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師父,被啃了怎麽辦

說是要喝酒,其實更多意義上,就是跟面前兩大壇子酒過不去。

人來了脾氣拗不過人,便只能把一腔憤慨紛紛抛往酒水上蓋。

兩個人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地,東倒西歪坐在路邊菜館的小木桌旁,把兩壇子烈酒全當白水灌了個一滴不剩。

說到底,雲遮歡畢竟是個豪飲慣了的女酒鬼,起初還有些暈暈乎乎的直起不來身,後來太陽落山入了夜,一陣晚風就直接把她哆嗦醒了,支起一只胳膊撐在桌邊開始欣賞薛岚因的醉态。

而薛岚因呢?

這小子頂多算是一塊能拼酒量的好料,究竟是沒怎麽沾過這一類東西,幾杯下肚就跟那點了穴道似的,說倒就倒,絕不拖沓。

巧的是,這厮喝得多了不吵鬧也不撒潑,一點兒也沒他平常那副要上房揭瓦的混/蛋模樣。雲遮歡原想見識見識他醉後滿地打滾的醜态,可是等到頭來,他也僅僅只是颠三倒四地說了幾句胡話。

他先是說:“奇了怪了,你們白烏族的女人都這麽會喝酒的麽……嗯……漂亮又能喝,不錯,不錯,挺不錯的!”

雲遮歡嘆道:“不錯你倒是娶啊,老強調着有意思麽?”

薛岚因愣了一會兒神,沒坑聲了。好一陣子,忽然又杵着腦袋挺直腰杆,一板一眼地沖她擺手道:“不成,我家裏有一個呢,再娶……你就得當妾了。”

雲遮歡只當他是醉昏了腦子瞎做白日夢,笑了一笑,繼而拍着他的肩膀調侃道:“那請問,正房是誰啊?”

薛岚因眼睛一眯,道:“忘了……”

雲遮歡嘴角抽了抽,登時給他笑得直不起腰來。

可沒一會兒,他又撐着桌沿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子,當真是一本正經地同她揮手告別道:“不行,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找我媳婦去。”

雲遮歡這才意識到不對頭了,心道這混小子毛都還沒長齊呢,哪兒來的家,又哪兒來的媳婦?于是當機立斷跟了上去,在他背後嚷嚷道:“喂,慢着!你上哪兒去啊?”

薛岚因頭也不回道:“說了,找媳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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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就地撞進一人懷裏,衣袍間淡薄輕寒的清香撲鼻而來,幾近将他殘餘的半點神智全然吞沒。

薛岚因怔了一下,很快便徹底淪陷了,貼着那人衣襟就往裏蹭,連帶着聲音都一并軟了下去:“哎呀……找,找着了。”

“找着什麽了?”頭頂那人低聲問道。

薛岚因道:“媳婦。”

說完,當即被人連頭帶腳拉扯着抱了起來,不由分說便往客棧的方向走。一旁的雲遮歡一眼瞥見來人不染塵埃的雪色衣衫就驚呆了,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腦子裏開始混沌不清地亂成一鍋粥。

她自問活了這麽多年,頭一回見着喝醉了亂認老婆,還瞎管師父叫媳婦的。

瞧瞧薛岚因酒後那副騷德行,由人抱着還不肯老實,一雙爪子跟長了跳蚤似的往他師父身上亂抓亂撓,簡直是……沒眼看。

——你說都這樣了,人晏欺還不跟他生氣,這得多麽的偉大又無私啊!

“他……喝了多少?”晏欺那落了霜似的長發被薛岚因手欠拈起來兩縷,活生生擰成了兩團麻花兒,無奈之下,只得把那倆亂動的爪子一個勁往懷裏收,乍這麽一看,昔日威風凜凜叱咤風雲的晏先生,此時此刻竟顯得無比狼狽又無奈。

而雲遮歡那丫頭早就在後邊吓得魂不守舍了,她一方面想着晏欺不是已經在屋裏歇下了,怎又會一溜煙地找到這地方來?一方面又覺得薛岚因能一口氣灌下這麽多酒,大半都是她在旁邊教唆的,若是真要問起罪來,這責任還不好推。

于是她幹脆雙手一攤,沒心沒肺地說道:“壓根沒沾幾口,就直接醉了——岚因這小子喝不得酒,偏又喜歡一個人逞強,我也是實在拿他沒辦法。”

晏欺抱人的手微微一頓,蹙了眉,也不知是哪句話惹他不高興了,聲音冷得像塊硬鐵:“我不過在屋中小歇了片刻,轉眼就不見你們人影……若真要在外攤上事了,幾條命都不夠花的。”

雲遮歡被他訓得腦袋一嗡,那副後天養出的倔脾氣差點就要發作,好在半途及時剎住了車,将欲沖出口的話語又生生咽了下去。

晏欺近來心情本就不佳,她若再過去火上澆油把人氣走了,往後尋劫龍印這一樁要人命的麻煩事不知還有誰會前來幫忙。

所以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老老實實跟在晏欺身後,悶聲不吭地沿着小路緩緩歸往客棧的方向。

太陽落山沒多久,這偏北地域的小鎮便刮起了陣陣陰冷的輕風,分明是迎面拂往人臉上,最終的寒涼卻輕易入了骨。

薛岚因這回是當真醉得不輕,一路上喝了多少西北風都不管用。

他那一雙手沒完沒了地着晏欺,一會兒磕磕巴巴地管他叫媳婦,一會兒又迷迷糊糊地喊“獅虎”,跟抽了風一樣,愣是駭得雲遮歡都避之如蛇蠍——這不,前腳剛回了客棧,後腳便立刻躲沒了影,跑得比兔子還快。

可憐了晏欺這輩子沒跟醉鬼打過交道,一時給人折騰得心煩意亂,方才入了客房的門檻,便一把将薛岚因扔回榻上,轉身倒了一杯清水遞予他嘴邊不耐道:“喝水,把舌頭捋直了再說話。”

他這話一說完,薛岚因突然便原地癱着不吭聲了。晏欺拿着水杯在他眼前晃了老半天沒反應,心下倏地一跳,怕他喝出毛病來,忙又轉去扶上他的脈搏。

結果就是這麽粗略一探,薛岚因那雙眼睛猛地又睜開了,渙散裏浸了些許迷蒙,仿若無端染上了一層灰霧。晏欺被他盯得全身一僵,下意識想要往後撤上幾步,卻不料這混小子力氣大得很,長手一伸,竟又生生将他往回拽了幾分。

“……別走。”

他聲音輕得像是一片羽毛,卻似針尖一樣剜在晏欺心口,沿途蜿蜒纏繞了體內的每一處骨骼,于一剎那間圍困得他無處可逃。

可晏欺偏偏心甘情願。

他回過身去,低着頭,堪堪凝視着薛岚因那雙因醉酒而略微發紅的眼眸,緩緩出聲說道:“我不走,你也哪都別想去。”

“原來的時候,是我不夠強大,連累着你也吃了不少苦頭,甚至……平白丢了一次性命。”晏欺道,“往後絕不會了……小矛,你安心站在我身後就好,但凡有人想要傷你一分,我定會讓他生不如死。”

薛岚因稀裏糊塗的,半睜着眼睛,也不知聽清了沒有,好一陣子才随口“嗯”了一聲,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晏欺上前幫他把枕頭擺正,嘆了口氣道:“罷了,和你說了也是白說,反正你都忘……”

話剛說了半截兒,突然就沒聲了。

薛岚因不知何時竟撐着半條胳膊支起了身子,不由分說湊上去堵住了晏欺的唇。

他醉意未褪,動作也有些顯而易見的混亂,一只手還扣在晏欺後腦上,柔軟的舌尖便已順着他的唇縫抵了進去,幾乎是毫無章法地掃蕩了一個來回。

晏欺先是一怔,很快反應過來,猛地一把将薛岚因推開道:“薛小矛,你……”頓了一頓,他眉峰一淩,聲線霎時間涼了一半:“……你清楚你在做什麽嗎?”

薛岚因被他推得朝後一仰,陡然一下撞在床榻後的石牆上,當即疼得龇牙咧嘴道:“嘶……哎……不就親了你一口,至于這麽對我嗎?”

他面色紅得厲害,眼底深處卻空無一物,顯然已是醉丢了半截魂兒出去,沒了心神。晏欺本無意和這醉鬼做些無謂糾纏,可事情都發展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要還能絲毫不為之所動,那得算得上是一尊六根清淨的活神仙。

可惜他不是。

下一瞬,沒等薛岚因自鑽心的疼痛中緩過神來,松松垮垮的衣襟便被晏欺單手拎了過去,蠻力擰作一團。

晏欺望着他,眼底交錯的情緒不知是悲傷還是憤怒,又沉又鈍地融為一處,一個勁地往薛岚因心窩裏砸。

“薛小矛,我是誰?”他如是問道。

薛岚因茫然而又無助地擡起頭來,回視他,過了許久都沒能予以半點回答。

晏欺又一次朝前逼近,一字一頓地追問他道:“我是誰?”

薛岚因眯了眯眼,仍是不發一語。

這一回,晏欺沒再問了。他默默将手縮了回去,順勢替薛岚因拉上了被子,垂眸端詳他一陣,正準備起身離開,雪白的衣擺卻又一次被人輕輕伸手勾住。

晏欺側過頭,恰好望入床上那人一雙汲滿水光的氤氲眼眸。

幾乎是毫無征兆的,薛岚因微微啓唇,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輕輕喚道:

“或……玉。”

在那之後,晏欺眼底最後一縷微光也随之一并黯了下去。他驟然伏下身,将薛岚因狠狠壓往身後的石牆,頃刻低頭掠奪他那早已紊亂不堪的呼吸。

——或玉。

那是晏欺早年入師門之前,父母起的舊名。除了個別那些極為熟悉的故人,還沒人膽敢以這般稱呼來直接喚他。

而薛岚因這混小子不僅僅是喚了,還不知死活地喚了個沒完。他折腰陷在晏欺硬朗的懷抱之中,微睜着雙眼,任由對方濕潤的舌尖在唇齒間來回探尋,自己則笑彎了唇角,抵着空隙一遍又一遍地低喚“或玉”二字。

晏欺讓他喚得頭皮發麻,方往後微微撤了些許距離,薛岚因便不由自主地纏了上來,輕輕一吻,落在他落雪的發絲上。末了,閑着的一雙手也【自行腦補】。

一時之間,二人親吻到幾乎渾然忘我。醉了酒的薛岚因周身滾燙如烈火在灼燒,連帶着最後殘存的意識也一并遠去。

晏欺也沒清醒到哪裏去,微眯了一雙鳳眸,任由【自行腦補】

直到一片覆水難收的糾葛當中,薛岚因含混不清地喊了一聲:“師父……”

晏欺登時駭得全身一僵,如夢初醒。

他方才分明還作古正經地質問薛岚因在做什麽,而此時此刻的他……又是在做什麽?

他睜大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很是艱難地将薛岚因推到了一邊,輕輕抱回床上攤平。

晏欺覺得自己多半是瘋了。

他從前也被薛岚因這般死皮賴臉地撩撥過數回,卻從未有過哪怕小片刻的動容,而到如今對方只是随口喚了一聲無關緊要舊名,便能讓他為之肝腦塗地,甚至奮不顧身。

可晏欺說到底還是個男人,有些坎兒他過去沒法輕易跨過的,放在現在也是一樣無法逾越的鴻溝——何況,他還收了薛岚因做徒弟。這師徒之間該是以傳道授業解惑為本,結果傳着傳着滾到榻上亂作一團,說出去也未免太不成體統。

晏欺呆坐在一旁思忖良久,認為今日一事主要還是錯在自己。若非他一時糊塗壓着薛岚因不肯撒手,到最後兩人也不會跟抽了風似的越鬧越過火。

于是,他一人默然反省片晌,果斷翻身下了床榻,渾渾噩噩地推門朝外挪了出去。

而屋內那人醉得七颠八倒,安靜躺了沒多長時間,便緊貼着床榻邊緣沉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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