手往穿梭機走，“這不是傻，是什麽？”

“是關心，”淩湮看着被牽住的手，這個人啊……記憶丢了，習慣卻都還在，“……是愛啊。”

成燼駕駛穿梭機，淩湮坐在左側。

星河飄渺，這一處本就偏僻，未通航路，自然也遇不到其他人類。

窗外只有浩蕩的星辰，無邊無際，若隐若現的光從散落的星球上折射，如夢似幻。

“阿彌和歐裏斯特的身體，都快要不能用了，他們也許會死。”

“嗯，我知道。”

“你為什麽知道？”

“底禮斯堡之後，我時常回來看他們，帶一些日常用具過來。”

“……原來是你在照顧阿彌他們。”

“舉手之勞。”

“如果找不到破解的法子，如果有一天阿彌真的不在這裏了，我好像沒辦法接受這種可能。”

“這是葉小姐的選擇，你和我都只能尊重他們。”

“道理我都懂，可是……”

看見身側淩湮捂上臉，話哽咽在喉頭，成燼設置了自動航行，偏過身，單臂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摟，讓她的腦袋倚在自己肩頭。

淩湮抿唇：“……阿彌說，在她的夢裏和歐裏斯特過得很幸福。”

“嗯，我聽她說過。”

“其實我也做過一個夢。”

“什麽夢？”

淩湮閉上眼睛：“夢見，在另一個星球上，我和一個叫紀燃的人相愛了……”

她說着他們在地球相識、相知、相戀的過程，慢慢地聲音越來越低，等她不說話了，成燼才發現靠在肩頭的女孩已經倦極睡去，嘴角還帶着甜美的笑意。

他側過臉，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落下長久的一吻。

即便忘記了所有，哪怕從頭開始，他依舊會再一次愛上這個人。

以任何身份，愛上任何身份的她。

無論是紀燃，還是成燼，因為這個人值得去愛，所以……終究會再次相愛。

作者有話要說：

小阿彌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