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表妹

李宛黛跟前得用的四個侍女，以迎春為首，餘下迎夏、迎秋、迎冬皆為一等，都是十分伶俐能幹之人。她們分別比李宛黛年長三到五歲，其中迎春最為忠心，已經立誓不嫁，終身服侍李宛黛。迎夏和迎秋長得最好，陪着李宛黛嫁進宣王府，也未嘗沒有備着給秦濬收用的意思。但秦濬對兩人從未多看一眼，迎夏和迎秋在勇毅侯府又看多了妻妾、嫡庶分明的人家對待姨娘侍妾的态度，還比不得當主母心腹自在風光，故而攀龍附鳳的心思不強。李宛黛知道她們的心思，待她們還親熱多兩分，兩人便越發安分守己。

陸敏芝給王爺王妃請安時露出的情态，以及她一路走到正院那閃爍不定的目光，迎夏和迎秋都看在眼裏。她們做下人的最懂看人臉色，李宛黛讓她們帶李宛馨與陸敏芝參觀王府，她們便只帶兩人逛正院的花園，叫她們看看府裏的規矩森嚴。

正院是王妃居所，設計布置都是一等一的精心，亭臺樓閣，花木扶疏，暗香拂面。時有太監侍女穿行，皆低眉順眼，輕手輕腳，見着迎夏迎秋即遠遠一揖，又飛快走開，并不因花園裏多了李宛馨和陸敏芝這兩位眼生的客人而側目。

陸敏芝性子活潑，原本吱吱喳喳地不停向迎夏迎秋發問，時而問問花園裏的花樹品種，時而問問王妃的喜好，道是第一次見王妃表姐，想多了解相處雲雲，迎夏善言辭，能回答的回答得滴水不漏，不能回答便微微一笑，無論陸敏芝如何癡纏也不答。陸敏芝問不出什麽，便有些惱怒，但到底不敢與李宛黛得用的侍女發作。後來見識到王府下人的進退有度，竟襯得自己粗鄙輕浮不已，一度沉着臉不敢說話，安靜下來。

陸敏芝不是傻子，隐隐感覺到這是一記下馬威。她想擺脫這種備受拘束的感覺，拉着李宛馨道：“表姐，我們出院子逛逛？”

因陸敏芝和她一塊兒來，李宛馨把她當作自己的責任，方才陸敏芝問話問得肆無忌憚，甚至有些只言片語涉及秦濬，李宛馨暗暗拉扯她讓她不要問，她依然故我，李宛馨又羞又惱，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此時聽到她又不安分，李宛馨忙道：“不行。萬一沖撞了貴人怎麽辦？”迎夏迎秋只帶她們逛花園，焉知不是王妃的吩咐？她可不敢違抗姐姐的意思。

陸敏芝不高興道：“我們是王妃的妹妹，王府的客人。在這府裏，除了王爺，誰比我們還貴重？”她打聽過的，王爺如今還沒有出生了的一兒半女。

李宛馨瞪大眼看着她，不知道她是哪裏的底氣說出這種話？

李宛馨沉下臉：“你不要亂來。王爺王妃怪罪下來，你我都擔當不起。”

陸敏芝哼了一聲甩開她的手臂：“表姐和表姐夫才不是這樣的人。表姐夫看着可随和了！我要出去逛！”她在陸家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忍了這麽久，她的小姐脾氣也上來了。

李宛馨連忙拉住她：“你別走，等等！”

“你放手！”

“何人在正院大聲喧嘩？”

李宛馨和陸敏芝俱是一愣，只見一個作婦人打扮的美貌女子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而至。這女子看着她們，眉毛輕蹙，一臉的不敢茍同。

迎夏迎秋福身行禮道：“見過魏孺人。”雖然魏孺人不得秦濬寵愛，但她原來就是秦濬的貼身侍女，在下人中素有積威。李宛黛出于各種原因也待她客氣禮遇，凡有賞賜都不會漏了她，故而無人敢在明面上對她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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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孺人只受了半禮，道：“兩位姑娘請起。”

李宛馨一慌，福身道：“見過魏孺人。”聽到迎夏迎秋稱對方為“魏孺人”，李宛馨立時知道這位的身份。宣王府自王妃以下唯一有名分的妾，與王爺有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當初王爺納了她，勇毅侯府上下都暗暗為李宛黛捏一把汗。她不敢失禮。

魏孺人不明她的身份，不敢受禮，示意銀兒扶起她，溫言詢問道：“這位姑娘是？”

迎夏道：“禀孺人，這位是王妃的妹妹宛馨小姐，這位是王妃的表妹陸敏芝小姐。兩位小姐，這位是魏孺人。”

魏孺人道：“原來是王妃的妹妹，妾身失禮了。只是王妃喜靜，這兒離正院近，若無事，還是不宜大聲喧嘩。”她在秋霜閣消息不靈通。知道王妃的母親勇毅侯夫人要來，卻不知道她帶了什麽人一起來。她敬重王妃是敬重她的身份和規矩，若王妃的人壞了規矩，她也不是不敢說的。

迎夏迎秋客氣道：“孺人說得是。”她們也不喜陸敏芝的無理取鬧。王妃給了她們任務，若讓陸敏芝出了院子就是她們的不是。但她畢竟是客人，她們又不能狠攔，正好魏孺人看不過眼，可以殺殺她威風。

陸敏芝不滿道：“我只是想出院子逛逛。你是什麽東西，敢攔我？”她自诩貌美，偏偏見着李宛黛這個表姐發現她長得不比她差，但方才秦濬多看她的幾眼安撫了她。李宛黛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有身份壓着，她不敢露出不高興。這時看到魏孺人，又是一個容貌幾乎勝過她的人，想到她不過是王府的一個妾，長成這樣肯定受李宛黛忌諱，當下就不客氣發作了。

大邺朝妻妾地位懸殊，陸敏芝的父親生前也有妾，那些妾在大李氏跟前大氣不敢喘，受了磋磨發賣的死的不計其數。在陸敏芝心裏，一個妾根本不值一提。哪怕這個妾是王府上的！

魏孺人神色一凜，銀兒氣得滿臉通紅，斥道：“你太無禮了！”

魏孺人擡起手擋住銀兒，嚴肅地直視陸敏芝：“這位姑娘，這裏是宣王府，妾身乃正五品親王孺人，請你慎言。否則，恐怕妾身要禀報王妃，向她讨一個說法。”

“你敢！”陸敏芝氣得瞪大眼。

秦濬追着他的鹩哥阿烏進正院時，看到的就是這個弩拔弓張的場面。自從戶部的賬查完後，永佑帝暫時沒用他，他又變得空閑起來。今日本該和李宛黛以及她肚裏的孩子好好交流，但岳母大人來了，他只能體貼地給她們母女留出空間。

百無聊賴間想起好久沒逗的阿烏，養鳥的太監說它自從和鹩哥阿玄分開後郁郁寡歡，沒有原來那般吵鬧活潑了。秦濬很有興致地捧了碗肉條喂它，沒想到這機靈鬼趁籠子打開，一溜煙地飛了出去，直撲前院，看那架勢肯定是去找阿玄了。

阿玄被秦濬送給李宛黛後養在正院的花園裏，于是秦濬也來了。

沒想到會遇到一群看起來像在吵架的女人。

她們見到他，齊齊矮下身行禮。秦濬還沒有叫起來，陸敏芝已經搶先一步委屈道：“表姐夫，她們欺負我！我想出院子逛一逛，她們都推三推四的！尤其是你的孺人！”

其他人都忍不住驚訝地看着她，仿佛無法相信她如此大膽。

秦濬叫她們起身，忍不住笑了。這個時代皇權至上，他是站在金字塔頂端，可以随意決定人生死的皇子，除了永佑帝和他的幾個兄弟，其他人都敬畏他，無人敢在明面上得罪他。即使親密如王妃李宛黛，對着他也時常恪守禮儀，無法在他面前完全放開。陸敏芝是第一個對他這般毫不見外的女子。

她是李宛黛的表妹，也是秦濬的表妹。在秦濬眼中，陸敏芝就是一個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初生之犢不畏虎，瞪大眼睛滿臉委屈的小模樣既直率又可愛。

秦濬笑道：“她們不讓你出去自然有她們的道理，到了別人府上，哪有你這麽沒規矩的？”

口上說着訓斥的話，語氣卻不見嚴厲，陸敏芝小嘴一扁，更作小兒女嬌态：“表姐夫才不是別人。我哥哥不在了，我把你當是我的哥哥……”說到傷心處，她眼圈一紅。

秦濬并不清楚陸敏芝的家事，見她一臉傷心難過，放柔聲音道：“好啦，別哭，她們不讓你出院子，表姐夫帶你出去玩，可好？”

陸敏芝的眼裏瞬間迸發出神采！

迎夏迎秋沒想到事态會發展成這樣，一時手足無措，頭皮發麻。李宛黛示意她們把陸敏芝拘在正院，為的便是隔絕她與秦濬接觸的機會。因為陸敏芝進王府後的種種表現顯示她并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迎夏大着膽子道：“王爺，待會兒王妃還要與表姑娘說話……”

“你們跟着即可。王妃若找，你們再把她帶回去。”秦濬道。有迎夏迎秋在，他自然知道不讓陸敏芝出正院是李宛黛的意思。不過難得有岳家的親戚上門，他不想表現得太過嚴肅。陸敏芝比小小年紀便故作老成，畏他如鼠的李宛馨要讨喜得多。

迎夏與迎秋對視一眼，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濬好笑道：“行了，表姑娘還小，你們也別太拘着她。我會和王妃說的，不用擔心她會責罰你們。”

男女七歲不同席。陸敏芝看着有十三四歲，哪裏小？這是衆人的心聲。

可惜秦濬聽不到。

魏孺人道：“王爺，表姑娘還小，不懂王府的規矩。可否允許妾身跟着提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