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斷子

鐘府裏傳出悲痛欲絕的哭嚎聲！

鐘家祖上是京城人士，田舍翁出身，幾代人費盡力氣供出一個進士老爺鐘進，當了個芝麻小官，因為不會鑽營，熬了半輩子依然是個八品，随便一個京官都能踩死的存在。

不想送進宮裏的老來女鐘氏走了大運，第一次産子因為時辰與姜賢妃的兒子夭折的時辰相吻合，被永佑帝抱到姜賢妃身邊養育。姜賢妃從喪子之痛的打擊中恢複過來，自覺奪了鐘氏的兒子，對她及她身後的鐘家多有補償。一門雙公的姜家對于鐘家而言意味着什麽？那是漏漏指縫也能令鐘家扶搖直上，只能仰望的大權貴。

這十幾年來，宮中的鐘氏位至婕妤，還生下永佑帝最小的兒子十皇子，是宮裏除了胡貴妃外的獨一份。鐘家也在姜家的幫扶下越過越好。不但鐘進當了六品官，鐘進唯一的兒子鐘榮也撈到一個七品官當當。而立之年的鐘祺是鐘榮唯一的兒子，整個鐘家的寶貝疙瘩。

鐘家的男丁基本一脈單傳，鐘祺落地時身體不好，差點無法養活，鐘家上下把他捧在手心養得小心翼翼，在他的成長過程裏從來要星星不給月亮。鐘婕妤對這個侄子也十分關切，時常賞東西下來，便是秦濬這個親生的大兒子都沒有這個待遇。

鐘祺被寵溺過度，文不成武不就，整天走馬章臺，沉迷美色。其祖父鐘進到底進士出身，思想板正，知道孫子這樣不行，曾想下狠手管教，但板子剛舉起，老妻與兒媳婦立刻哭嚎着撲過來阻止，仿佛鐘進要挖她們的心肝脾胃。板子徹底打不下去，但到底唬了鐘祺一下，把他吓得安分一點。可是鐘進雙腿一蹬，鐘祺沒了管束，一如那脫缰的野馬，比以前更變本加厲。

鐘祺的父親鐘榮沒有鐘進的本事，頂天了只中了舉人，卻依靠小妹鐘婕妤的關系當了官，起點比努力了半輩子的老父還要高。于是心氣也養高了，不勤學好問努力增長知識見聞，反而四處鑽營，想借着其他關系升得更高，想方設法與鐘婕妤互相串聯。

鐘榮沒空管兒子，也不覺得兒子眠花宿柳是錯的。因為鐘祺雖然無甚大本事，妻妾多了，卻打破了鐘家一脈單傳的慣例，有了兩子兩女。鐘榮受此啓發，還想納妾多要個女兒，好配給妹妹的兒子，延續鐘家的富貴，可惜扛住悍妻的壓力納了，耕耘多年依然一無所獲。因此鐘榮亦死心了，一心鑽進權勢追逐裏。

鐘榮在外奔波常常不着家，他的母親和妻子對鐘祺一味寵溺，直到鐘祺鬧出人命才驚覺不對勁，那時再想管已經管不住了。她們無法眼睜睜看着寶貝疙瘩去死，只能提心吊膽幫忙善後，沒想到善後居然不難，出幾兩銀子，苦主便不鬧了。稍硬一點的擡出國舅的名號，也很容易把人震得不敢動彈。

于是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了。

所有鐘進在世時的謹小慎微通通扔掉，他們不敢在達官貴人林立的地方肆無忌憚，便在平民百姓中作威作福。雇上幾個打手，揣上銀子，搖着國舅的大旗，在京郊的小地方可以橫着走。

順風順水的日子過久了，當有一天鐘祺豎着出去，橫着被人擡回來時，老夫人直接暈倒，鐘祺的母親賴氏沒暈，狂怒道：“是誰？誰敢打國舅的兒子？老娘要他償命！”

口青面腫的家仆哭喪着臉道：“是宣王殿下與平郡王殿下……”

“宣王殿下？”賴氏失聲尖叫，結結巴巴道，“怎、怎麽會扯上宣王殿下？到、到底是怎麽回事？”

家仆說鐘祺想逼奸民女，那女子傷了鐘祺後逃脫，遇上宣王與平郡王，鐘祺沒認出對方身份，指使家仆打人，和兩位殿下的護衛發生沖突，鐘祺亂中受傷。家仆想告官，但兩位殿下一亮出身份，他們頓時啞火了。根本不敢追究，灰溜溜擡着鐘祺回來。

賴氏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聽到鐘祺痛苦的呻吟聲，忙道：“快請大夫！快請大夫！”提也不敢再提找人算賬，要人償命之類的話。

Advertisement

大夫來看，給鐘祺診了脈，上好藥，語帶同情含糊道：“傷到那裏了，不中用了……“

賴氏如遭雷擊：“什麽？大夫你說清楚！”

大夫只好小聲說鐘祺的命根子傷着了，軟塌塌的直不起來，有礙房事與子嗣……

老夫人剛醒過來又聽到這一句，立刻再暈一次。

賴氏大罵大夫是庸醫，要趕走他另請大夫，正巧鐘榮聽到消息趕回來了，斥道：“還嫌不夠丢人是吧？”

好聲好氣把臉色鐵青的大夫送走，還特意多給銀子讓大夫保密，鐘榮令人關上門，和母親妻子圍着昏睡過去的鐘祺發愁。

“作孽啊，他怎麽這麽狠心，祺兒可是他嫡親的表哥……”賴氏泣不成聲，咬牙切齒咒罵秦濬。

平時畏妻如虎的鐘榮一巴掌打過去：“不要命了你！給我住嘴！那是王爺，天潢貴胄，是你可以亂說的人嗎？”

賴氏被打得一懵，瞧見鐘榮發狠的嘴臉，一時也不敢使潑，恨聲道：“他再是王爺，身上也流着一半鐘家的血！”

鐘榮恨鐵不成鋼罵道：“若非如此，你以為鐘祺能回來嗎？刺殺王爺，是死罪！死罪知道嗎？鐘祺就是被你們養廢的！”

賴氏這時才知道害怕：“老爺，那、那祺兒回來了，是不是、是不是就沒事了？”

鐘榮道：“我怎麽知道？王爺把那女子帶回王府了。”

賴氏六神無主道：“為什麽要帶她回去？難不成王爺也看上她？祺兒糊塗，怎麽和殿下争女人呢？”

鐘榮道：“你少胡說八道！”不過他心裏也沒底。秦濬自襁褓時開始養在姜賢妃身邊，據說永佑帝不準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生母，後來長大了知道生母是鐘婕妤，和她的關系也非常冷淡。能和他來往的皆是高門子弟，鐘祺根本不入他的眼，而且兩人也差着歲數。

秦濬出宮建府後從未接見過鐘家人，即使鐘榮主動遞拜帖求見也不見，弄得鐘榮灰頭土臉。不過他害怕永佑帝知道他主動聯絡秦濬，畢竟永佑帝讓秦濬認的母族只有姜家，他鼓起勇氣遞拜帖求見也只遞過一回。

秦濬讓人動手打鐘祺時，估計根本沒認出他是誰。

而且後來知道了，還把那個女子帶回府，鐘榮也猜不透他意欲何為。難道真的如賴氏所說，他看上了那個女子？不然他堂堂一個親王，無端端去哪邊幹什麽？他的母親和妻子知道鐘祺好色，愛禍害女子，哄着他往京郊的農舍去，便是為防他惹上高門大戶的女子。

果然夜路走多了會遇上鬼。若那女子真是秦濬的心頭好，他們就倒了八輩子的黴！

鐘榮忍不住又罵了賴氏一句：“都是你慣出來的禍害！”

賴氏反罵道：“你倒是教好他啊！我可憐的祺兒，傷着命根子，以後可怎麽辦？”她悲從中生，“阿娘沒用，護不住你。”她依然怨秦濬下手不留情。

鐘榮心煩意亂。他倒是不擔心絕後，還有兩個孫子呢！他擔心的是此事的後續，不知會不會影響他的仕途：“哭哭哭，就知道哭。如今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賴氏道：“還能怎麽辦？告訴娘娘呗，宣王殿下還能不聽娘娘的？最好把那女子要過來，若不是她狐媚成性，我祺兒怎麽會遭此大難？”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

鐘榮一拍大腿：“是極是極！我立刻找人傳話給娘娘！”

賴氏見他匆匆走了，在背後啐了他一口。見鐘祺臉色青白，一無所覺地躺着，與悠悠轉醒的老夫人一起抱頭痛哭。

然而鐘榮的動作終究是慢了一步。次日彈劾他教子無方，縱子行兇的折子便遞到永佑帝案頭上。折子裏歷數鐘祺欺壓鄉裏，強搶民女，行刺皇族等罪狀，言辭激烈，仿佛恨不得立時判其一個斬立決。以致于另一個彈劾宣王秦濬和平郡王秦函持械鬥毆的折子無疾而終。

同時京兆尹亦接到狀告鐘祺強搶民女的狀紙。

原本鐘榮只是一個七品小官，就算家事不齊也不至于引起如此大的注目。但架不住他有個妹妹是四品婕妤。她還肚皮極争氣地為永佑帝生了兩個皇子，大的那一個還自幼養在姜賢妃膝下，拿姜家當正經母族來往。又恰逢秦濬因為戶部查賬之事出了一把風頭，正是備受關注的時候。故而對鐘榮的彈劾立刻鬧開，直達天聽。

永佑帝令京兆尹徹查，果然查出鐘祺做下不少腌臜事兒，判個斬立決未嘗不可。但一是苦主們願意私了，二是鐘祺陰差陽錯被嫡親表弟宣王秦濬廢了命根子，成了太監。三是鐘婕妤哭着喊着求情。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判了個流放三千裏。鐘榮受此牽連，不但幾乎到手的六品官位飛了，還被降職變成八品官，走了父親鐘進的老路，而且眼看着還沒有鐘進能升到六品的福分。

而本該同受牽連的秦濬也因為“剛正不阿，大義滅親”而受到贊賞。雖然永佑帝壓根兒不承認鐘家是秦濬的母族，把因為此事說秦濬“母族”私德不修的折子通通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