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積福

“宣王，你救救你表哥吧！”

鐘婕妤聽聞秦濬進宮，匆匆趕到玉陽宮求見，對着秦濬哭道。

姜賢妃聽到“表哥”兩字，修剪得精細的眉毛輕輕蹙起，眼光淡淡掃過來。

鐘婕妤吓了一跳，深深低下頭。

“鐘婕妤請慎言。父皇剛剛下旨訓斥了把鐘家算作本王舅家的大人們，您這話若傳到父皇耳裏，恐怕不太妥當。”秦濬淡淡警告道。

鐘婕妤擡頭悄悄看了秦濬一眼，眼神哀怨：“是臣妾失言了，請賢妃姐姐和宣王恕罪。可事情到底因宣王而起，鐘大人只此一子，無論如何，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宣王救救他吧！”不敢惹怒姜賢妃，她把“血脈相連”四個字說得相當含糊。

秦濬奇道：“鐘婕妤的消息好生靈通。是誰告訴，事情因本王而起？”

鐘婕妤道：“祺兒，難道鐘祺不是宣王的護衛打傷的？”據說還打得不能人道。她大哥只有這個兒子，母親和嫂子都視鐘祺為命根子，她大兒子卻把他打成廢人。鐘婕妤深深覺得對不起哥哥與母親。

秦濬道：“鐘祺光天化日之下意圖強搶民女，還指使家仆打本王與平郡王。我們的護衛不奮起反擊，難道舉高雙手，乖乖就擒？本王沒有馬上把他捉拿，送去京兆尹府，已經是看在他姓鐘的份上了。”

鐘婕妤臊紅臉。鐘榮叫人透露消息給她時有些細節說得含糊其辭，所以她不知道實情是怎麽樣的。她覺得鐘祺就是犯了再大的錯，被打成太監已經是最嚴重的懲罰了。皇上還把他流放三千裏，這不是要鐘祺的命嗎？鐘祺死了，她與娘家的關系肯定受影響。若因為秦濬而與娘家徹底決裂，那是萬萬不能的。

鐘婕妤道：“你不是安然無恙嗎？鐘祺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計較，饒過他，啊？”

秦濬道：“鐘婕妤，您知道這些年鐘祺害了多少無辜女子的性命嗎？”

鐘婕妤道：“你別聽外人胡說。他們既肯私了，焉知不是存心訛詐？鐘祺是荒唐了點，但他膽子小，不會存心害人性命。”

秦濬搖搖頭。鐘婕妤只知道護短，根本沒把那些人命當一回事兒。不過他也知道這個生母并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她的性格與晉王秦燦相類，在比她地位高的人面前卑躬屈膝之後，要在比她地位低的人身上找補回來，而且她做得遠遠不如秦燦聰明。她所居的翠玉閣出過的人命不在少數。但這些在上位者眼中從來不是事兒。別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宮人，便是受寵的宮妃或者身份貴重的龍子鳳孫，死得不明不白的也多去了。

秦濬道：“本王無能為力。鐘祺此案已經過了禦前，父皇的旨意已下，誰也不可能更改。”

鐘婕妤道：“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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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濬看着她：“難道鐘婕妤想本王抗旨？”

鐘婕妤噤聲。“抗旨”這頂帽子她可不敢戴。她怯懦地看着秦濬，目光哀求又埋怨。秦濬輕輕撥着茶沫，視而不見，神情冷淡。

姜賢妃道：“鐘婕妤，此事本宮與宣王自有安排，你先回去吧！”

鐘婕妤很想問是什麽安排，但姜賢妃清冷的眉梢淡淡一挑，無形的威壓降下，鐘婕妤頓時不敢多言。她想起傳話人字裏行間含着鐘榮對秦濬不親近生母家的不滿，心裏恻然，眼圈發紅。

可是即使她擺出如此情态，姜賢妃和秦濬的臉色都沒有絲毫變化，舉手擡足間的細微動作如出一轍，仿佛他們才是真正的母子，秦濬與她毫無瓜葛。

鐘婕妤心裏埋怨秦濬有了養母不認生母，一心攀着姜家的高枝。但她不想想永佑帝早把秦濬記到姜賢妃名下，這些年來一直存心讓秦濬只認姜賢妃為母。她自己也畏懼永佑帝，從來不敢靠近秦濬半步，更遑論教養。是姜賢妃見秦濬漸長，不想他不知自己身世，才告訴他他的生母另有其人。如此，鐘婕妤方敢與秦濬相認。而且若非姜賢妃與姜家幫扶，她和她背後的鐘家哪裏有今時今日的光景？

鐘婕妤怏怏不樂地告退了。

姜賢妃和秦濬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秦濬以為姜賢妃會說什麽，但姜賢妃只是叫他喝茶吃點心：“小廚房做的八珍糕不錯，你嘗嘗。”妃位以上的妃嫔皆有小廚房。姜賢妃出身大族，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玉陽宮設的小廚房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做養生膳食的手藝連禦膳房的點心師傅都比不過。永佑帝不會在玉陽宮過夜，但時常與姜賢妃一道用膳。

秦濬從善如流地用了。點心的口感清甜軟糯，更适合女人和小孩子。思及此，他不禁一笑。雖然他已經成婚一年有餘，快要當爹了，姜賢妃還是把他當作小孩子對待。

姜賢妃道：“氣可消了？”

秦濬把一塊八珍糕挾到姜賢妃的碟子上，緩緩道：“雖然母妃您一直言明鐘婕妤是我的生母，但我對她實在生不出尊敬之心。她待我亦不似一般兒子。所以我從來不會因她而生氣，沒有這種必要。”

姜賢妃輕輕瞪了他一眼，溫聲斥道：“什麽話都敢渾說了？”這種“不孝”的話，就是在心中想過也不該訴之于口。若被有心人聽去，秦濬能有什麽好名聲？時人重孝，對上位者的道德要求尤其高。

秦濬賴皮道：“我也只在母妃面前說。”

姜賢妃幽幽一嘆：“……不怪你。”

秦濬看起來溫和開朗，實則心防頗重。真能入他心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她不希望秦濬與鐘婕妤的關系太冷淡，所以偶爾為他們母子緩頰，想着好歹給秦濬多留一點牽念。只是鐘婕妤太不争氣。不說以前種種，這次那個鐘祺的其中一項罪名可是行刺皇族。這個皇族還是她的親生兒子。秦濬難得進宮一趟，她不問他身體有無大礙，不問他妻子懷胎狀況如何，一心只為侄子求情，要身為苦主的秦濬為加害者謀劃脫罪……糊塗至此！

姜賢妃覺得她對她的耐心也用盡了。她一向不屑理會蠢材，若非看在她是秦濬生母的份上，哪會費心思幫她？

母慈與子孝總是相對的。她做到這個份上，也不怪秦濬對她無情。

秦濬道：“多謝母妃。于我而言，我的母親只有您一位。”

姜賢妃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如此也好。”既然秦濬不在意，她也不是善心泛濫之人。秦濬若一心向着她，她自然不會不高興。

秦濬立刻笑了。他眉如染墨，眼若燦星，年輕俊秀，長相不像鐘婕妤，雖有幾分永佑帝的影子，但姜賢妃總覺得他更肖似她。這一笑笑得姜賢妃心裏酸軟，既感動又驕傲。為人母的看到兒子成長得優秀出衆，心态大多如此。

姜賢妃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下次再想做什麽，別親自動手。不過是一個小人，不值得你如此。”

秦濬知道姜賢妃是看穿他動的手腳了，含笑道：“下次不會的。這一次，當是為我未出世的孩兒積德吧！”

會和鐘祺遇上，趁機廢了他，從頭到尾都不是意外，而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戲。自從秦濬被永佑帝抱給姜賢妃養育，便開始有人在鐘婕妤與她背後的鐘家人身上使勁。鐘婕妤身為禁宮妃嫔，能順利與宮外的鐘榮等人串聯，鐘祺被引得越來越不成器，越來越荒唐，皆有背後人的手筆。

他們削弱不了底蘊深厚的姜家，也不會給鐘家真正崛起的機會。畢竟鐘婕妤才是秦濬的生母，只要她不死，便是對付秦濬的有力利器之一。一個“孝”字壓下來，誰都得矮上半分。

現在永佑帝有大用秦濬的意思，那些人正等着合适的時機利用鐘家坑秦濬一把。只要鐘祺胡作非為的事被人揭出來，秦濬就不免要擔上一個“母族不堪”的名聲。他不救鐘祺，是不孝，只知養母不知生母，冷酷無情，他救鐘祺，則是助纣為虐，不辨是非。救不救都是錯，注定要左右為難。

所以秦濬幹脆先下手為強。

鐘祺指使家仆行刺他，鐘家人好意思開口要他救人？更別說旁邊還有平郡王立着。不追究他死罪已是他仁慈大度。鐘祺被廢命根子，無法再作惡，死裏逃生。那些人借他生事的算盤便通通落空。

數年籌謀毀于一旦，恐怕那些人在背後會扼腕不已。

姜家幫扶鐘家多時，對鐘家的情況自然不會一無所知。若鐘家人安分守己，對姜家俯首帖耳，姜家也不會不提醒引導一番。偏偏鐘家人心太大，從姜家手上得了諸多好處，卻不思感恩。不但鐘榮四處鑽營，鐘婕妤在宮中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盤，頻頻被人當槍使還自以為得計，令秦濬與她離心離德。加之秦濬對鐘家人的行事冷眼旁觀，漠不關心，姜家當然不會上趕着挽救這樣一家子。況且，姜家也未嘗沒有一觀秦濬如何行事的意思。

秦濬能如此不動聲色解了別人費心謀劃的這一局，知情者無不驚訝。

當然，處置鐘家沒有那麽簡單。廢了鐘祺只是第一步。

接着，秦濬向姜賢妃借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