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半躺下的阿九眼疾手快的将木匣子抱在懷裏, 虎視眈眈的盯着陸清宴。

處于一團雲霧的陸清宴不明白方才還是好好的, 一個木匣子就可以讓她這樣怒目瞪着自己, 她怔了怔,第一感覺木匣子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若是常物,殿下不會這麽大的反應。

再者為了一下木匣子就對她瞪眼, 叫她也多少有些受不了, 讓人很想按在地上揍一頓。

她本打算離去的,覺得眼前多了個秘密,她眼中多了幾分疏離, 道:“你要匣子還是要我?”

“自然要你的。”阿九脫口而出,只是抱着木匣子的手未曾松下半分,眼睛直溜溜地堤防着陸清宴。

陸清宴覺得呆殿下手上有傷不能來硬的, 便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這麽快就放棄了?阿九探首去望了一眼, 那個女人果真将門合上, 她頓時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把匣子放下來,眼裏閃着好奇, 腦海裏略過陸清宴在行宮處壓着她的模樣, 想着還是打開木匣子,拿出上面的一本書。

都是紅色的書冊,阿九覺得這本好像在發燙,就像一把火一樣從指尖蹿到了心口處, 她沉默許久,還是翻來第一頁。

屋內的人并沒有睡,陸清宴功夫了得,身輕如燕,推門而入的時候沒有發出一聲響動。一旁的連菊看着做賊一樣的陸将軍,心中頗是奇怪,腳黏着腳的一般跟着進去。

陸清宴回頭就看到婢女連菊,指着屋外讓她出去,兩人停下腳步時都能讓聽到榻上翻書的聲音,連菊奇怪,陸将軍偷偷摸摸的樣子就像去捉奸一般。她下意識頓住腳步,眼睜睜地望着陸将軍輕輕挪動腳步改為大步前進。

接着長公主一聲叫喊,她在想要不要沖進去解救長公主,畢竟在力氣上,殿下是很吃虧的。

等到她進去的長公主抱着書,眼中有夏間螢火蟲般的瑩潤光色,還有一閃而過的恐懼。

慢了半晌才發應過來的阿九才發現陸清宴偷窺她,她罵道:“小人行徑,無恥……下流……”

陸清宴示意連菊先出去,不聽話的公主又在做不好的事。

阿九見到連菊,眼眸彎了彎,吩咐她:“請陸将軍出去,孤要睡覺。”

連菊飄忽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穿梭,她是公主府的婢女自然該要聽殿下的,她上前道:“陸将軍要不要先出去,等殿下消氣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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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宴自然不會走,将連菊推出門外,順勢将門關上,回到原來的地方,目光落在木匣子上,森然笑道:“殿下看懂了沒,不如臣來教教您?”

她眼中亮着冷意,阿九頓覺危險,吸吸鼻子,喊道:“你又想以下犯上?”

對于這樣有氣無力的威脅,殺傷力根本不存在,陸清宴睨她一眼:“給殿下兩個選擇,一是将書給我,二是現在我教教你?”

阿九眼裏隐着恐懼,想起那個店家說看完了可以去找他,這些書沒了也不打緊,便慢騰騰笑眯眯地将書連着木匣子都給陸清宴。

陸清宴幽幽地接過書和匣子,将書放進匣子裏也不去看,擡眸像審犯人那樣審視着她,“書從何處來的?”

阿九不甘心,屈于陸清宴武力之下,道:“書肆來的。”

陸清宴這才放下心來,沒有人帶壞殿下就好。她又冷聲道:“哪家書肆?”

這是要刨根問底,指不定依着陸清宴的性子,那就書肆就會被查抄了,她還上哪兒去買書,不可說、不可說。她搖頭:“忘了,許久前的事誰會記得。”

陸清宴成功地将匣子弄到手,也不去再逼問她,只道:“下次再看這些,我就将城裏書肆都查抄。”

這麽大的口氣也是符合陸清宴現在的身份,阿九木讷地點點頭。陸清宴見她聽話,也就心情大好地扶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好好休息,晚點過來給你揉揉手臂。”

這就是傳說中的打一棒子再給顆棗吃,阿九明白了,也實在是太累,閉上眼睛就睡着了。

皇城接連下了兩場大雪,據說外間百姓屋子也塌了不少,引起暴民作亂。

陸清宴在年後去平叛去了,本來是輪不到她去的,底下的人把事情辦砸了,不得不讓她出面,因此她領着人去了。

阿九都懶得去送她,自己依舊縮在公主府裏,陸平流放去了,也不算苦寒之地,小皇帝親自下旨的,陸清宴親自求情也沒能改變聖意,高峤夫妻被罰面壁思過,宮廷的除夕晚宴都沒看到他的人。

兼之陸清宴一走,将軍府與公主府頓時冷清下來,阿九想去宮裏住幾日,順帶蹭吃蹭喝,可前腳入宮去見太後,後腳就被攆了出來,太後正在相看兒媳,替小皇帝選後,嫌棄她在一旁聒噪。

入宮不順,阿九就繼續縮在府裏過日子,偶爾接到陸清宴的書信,不再是恐吓信,像是纏纏綿綿的情書。

一日夜裏,阿九被外間的吵鬧聲驚醒,她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門外有人了進來,連菊聲色極是慌張:“殿下,廣陵……帶人困住皇宮要行謀逆之事。”

阿九打了哈欠,趁着陸清宴不在兵圍皇宮,殺皇帝奪皇位,她想了想,不得不為自己做考慮,問道:“陸清宴可留兵在兩府內?”

“留了留了……”

“那你命人守着門,高峤定會讓人去将軍府找文蘭,你親自去将軍府将文蘭接過來,陸清宴回來後若是知曉我沒有保護她的母親,也會怪我,還有……”阿九頓了頓,想起太後不讓她留在宮裏,約莫着也想到高峤會趁機行事,多半不會有事。

她揮揮手,道:“沒有了,你趕緊去接人,陸府其他人不用管,還是出來後立即将角門鎖了。”

她不過是念着陸清宴才會救文蘭,其他陸家的人就與她無關了。

連菊慌得不行,見長公主殿下就像沒事一樣,鎮定如常,自己心下也放松下來,帶着幾個小厮去将軍府接人,那裏早就亂作一團,陸大夫人見到連菊就要撲上去。

這個時候命都是最重要的,連菊躲開後就帶着文蘭離開,在将軍府的人沒有反應過來前,就将角門鎖上。

不多時将軍府那裏就傳來刀劍的聲音,火把的光都照亮一方天地,哭聲喊聲夾雜一起,聽的文蘭心中發憷,初春的日子裏額際滲出冷汗。

大街上人嘶馬叫,黑夜裏猶如亂葬崗般恐怖。

阿九坐在廊檐下捧着手爐,一面吃着茶果,看文蘭吓得不輕,好似下一瞬間公主府的大門就被叛軍打開,那些人沖進來殺死所有人。

怯弱的母親養出剛強的女兒,阿九對陸清宴憐憫更甚,親自捧着茶果讓文蘭吃,一面安慰道:“夫人應該相信陸清宴,她會回來的,不用害怕,孤這個公主府便是銅牆鐵壁,你看隔壁将軍府都被叛軍打開了,這間公主府卻是照舊。”

将軍府被陸清宴放棄了,這間公主府內外都是她的人,自然就可稱銅牆鐵壁。

文蘭被廊下燭火照得臉色異常發白,如同白紙,公主請她吃果子自然不可推,她戰戰兢兢地伸手抓了顆梅子放入口中。

阿九不愛吃酸,府內的果子都是甜的,文蘭吃了一口,又瞧着長公主殿下恬靜的笑顏,白嫩可愛,心中也微微接納她些許。畢竟女子成婚都是不被父母接受的,她嘴上不說,心裏多少會計較的。

黎明的時候,公主府的大門被撞到震天響,吓得文蘭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阿九忙扶起她,察覺周遭婢女也吓得不輕,喝道:“慌什麽,陛下與太後猶在,孤便還是南朝的長公主,定會護你們周全。”

罵完又不覺懷疑凡人的膽量怎麽都這麽小,握着自己手的文蘭吓得坐都坐不了,她唏噓不已。

外間聲音越來越大,文蘭低垂的眼角越來越紅,阿九若不是因陪着文蘭,早就想去榻上睡會兒,來了人間發現凡人搞事都喜歡選在黑夜裏,大白天多好,視線又明亮,晚上黑燈瞎火的什麽都看不見。

不知何時撞門的聲音消失,外間傳來陣陣腳步聲,庭院裏的婢女吓得抱頭亂蹿,文蘭差點沒有倒在地上。放眼整個庭院只有她一人還在那裏站着,真不知誰是主子誰是奴婢。

阿九緊緊盯着庭院入口那裏,度日如年,每一息都異常漫長,凡人只有一條命,死了就得去輪回,她挺喜歡長公主這個身份的,有吃的有玩的,還有陸清宴那樣的女人哄着,多完美的人生。

死了太可惜了!

日出東方,雛鳥在庭院上空啼叫。

阿九覺得那個女人出現在庭院角門那裏時,天色都是亮堂堂的,陸清宴那身銀色铠甲也是亮堂堂的,潋滟的雙眼,氣質清正端方,她臉上的血跡就如同黃泉裏那朵假花,雖醜但形似真花。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見到陸将軍比見到親爹娘還親,阿九懶懶打了哈欠,還好還好保住一條小命。她瞪着扶起文蘭的陸清宴,“你若晚回來一步,約莫去黃泉才能見到我。”

陸清宴眉眼帶着疲倦,鬓間發絲胡亂貼在臉頰上,精神尚可,浴血厮殺過來的人早就習慣刀劍浮影的日子,她握着母親的手,目光深沉,看向長公主:“謝謝殿下!”

“別口頭上謝我,記住把那個木匣子還我就成。”阿九說着條件,眸色盈盈,雪白柔膩的肌膚叫陸清宴看得恍惚片刻。

想起畫冊上香軟渾圓的旖旎景致,陸清宴沒來由地沉下臉色,輕輕哼了一聲不去搭理她。

阿九自是回去補眠。

高峤謀逆是臨時之事,沒有精密的籌謀,一擊必散,再者這出戲也是太後安排的,故意讓陸清宴離開,皇城守備空虛,正是高峤造反的最好時機。

陸清宴自然猜到太後的用意,她與高彌婚事将近,太後也算是她的母親,不會如從前那般質疑她的旨意。

因此在城外埋伏數日,等到高峤行事,罪名定下後才帶人入宮救駕,徹底瓦解朝堂上高峤的勢力。

陸清宴在所有人的心中,威嚴又上一層樓,是南朝的肱骨。

然而爬得太高,總讓人感覺心中不安,她覺得太後以前在提防她坐大,而現在就是捧着她,故意讓她掌權,難不成馬上成為一家人,太後就徹底倚重她了?

高峤在朝中的黨羽剪除後,小皇帝趁機安插了一批自己的人,于朝堂上注入新鮮的骨血,太後沒有插手,陸清宴也旁觀,明面上一切滿滿都是喜氣。

春日裏陸清宴不在的那一個月裏,阿九瘦了,在鏡子前捏着自己變尖尖的下巴,興奮看向陸清宴,道:“你不在我就瘦了,都怪你整日拉着我去吃東西。”

陸清宴:“……”

這也是她的錯?

不甘心的陸清宴放下茶盞,挪着腳步向自戀的某人那裏移去,掐着她是下巴,道:“那以後殿下就不要去酒樓吃飯了,免得再胖回去。”

她望着鏡子裏高彌彎彎的眉眼,又巧笑道:“臣認為是殿下想臣茶飯不思,所以才會消瘦。”

“陸将軍不要太高看自己,我只會想着自己,就連太後都沒時間多想一下,你就是想多了。”阿九拍開陸清宴的手,留意陸清宴的目光,越看越覺得那雙眼睛好看,她笑道:“陸将軍的眼睛很毒啊。”

陸清宴笑着去揪她耳朵,兩人打鬧會兒,陸清宴在榻上坐起來,道:“阿彌,我覺得太後最近對我太好了。”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她對你好,難道不好嗎?這樣疑神疑鬼,被你父親坑害得杯弓蛇影了吧?”阿九笑話她。

“不是的,太後忌憚我已久,以前有高峤在,三者平衡尚算太平,眼下高峤之勢連根拔起,已然翻不了身,而我這般得了救駕的功勞,她應該更加忌憚我才是,而不是這樣由着我門下勢力日益增長。”陸清宴道。

阿九對官場上的事不太明白,跟着陸清宴後面耳濡目染些許,大致也懂得些,功高震主的例子自古都有,她道:“你若懷疑,我明日進宮去試探下,太後那裏應該多少會有口風,再不濟你不入朝堂,與我一般閑雲野鶴也成啊。”

權勢滔天的朝臣陡然放下權利,不貪不戀,誰會相信呢?

“就憑你?太後不試探你就算好事,不提此事,我會去解決的,對了晚上吃什麽?”陸清宴不願讓阿九摻和進來,畢竟不想她左右為難。

阿九聽到晚膳吃食,就不再去想着這些煩惱的事,她認真思索道:“我要吃金絲酥雀、酒釀藻魚、杏仁佛手、糖蒸酥酪,還有、還有蓮葉豬肘……唔”

陸清宴忍無可忍地将她的嘴捂起來,阿九睜着眼睛望着陸清宴湊過來的臉頰,嗚嗚叫了兩聲,聽她道:“我的好殿下,你能不能不吃這麽多。”

“不吃,我餓!”阿九呆呆道,捧起陸清宴的臉頰,淺淺親了親她的唇角,蜻蜓點水般就松開,望着她密而黑的長睫,高挺的鼻梁生得好看,她癡癡笑道:“你說成親後,有人會不會還是總盯着你?”

“她盯着我,我又不會盯着她,阿彌且放心就是。”陸清宴捉住她在自己唇角上摩挲的小手。

阿九聽她喚人間的名字,總覺得不舒服,殿下是尊稱,她道:“喚阿九吧,就你一個人這樣喚我。”

“好,阿九。”陸清宴也不問她原因,傾身吻上她的唇角,伸出舌尖舔了舔,趁她不注意撬開她的貝齒,吮吸小舌尖。

一吻而深,阿九推開她,望着屋外微黑的天色,道:“起來起來,該吃晚膳了。”

陸清宴郁悶,遇到吃食,她就什麽都不算了。

想想就憋屈,她伸手又将阿九拽回來,按在榻上,親親她的唇角、耳垂,當濕潤的吻落在阿九頸間時,阿九不經意間抖了下,陸清宴低低笑道:“阿九,你喜歡嗎?”

“不喜歡!”阿九直言,眼梢微微上揚,見陸清宴眼中閃過疑惑,自己将她推開反壓制着她,眼眸得意的彎成月牙,刮了刮陸清宴瑩白的鼻尖,“這樣我才喜歡。”

阿九的求勝心愈發濃烈。

陸清宴原本可以輕松推開她,見她眸中閃着晶瑩的亮色,像是會發光,不由癡愣的凝注着她,“你壓着我就喜歡,那你壓着那群花娘的時候也喜歡?”

這個問題超出阿九的思考範圍,也不回答她,只學着她方才那樣,輕輕地将吻落在陸清宴的唇角上,接着是耳垂,自己的心就像是有一團火點燃了,她壞心地她頸子上咬了一下。

陸清宴瑟縮一下,千軍萬馬前面不改色的她竟有些緊張,方才就好似咬在她的心口上,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感受到阿九笨滞地在親吻她,心跳快的幾乎從胸口蹦出來,她忙道:“該……該吃晚膳了……”

她語不成句,阿九覺得有些奇怪,呆呆的,便道:“時間還早呢。”

陸清宴被她戳破謊話,立即改口:“我們去酒樓吃……吃你方才想吃的金絲酥雀,什麽酒釀魚,去晚了可就沒有了。”

也是,阿九當即松開她,傻乎乎附和她:“那便趕緊去。”

陸清宴躺在那裏,劫後餘生般長長呼出一口氣,還好呆阿九容易糊弄。

作者有話要說:……

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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