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多思

“民女柳青娘參見王爺。”被秦濬帶回王府的農家醫女跪下行禮，畢恭畢敬道。

“不必多禮，起來吧。”秦濬道。

柳青娘起身，低眉順眼站着。此刻，她的身上不見一絲一毫遇到秦函與秦濬時的我見猶憐之色，甚為端正肅穆。

“這次的任務你做得很好。此後你安心待在王府裏侍候王妃吧！”秦濬道。

知道李宛黛懷孕，并且懷的是雙胎後，秦濬一直在考慮大夫的問題。雖然他是皇子，能調用太醫，但醫術高明的院判等人肯定先緊着宮裏的貴人，關鍵時刻或者能請動他們，平時讓他們常駐王府卻不現實。王府也養着大夫，不過這大夫是殿中省安排的，醫術好不好，忠心幾何，皆是兩說。而姜賢妃派給他的嬷嬷經驗豐富，但始終不是正統大夫。

秦濬手中有人，只是不好在這個人人盯着他的時候貿然安排進府，免得暴露他手下的勢力。正好鐘祺行事越來越荒唐，秦濬想借機治治鐘家，壓一下他們的氣焰，于是便有了柳青娘于鄉間行醫，被鐘祺看中，而後一系列行動都變得順理成章。

如此，柳青娘也有了進王府的理由。

“是，王爺。”柳青娘恭謹道。

秦濬滿意地點點頭。

鐘家經此一役，大概也能收斂一些。他安排在鐘榮身邊的人會适時提醒他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如果他做到這個份上，鐘家還冥頑不寧，就別怪他……

秦濬拿起一串念珠無意識地轉着。

他來歷不同，對鐘婕妤真沒什麽母子之情。只是姜賢妃為他費了不少心思，他并不想讓他涼薄無情的一面被她看穿。畢竟在世人眼中，鐘婕妤是他生母，這是一輩子都甩不掉的血緣枷鎖。

不過他動了這次手，估計有些人也會對他改觀了。

正想着，陳奉禀報王妃求見。秦濬站起身，親自出去迎接。

“王爺。”李宛黛嫣然一笑，帶着人福下身。

秦濬一手扶住她，柔聲道：“你身子重，不必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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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宛黛笑而不語。秦濬寵溺地看着她，拿她沒辦法。因為是在前院，她身為王妃，要以身作則維護秦濬在宣王府至高無上的權威。

這福身一禮在秦濬眼裏不過是小事，在李宛黛眼裏卻是一件必須堅持的大事。索性這個動作幅度不大，秦濬也會及時扶着她，就随她去了。

李宛黛進了書房就看到柳青娘站在裏面。柳青娘見人來了自動收斂氣勢，又變回沒有攻擊性的弱女子一個，容貌秀氣，楚楚動人。

李宛黛腳步微頓。

秦濬道：“柳姑娘，過來拜見王妃。”

柳青娘跪下行禮：“民女參見王妃娘娘，娘娘萬福。”

“王妃，她就是之前我帶回來的女子。如今害她的人已經得到懲戒，她又暫時不好出府。我見她醫術不錯，又擅長婦科，想讓她在你身邊待一段時間。你意下如何？”秦濬道。

這段時間鐘祺一案鬧得沸沸揚揚。因為事關秦濬生母的家族，李宛黛也密切留意事态發展。鐘家遞上來的拜帖，她第一時間交到秦濬手上。但秦濬不見，她又不好多問。想起糊塗自私的鐘婕妤，她是半點都不想與之打交道。況且憑她的本心說，鐘祺這等敗類是死不足惜。秦濬廢了他可是大快人心。但他又是秦濬的嫡親表兄。李宛黛都替秦濬為難。

她亦同情差點被鐘祺逼奸的柳青娘。她被秦濬帶進王府，李宛黛知道事情原委後一直想一見，但鐘祺被狀告，柳青娘要過堂，見面就耽擱下來了。

因着秦濬與鐘祺的關系，李宛黛本想好好撫慰她一番，也為她以後的生活作些打算。畢竟雖然鐘祺最終沒有得逞，柳青娘的名聲也盡毀了。她唯一的養父也已經在月前去世，如今的柳青娘是孑然一身，無親無故，當真可憐可嘆。

只是李宛黛沒想到秦濬想把柳青娘留在王府。

醫術不錯？

他們貴為王爺王妃，可以召喚太醫看診，府中常駐殿中省派遣下來的大夫随時聽候差遣，什麽時候輪到一個不明來歷的農家醫女侍候？

李宛黛看着柳青娘的長相身姿，含笑道：“王爺難得開口贊人，自然是極好的。柳姑娘請起。”

秦濬自覺了結一樁心事，當下道：“柳姑娘好好侍候王妃。侍候得好了，本王重重有賞。”

柳青娘道：“民女必定竭盡全力。”

李宛黛下意識撫着凸起的腹部。因為懷的是雙胎，五個多月的肚子已經好像七個月那麽大。秦濬看着她的肚子，總是忍不住流露一點擔憂。

——或者這才是他一直沒有碰人的原因？

——他重視子嗣，怕碰了別的女人她會生氣妒忌，影響肚裏的孩子，所以才不得不克制？

王氏的話，皇嫂們的話在她腦裏翻騰，攪得她心神大亂。

“哎呀！”李宛黛突然覺得腹部一陣抽痛。

秦濬見她臉色一白，整個人弓起身，連忙扶住她緊張問：“怎麽了？”

“肚子、肚子痛……“李宛黛咬着嘴唇道。

秦濬叫道：“青娘！”

柳青娘連忙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布包打開，露出一排寒光閃閃的銀針。

她為李宛黛把脈，停頓片刻後卷起李宛黛的衣袖，讓秦濬壓着，沉着道：“王妃，得罪了！”

她五指翻飛，又快又穩地在李宛黛皓白的手臂上插上數根銀針。李宛黛只覺手臂上傳來細微的痛，然後不過數息，腹部的痛楚便緩解下來。她驚訝地看着柳青娘。

秦濬拿出手帕擦拭李宛黛額上痛出的汗珠，關切問：“怎麽回事？”

李宛黛搖搖頭。柳青娘利落收針，沉穩道：“思慮過度，氣血不暢。”

李宛黛立刻覺得整個人被看穿了，簡直無地自容。但柳青娘很快又接着道：“孕婦在孕期的症狀千奇百怪。情緒起伏大些不足為奇，殿下與娘娘不必過分擔憂。”

秦濬問：“那怎麽辦？”

柳青娘道：“王爺多陪陪娘娘，娘娘也請放寬心态，萬事先放一邊，以腹中胎兒為重。”

秦濬的眉頭一皺一松，受教道：“知道了。”他緊了緊握住李宛黛的手，“王妃有何心事，只管與我說。”

李宛黛渾身不自在，聲如蚊吶“嗯”了一聲，臊紅了臉。

秦濬遵從醫囑，這一天的餘下時間都陪着李宛黛，和她一起寫字作畫，還彈琴給她聽。饒是李宛黛心思千回百轉，對上秦濬情深款款的眼神，也忍不住沉溺其中。越與秦濬相處，李宛黛反而越覺得這個丈夫難以捉摸。他總會在你以為已經有些了解他的時候，呈現更多不同的面貌讓你驚訝。而只要他想，他便是一個無可挑剔的丈夫。

晚上就寝時，躺在同一張床上，秦濬溫柔地環住她，輕聲說着童年趣事。

他與四哥秦函的感情極好。秦函比他早幾年開府，他偶爾出宮一次，就是去秦函的平郡王府玩。到了平郡王府，秦函不會拘束他，他便徹底放開手腳耍歡。秦函還時不時帶他去逛街。

“我在宮中長大，嚴格來說，在我開府前都無法出宮，更遑論上街閑逛……”若沒有秦函帶着，最了不起的行程也不過是永佑帝去皇家狩獵場散心時把他們這些小皇子帶上，然後他們在一大群人的監管下匆匆在狩獵場溜達一圈。

其實若真想出宮，其他皇兄也可以幫忙。就是太子，他求到他面前，他也不會不應。但他一直想着中立，不靠向任何人，故而除了秦函，他與其他皇兄的關系都平平，更不會為了能出宮玩耍而求他們。

李宛黛不禁有些心疼他。一個年幼好動的小皇子，雖然金尊玉貴，奴仆環繞，但十多年來只能困在深宮，不得自由，比一個普通的閨閣小姐還不如。好歹她們養在府裏，還能與閨中密友互相串門子，出門采購首飾書籍等，甚至跟長輩去廟裏拜神上香，不會對外界一無所知。

“第一次跟着四哥出宮的時候，有個小男孩向我販賣玉石，嗯，很劣質、很粗糙的玉石，不過因為對方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所以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還打算掏錢買了。我想着啊，他這麽小就出來做商販，家裏肯定有難言之隐……”秦濬緩緩道。

“王爺心善。”李宛黛心口泛起柔軟。

“舉手之勞而已，我也不差那幾個錢。不過我最後沒買成。”秦濬點着她的鼻子，笑問，“你猜為什麽？”

“嗯……有別人看中您喜歡的玉石，另出高價買了？”李宛黛想了想道。

秦濬笑了：“看來王妃有過此經歷啊。但沒猜對。”

李宛黛道：“妾身猜不着，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秦濬也不吊她胃口，回憶道：“因為我的錢袋不見了。你知道，我第一次出門，不太懂規矩，就把錢袋別在腰間。四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沒提醒我。”

李宛黛可惜道：“您當時可是又驚愕又尴尬？”

秦濬搖搖頭：“沒有。我一時大意，我的護衛卻不敢大意。他們帶着我和四哥追小偷去了。你知道結果怎麽着？”

李宛黛道：“您們拿回錢袋，把小偷扭送到衙門？”

秦濬道：“不，我們發現賣玉石的小男孩和小偷是一夥的，然後把錢袋送給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