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報喜

次日，秦濬與李宛黛一同進宮報喜。

永佑帝正在禦書房和大臣議事，傳話讓他們先去坤寧宮。

秦濬與李宛黛便先到坤寧宮向俞皇後請安。俞皇後是永佑帝的第二任皇後，今年四十三歲，生得端麗雍容。永佑帝尊重她但不寵愛她。俞皇後無子，只生了公主中排行第三的永寧公主，抱養了夏美人所出的三皇子秦烨。

“這是喜事。宣王妃專心養胎，好為皇家開枝散葉。”俞皇後對秦濬這等皇子只有面子情，囑咐了一番，發下賞賜就讓他們去見姜賢妃。

姜賢妃是已過世的永佑帝原配嫡妻，昭懿皇後大姜氏的幼妹。永佑帝與結發妻子的感情極深，大姜氏青年去世，永佑帝極為傷心，一意孤行地把只有十歲的小姨子小姜氏納入宮，封了賢妃。可是納了又不碰，只在思念亡妻的時候過來對着姜賢妃發呆，白白蹉跎了姜賢妃十年才終于想通，寵幸了。不過那一次也是姜賢妃生平唯一的一次侍寝，并且因此有孕。可惜姜賢妃的兒子出生即夭折，永佑帝對她心懷愧疚，把同一日出生的秦濬抱到玉陽宮，說秦濬就是姜賢妃的親子。姜賢妃受刺激過度，真的把秦濬當成親子，愛得跟眼珠子似的，直到五年後逐漸恢複清明，才慢慢接受真相。

大邺朝的後宮規矩，品級至婕妤以上才能撫育皇嗣。故而後宮中高品級的妃嫔抱養低品級的妃嫔之子時有發生。秦濬和姜賢妃的感情比別的養母子要好。

到了玉陽宮，姜賢妃正在煮茶。

她容貌清麗，氣質高貴清冷，執盞的手細長潔白，看起來像是二十出頭的貴婦人。

她的下首跪坐着一名宮裝婦人。這婦人長相清秀，微微含着胸，眼神閃爍不定，看到秦濬與李宛黛聯袂而來，臉上露出似欣喜又似害怕的神色。她是秦濬的生母鐘婕妤。

秦濬和李宛黛朝兩人見過禮，姜賢妃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禮，濬兒，你媳婦身子重，扶她坐下吧。”知李宛黛懷的是雙胎，姜賢妃也不禁慎重一些。

李宛黛臉上一紅，秦濬已經從善如流扶着她坐下，一本正經道：“謝母妃體恤。”

姜賢妃笑意轉深，鐘婕妤的眼睛在秦濬扶着李宛黛的手上轉了一圈，抿了抿唇不說話。李宛黛是姜賢妃為秦濬精心挑選的妻子，鐘婕妤卻覺得李宛黛身上世家貴女的架子甚重，仿佛對她這個秦濬的生母不大看得起，還善妒，拘着秦濬不讓他納妾。而秦濬也太給這個王妃面子，溫柔體貼得有了媳婦忘了娘。不過這是鐘婕妤壓在心裏的想法，在姜賢妃面前，她是大氣不敢喘一下。

姜賢妃無寵，永佑帝對她的照顧卻是一等一的。玉陽宮的份例只比坤寧宮減一分，連最受寵的胡貴妃也不敢給姜賢妃沒臉。姜賢妃想捏死鐘婕妤跟捏死一只螞蟻似的。不過也正因為姜賢妃無寵，無論俞皇後還是胡貴妃都容了她這份特例。

兩人坐下，姜賢妃的大宮女疏桐便把姜賢妃煮的茶分給他們。

秦濬喝了茶，品了品笑道：“還是母妃這裏的茶最好。我開府出去後，到哪裏喝都尋不着這個味兒。”

姜賢妃道：“淨會口甜舌滑，你将為人父，可不能再如此沒個正形。別忘了上次皇上訓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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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濬道：“父皇總想塞差事給我。我才十七，還不能多玩兩年？好幾位皇兄還沒差事呢！”

姜賢妃蹙眉：“那是你父皇看重你。”

秦濬敬謝不敏道：“看重我就要使喚我。哪有這個理兒，鐘婕妤，對吧？”

鐘婕妤半天插不進一句話，心裏憋氣。沒想到秦濬居然和姜賢妃吵起來，秦濬随口丢過來的就是這麽敏感的話題。秦濬聰穎，又有姜賢妃作養母，一向受永佑帝寵愛。秦濬開府後，永佑帝想派差事給他，讓他接觸朝政，秦濬卻死活不肯。鐘婕妤暗地裏已經罵了他無數次傻，盼着他能應了永佑帝。她贊同姜賢妃的話，但秦濬又想她站在他那邊，鐘婕妤為難死了。

她猶豫老半天，含糊道：“殿下聽娘娘的準沒錯。”

秦濬不高興的哼了一聲，鐘婕妤便不敢說話了。

姜賢妃道：“如今你大了，本宮管不住你。只願你行事三思，多想想你的妻兒。”

秦濬看了李宛黛一眼，道：“待會兒父皇過來，兒臣會好好與他說。”

鐘婕妤立刻坐立不安了。永佑帝可不喜歡她接近秦濬。在永佑帝心裏，秦濬的母親是姜賢妃。是她仗着姜賢妃看在秦濬的面上好說話，才厚着臉皮時不時貼過來。

鐘婕妤道：“殿下，娘娘，時候不早了，十皇子離不開臣妾，請容臣妾告退……”

鐘婕妤生下秦濬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七品才人，性子也不讨永佑帝喜歡。姜賢妃不願欠人，既搶了她的兒子，就幫她謀劃，讓她在十年內升為四品婕妤，得以撫養親子，十皇子秦瞻。秦瞻今年五歲，他是永佑帝最小的兒子。

姜賢妃颔首準了。

待鐘婕妤離去，秦濬輕佻油滑的表情一收，郁悶道：“母妃讓她來幹什麽？”

姜賢妃往身後一靠，眉峰一挑：“有人通風報信，她眼巴巴的趕來，本宮如何趕？”

秦濬唉聲嘆氣。

出身皇家，生而尊貴，又自小被有着大智慧的姜賢妃抱養，秦濬的運氣本是極好。偏偏生母鐘氏小門小戶出生，眼皮子淺，又優柔寡斷，常被人當槍使而不自知。姜賢妃對她的提攜養大了她的心。以前她無寵無背景，永佑帝拿了她的兒子給姜賢妃，她不敢吭半聲，只希望借此日子能好過點。待她的日子在姜賢妃的照拂下好起來了，升為婕妤，生了十皇子，她又覺得有底氣可以和秦濬親近一二，好讓姜賢妃和秦濬給她和十皇子多些好處。別人正是捏住她這點昭然若揭的心思，慫恿她奔走，拿她監視秦濬和姜賢妃。秦濬和姜賢妃也用她混淆視聽。畢竟永佑帝年紀大了，今年已經五十有三。太子死後只留下一個女兒，永佑帝一直沒有重新立太子。儲位之争已經越來越白熱化。姜賢妃在永佑帝心裏地位特殊，秦濬又受永佑帝寵愛，這樣一對母子，争不争對局勢的影響都甚大。雖然如今他們表現出來的态度是不争的，但各方面的監視試探不少。鐘婕妤的上蹿下跳正好用來打消那些人的疑慮。

宮裏的女人生孩子，一半是當孩子，一半是當護身符或者晉升的工具。秦濬對此可以理解。鐘婕妤的蠢在于她認為她生了秦濬，即使她對他毫無感情，秦濬也該任她予取予求。這一點秦濬和姜賢妃都看得分明。

秦濬的來歷無法對任何人言明，對鐘婕妤自是毫無感情：“母妃也別太縱容她。”豬隊友的殺傷力有時是不可估量的。

“到底是你生母，何必太苛刻？”姜賢妃卻不想秦濬太薄情。鐘婕妤是秦濬的生母，秦濬對她不孝，禮法也不容他。

秦濬道：“母妃別為了我受委屈就是。”

姜賢妃眼神微柔：“如今你有了妻兒，要多多為他們着想。好好護着你王妃，別讓那些淘氣的擾到她。”

秦濬道：“兒子曉得。”

敲打完兒子，姜賢妃又對李宛黛道：“你家王爺心性不定，平時你多擔待。若他對你不好，你只管報我，我必罰他。”

李宛黛方才一直沒有說話。秦濬與姜賢妃鐘婕妤之間的官司，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旁觀，早從一開始的驚訝到如今的淡定。她是毫不猶豫站在秦濬和姜賢妃這邊的。作為一個皇家媳婦，遇着姜賢妃這樣明白事理的婆婆算是祖上積德。換了鐘婕妤，李宛黛真的想都不敢想。

聽到姜賢妃的話，李宛黛含笑道：“謝娘娘，王爺待我極好。”

秦濬道：“母妃，王妃這次是頭胎，我們什麽都不懂，侍候的人還要勞煩母妃安排。”

姜賢妃道：“早給你安排人了，不會虧待你。”

秦濬連忙打千作揖：“母親疼我。”

姜賢妃點了他一下：“就你愛作怪。”

母子倆樂也融融地互相打趣。

李宛黛柔聲道：“母妃，這段時間兒臣身體不便，無法侍候王爺。兒臣想選個好日子給迎璧提為孺人，不知母妃意下如何？”

姜賢妃見秦濬笑容一淡便知道他的态度，然而沒有理會，對李宛黛道：“此事你自行拿主意即可。迎璧是個好孩子。”迎璧本就是姜賢妃給秦濬的侍妾候選，只等秦濬大了收用。沒想到秦濬不要，之前還想着把她配人。

在姜賢妃看來，秦濬這個兒子是極聰慧的，但畢竟年紀尚小，仍有許多天真之處。缺乏野心是一點，清心寡欲又是一點。前者先不說，後者就令人費解。他在美人如雲的深宮長大，見慣的豈止三妻四妾？秦濬卻說得出要一世一雙人。

姜賢妃是當笑話來聽的。姑且不論男子喜新厭舊的劣根性，若秦濬真對一女子情深至此，只想要她一個，對那女子來說，絕不是幸事。光是生育這一條就夠她受。皇家娶婦講求開枝散葉，多子多孫，而生育對女人來說是過鬼門關。後宮佳麗三千，有着全天下最好的生産條件，死在生育上的依然數之不盡。這時并沒有毫無傷害的避孕條件，夫妻敦倫了，懷上了就要生。若秦濬只有一個女人，她便要面臨多次生育的風險。更別提孩子夭折的。永佑帝的後宮，出生過的孩子起碼有二十多個，排上齒序的有十六個，活到如今的只有十個。到新皇登基，這個數目只會更少。她還是王府的女主人，要管理偌大王府的內院，還得承受外界的風言風語。秦濬的情深，就是她的善妒。多重壓力之下，被秦濬一心一意對待的女子想要長壽都難。

秦濬還道庶出是亂家之源，姜賢妃更覺得無稽。人丁單薄的家族怎麽可能維持長久的興旺？哪個世族都講求開枝散葉，多子多福，以嫡系為主，以支族為輔，相互呼應。會因為庶出覆滅的家族，本就是應該被淘汰的家族。況且，毫無競争的環境，如何督促子弟上進？

君不見每一次朝代更疊都要經歷一番厮殺嗎？這從衆多競争者中脫穎而出的王者，即使不是個個是名垂千古的明君，總體實力大多是不差的。太過順遂反而容易養出貪圖享樂的廢物。

所以姜賢妃覺得秦濬是天真。但她并不是一位粗暴的母親。秦濬有這種想法，她提醒過了，他不聽，她就不會強行阻止。趁着年輕，經歷的事不多，她又尚有餘力，讓孩子撞撞南牆是可以的。有些事，沒有切膚之痛，不會幡然醒悟。

此時的秦濬沒有想通，很久之後秦濬回憶起姜賢妃提醒過的那些話，只覺字字珠玑。

秦濬沉默地聽着姜賢妃與李宛黛說話，外面傳來一聲：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