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妯娌

宣王府重新開門迎客後，遞拜帖的人便絡繹不絕。

秦濬初初開府時，因衆人對他的性情還不了解，他又擺出一副不争不搶，只喜撩貓逗狗的樣子，能與他相交的都是一些不成器的貴族子弟，連安國公府對這個唯一的皇家“外孫”，派出來與他相交的也是喜好玩樂的嫡麽兒，顯然對他沒有太多期待。故而很多人沒有把這位九皇子放在眼裏。

如今永佑帝先在戶部出大問題的當口讓秦濬摻一腳，又把壓了近三十年的承恩公府提上來，頗有起用這個小兒子的意思。尤其是戶部這一攤，如果鬧出來牽涉太廣，無人不關注。不少人锲而不舍地想探探秦濬的口風。之前宣王府閉門謝客，他們不得其門而入，現在勇毅侯府與承恩公府的人先後進府，其他人便如那聞到血腥味的獵狗，争先恐後想試探一二。

秦濬素來滑不溜丢，自然不會傻傻待在府裏等人堵門。可是他能行動自如，李宛黛卻不能。現在她的胎坐穩了，又見過勇毅侯府與承恩公府的人，不可能把其他人拒之門外，落得一個厚此薄彼的話柄。特別是來自秦濬幾個皇兄府上的帖子，更是推也推不掉。

秦濬擔心她累出好歹，教她道：“目前為止，我是最小的成年弟弟，你是最小的弟妹，又沒有争權奪利的心思，不用事事做得面面俱到。王嫂們但凡約你賞花喝茶，你無甚不适只管去，若談及戶部之事，你一概推給我，不用搭話。”

李宛黛道：“婦道人家無權幹涉政事，妾身曉得。”戶部的問題事關重大，秦濬也未與她細說。

秦濬道：“朝堂之事你別操心。顧好身子要緊。”

李宛黛柔順應了。

男人有男人的交際，女眷也有女眷的交際。以前顧玉珍做太子妃時，由她牽頭定期與弟妹們相聚，互通有無。太子妃去了皇家寺廟清修後，這個聚會的習慣王妃們也保留下來了。楚王居長，但齊王記在俞皇後名下，有嫡皇子的名分，所以聚會之事，由楚王妃安氏和齊王妃俞氏輪流牽頭，一次在楚王府舉辦，一次在齊王府舉辦。兩位王妃也使出渾身解數，務必要展示作為長嫂/嫡嫂關愛妯娌，親切大方的風度。

在之前的聚會，李宛黛與平郡王妃唐氏一個是年紀最小的王妃，一個是身份尴尬的郡王妃，基本是陪坐末座，插不上話，只能冷眼旁觀分成兩派的嫂嫂們針鋒相對，互相交鋒。秦濬和秦函關系極好，李宛黛與唐氏的關系也相當好，被人忽視也落得自在。

不過這一次李宛黛卻收到不少“關愛”的目光。楚王妃安氏和齊王妃俞氏你一言我一語詢問她的懷胎狀況，傳授了不少經驗。李宛黛認真聽了，柔聲道謝。

魯王妃楊氏很有幾分魯王的急躁尖刻：“說起來，我們幾妯娌就數九弟妹最有福氣。之前在昭陽公主府，九弟護着九弟妹那疼人的勁頭啊，啧，真是羨煞旁人！”

魯王和魯王妃性格有些相似，夫妻關系并不和睦。每個王爺可有四個側妃，諸王中只有魯王府的側妃數目是齊備的，更兼侍妾寵姬無數，每年不知擡進府多少美人兒。楊氏見着別人家夫妻恩愛的，心氣兒就有點不順。而且魯王曾令楊氏的死對頭蔣側妃與李宛黛相交，楊氏便覺得李宛黛站到蔣側妃那邊，與她頗不對付。

李宛黛羞澀地垂了垂首：“都是王爺憐惜。不過王爺說了，疼愛媳婦兒這一規矩，他也是跟皇兄們學的。”

齊王妃道：“是極了。能嫁入皇家，是我們的福氣。”俞氏是俞皇後的侄女，秦烨作為俞皇後的養子，娶了她之後從來不敢怠慢。齊王府的側妃侍妾無人敢冒犯她。齊王二子一女，二子皆是她嫡出，地位穩如泰山。日子過得順心，齊王妃自然有底氣說這話。

楚王妃道：“誰說不是呢？哦，日前許側妃不是剛掉了胎，三弟妹你也太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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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妃道：“二嫂這是聽誰嚼的舌根？許側妃是個心大的，懷上了沒注意，糊裏糊塗掉了，連王爺也頗有微詞。如此沒有福氣，怪得了誰？我又不如二嫂事事精細，胡側妃這是又懷上了吧？”

胡側妃是胡貴妃的侄女，和楚王是嫡親的表兄妹，兩人是打小處出來的情分。若不是胡家家世不夠顯赫，楚王妃的位置不一定由安氏坐。楚王三子二女，雖然楚王妃生了一子一女，但她生的兒子行三，女兒行二，前頭的長子長女和次子皆出自胡側妃的肚皮。時隔幾年，胡側妃又懷上了，楚王妃的肚子卻再沒動靜。楚王尊重王妃，但對表妹也是相當愛憐。

此事是楚王妃心中的一根尖刺。她心裏恨得要命，表面卻雲淡風輕：“為皇家開枝散葉是我們身為皇家媳婦的職責。胡氏生育有功，我與王爺都高興。父皇亦稱贊我是王妃中的表率。”外人看楚王府确實一團和氣，不像齊王府，側妃侍妾好不容易懷上了，也是莫名其妙生不下來的命。

在楚王妃看來，齊王妃表面上溫柔賢淑，實則既蠢又毒。有什麽不能等大事成了再秋後算賬？不是從她肚皮出來的就不準生下來，做得多了被人看出端倪才補救似地漏漏指縫讓一個女孩兒立住，自以為得計，殊不知別人已經給她定性了。

而在齊王妃看來，楚王妃則是假仁假義，終究會自食惡果。明明心裏恨得要命還故作大度，日後不管事成不成，都有可能為人作嫁。何不把威脅扼殺在搖籃內？宮裏的娘娘，哪一個手上沒有人命？既嫁入皇家，就別裝什麽善良仁慈的小白兔？蠢透了。名聲哪有實惠重要！

楚王和魯王是嫡親兄弟，魯王向來是楚王的好幫手。按理說魯王妃應該站在楚王妃這邊，但平時确實以楚王妃馬首是瞻的她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假笑道：“我不及二嫂賢良。不是我生的，我就是看不順眼。九弟妹，你說是吧？”

李宛黛正色道：“五嫂，請慎言。”無論心裏是什麽想法，這種話如何能明說？那不是生生遞出來的話柄嗎？

魯王妃哼了一聲：“看來九弟妹也是賢惠大度的，九弟好福氣。我倒想看看等庶子生下來了，九弟妹是不是真能視如己出……”

楚王妃見她越說越不像話，眼神一沉警告道：“五弟妹，不要說了。”

楚王妃對魯王妃到底有震懾力，魯王妃住了嘴，眼眶卻紅了。楚王妃看到她這副模樣，氣也消了，嘆了口氣。其實她不是不知道最近魯王妃不好過。

魯王妃出身誠意侯府，家裏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人物，祖父死後，誠意侯府降為誠意伯府。魯王四個側妃，兩個與她身份相當，她自然壓不住人。魯王與她的感情也不甚好。日前魯王與人争美人，争執間把對方打斷了腿，沒想到被打斷腿的正是魯王妃的表弟，那表弟是楊氏舅家的命根子，讀書極好，本來打算考科舉的，那腿治好後也變跛子了，生生斷了表弟的仕途。誠意伯府不要臉皮威逼利誘才逼得舅家不再追究，但也與舅家徹底撕破臉。魯王妃知道娘家是為了她，魯王已經夠不喜歡她了，再因她舅家而被禦史參一本，夫妻倆的關系恐怕更差。她還有嫡出的兒子要顧。

雖然知道魯王是他們這一邊的，但安氏對魯王的風流狂肆也極為不喜。為着魯王這風流成性的毛病，楚王不知道跟人賠了多少不是。偏偏他認為這只是一件小事。

在男人眼中，後宅之事永遠只是小事，不能與他們争權奪利的大業相提并論。

楚王妃只能道：“我會讓王爺說一說五弟。”

魯王妃垂下頭低聲道：“謝謝二嫂，是我失禮了。”

幾妯娌一時間皆沉默下來。

平郡王妃唐氏道：“不知道六弟妹的病好點了沒？”

齊王妃本來看着楚王妃與魯王妃妯娌情深的模樣有些膈應，一提到晉王妃寧氏，輪到她氣不打一處來。

晉王早早被齊王籠絡，他的婚事也是由俞皇後一手操辦的，千挑萬選挑了書香世家出身的國子監祭酒之女寧氏，原以為這樣一個女子會與滿腹經綸的晉王相配，沒想到寧氏的性子柔弱清高，她愛晉王風雅脫俗的一面，卻不能接受晉王為了争權奪利滿腹計算的一面，單方面與晉王疏遠。晉王生母華氏只是一個才人，晉王卻因雙胞胎弟弟夭折，破例允許養在生母身邊，但也因此沒有一個得力的母族，成長過程頗有些坎坷。即使站到齊王的陣營，也因為身份問題，不得不放下身段與人相交。

然而，他在外如何與人折節下交是一回事，回到晉王府，他卻要府裏的所有人以他為尊，不耐煩哄人。晉王妃與他疏遠，他便轉身離去，府裏自有溫柔小意的側妃侍妾會盡心盡力服侍他。受此打擊，晉王妃精神萎靡，漸漸變得病恹恹的。

她病了幾年，到如今聽說已經無法下地了，只能躺在床上熬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