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夏氏

轉眼到了中秋節。

大邺朝的帝都建邺位于南北交界，四季分明。這一年的秋天卻格外冷，節前下了一場冰雹，節日當天氣溫很低，大家都提前換上厚衣。

中秋節早上有祭禮，晚上有宮宴，秦濬與李宛黛醜時起身，穿戴整齊親王與親王妃的吉服，在寅時末入宮。

祭壇分陽壇與陰壇。皇帝領着王公大臣于陽壇祭祀，皇後領着王公大臣的女眷于陰壇祭祀。

整個祭禮始于辰時，結束于巳時。之後皇帝帶着王公大臣巡視京郊秋收狀況，皇後領着女眷先一步回宮，準備晚上的宮宴。

因為李宛黛懷着身孕，身體笨重，姜賢妃全程照顧着她。忙活完好不容易回到宮中，女眷們聚到坤寧宮問安，姜賢妃向俞皇後請示過後，把李宛黛送到後殿休息。

到了後殿，李宛黛撐不住的歪在榻上。這一天的行程對于孕婦來說實在太累人，秦濬提過為她告假，但李宛黛見過懷胎九月接近臨盤的孕婦依然堅持出席這種意義重大的慶典，她懷胎才過五月，現在告假未免太過嬌氣，所以堅持來了。

不過一番折騰下來，李宛黛發現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若非姜賢妃一直細心照顧，她能不能堅持到回宮也是一個問題。

姜賢妃的貼身大宮女疏桐親自為李宛黛送上熱茶和點心，拿狐裘蓋住她的膝蓋，再扶着她坐起身，侍候她用。

“有勞姑姑了。”李宛黛喝下一口熱茶，只覺精神一震，連忙客氣道。

疏桐是姜賢妃入宮後，殿中省派給姜賢妃的宮女，一直沒出宮嫁人，待在姜賢妃身邊，待她忠心耿耿。疏桐是看着秦濬長大的人之一，秦濬與李宛黛見着她，都會客氣地稱一聲“姑姑”。

疏桐道：“王妃受累了。娘娘囑咐王妃先休息好，不用擔心外頭。”

李宛黛感激道：“請姑姑代兒臣謝過娘娘恩典。”

疏桐笑着點頭。她的眼神落到李宛黛凸起的腹部，充滿欣慰與期待。

這時，一個女子走進來，對李宛黛福身行禮：“臣妾參見宣王妃娘娘。”

李宛黛原本帶笑的臉容一滞，因為來人是晉王府側妃夏氏。夏側妃長着一張容長臉，妩媚秀致，眉間籠着輕愁，身姿如弱柳扶風，惹人生憐。在晉王府見過她之後，李宛黛心想也難怪晉王如此偏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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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她也心疼晉王妃。之前她與楚王妃安氏等嫂嫂到晉王府探望晉王妃，都被她的慘狀驚呆了！不過短短時日，晉王妃已經憔悴不堪，形瘦骨立，只剩下最後一口氣。這使得她們特意把夏側妃召過來，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的算盤變得毫無意義。

她們不知道把晉王妃逼成這副慘狀，夏側妃到底使了多大的勁。但出現在她們面前的夏側妃不卑不亢，條理分明地講述了晉王妃的病情。按照太醫的說法，而今晉王妃只是在熬日子，大概過不了今年的冬天。

夏側妃還讓晉王妃的兒子秦佑探望晉王妃。秦佑今年兩歲，生得眉清目秀，雙頰胖嘟嘟的。他被養得不錯，依然記着晉王妃，隔着人叫了好幾聲“娘”，情真意切。可惜晉王妃已經病入膏肓，沒有回應，秦佑一臉沮喪失望，還是夏側妃柔聲安慰他，一個勁為晉王妃說好話，言語間并沒有刻意挑撥離間的意思，讓人挑不出錯處。

因晉王妃起不了身，晉王的後院由着夏側妃把控。晉王也向皇後請了懿旨，讓夏側妃在晉王妃病重期間，代晉王妃出席宮宴。這種行徑本不合規矩，親王進宮，一般只帶正妃。但永佑帝先前因為懷念已故的夏太後，特意給夏側妃的品級提了半級，地位近似平妻。夏側妃被默認為下一任晉王妃，故而反對的聲音大大減少。俞皇後也準許了晉王所請。

不過李宛黛覺得這個夏側妃膈應，固然有物傷其類的緣故，更多是因為那次她去晉王府，夏側妃避開其他人，悄悄對她說了一句話。

她說：“請轉告宣王，晉王無意扶正我。”

把李宛黛驚得如遭晴天霹靂！

夏側妃的話太引人遐思。自己的丈夫與其兄長的側妃不清不楚，光想想便令人無法接受。但這話又似乎隐含着重要的信息，也有可能夏側妃是秦濬安放在晉王身邊的棋子，所以李宛黛盡管心不甘情不願，也不敢怠慢，一回府就立刻告訴秦濬。

秦濬比她還驚訝：“夏側妃是誰？”顯然已經把之前李宛黛提過的關于夏側妃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後來李宛黛解釋，秦濬才想起有這麽一個人。夏側妃是已故夏太後的侄孫女。夏太後在世時，曾召過她入宮。秦濬與她有過幾面之緣。按道理，以夏氏一等承恩公府嫡小姐的身份，就是做太子妃也使得。偏偏這個夏氏生不逢時，适婚年紀正處于永佑帝與夏太後關系最尖銳的時候，永佑帝受夠了後宮的夏氏女，不想兒子們再受，所以夏太後想把夏氏嫁給晉王做王妃，永佑帝偏偏讓她做了側妃。胳膊擰不過大腿，永佑帝贏了，夏太後敗退，夏氏做妾的命運就此定下來。

秦濬想不通夏側妃給他傳遞消息的理由。指望他插手晉王府的家事，助其上位成正妃？若她是打這個算盤，未免高估了自己的價值。

秦濬把她置之不理，也囑咐李宛黛，在查清夏側妃意欲何為前，不要和她有太多接觸。

“夏側妃，免禮。”李宛黛擡擡手做了個虛扶的動作。除了之前去晉王府那次，她和夏側妃素無交集，但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夏側妃是沖着她而來，或者說，沖着她背後的宣王而來。

夏側妃道：“皇後娘娘挂心王妃，囑咐臣妾進來侍候。”

李宛黛道：“勞皇後娘娘費心了。”她一點即透。雖然有傳夏側妃是下一任晉王妃，但現在她終究不是正妃，俞皇後恩準她代晉王妃出席宮宴是看在晉王的面子上，卻不好真的讓一個側室立在一群正室夫人中間，引人側目。正好李宛黛要休息，叫夏側妃去侍候她，既表明嫡庶有別的态度，也讓夏側妃避開鋒芒。俞皇後為了拉攏晉王，亦是費煞苦心。

說是侍候，但夏側妃的身份只比李宛黛低半級，輩分上還是她的小六嫂，李宛黛當然不會真的吩咐她做什麽。倒是疏桐，要連夏側妃一起侍候，招呼她喝茶用點心。

疏桐轉出去，夏側妃看着李宛黛的肚子，輕聲道：“王妃懷胎滿五個月了吧？肚子很大。”

李宛黛道：“嗯，因懷的是雙胎，比尋常要大些。”

懷上雙胎在大邺朝皇室是一件極為吉祥的稀罕事，所以李宛黛的情況受到不少關注，宮裏的賞賜從來都是雙份的。

夏側妃道：“王爺好福氣。”

李宛黛微微警惕起來，不動聲色看着她。

夏側妃仿佛一無所覺，笑得溫溫柔柔的，嘆氣道：“臣妾就沒有這等福氣。”

李宛黛道：“側妃還年輕。”夏側妃比李宛黛大兩歲，今年才二十歲。她十五歲成為晉王側妃，一直無子。這種情況，很多人已經猜測她是生不出，但也不敢肯定，畢竟夏側妃的年紀實在不大。之前夏側妃告訴她，晉王無意扶正她，李宛黛估計她沒有生育是原因之一。對于男子來說，無法孕育子嗣的女人是無能的，不完整的。

李宛黛嘗過那種心急如焚的滋味。她與秦濬成婚後半年無子，秦濬一點都不心急，還說無子可以過繼什麽的，她那時什麽都聽不進去，自己急得團團轉——

李宛黛不禁一愣。原來秦濬說過無子可以過繼，她都不記得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麽神色？應該是寬慰她的話吧！哪有男子真的不在乎子嗣？

不過他願意說那種話寬慰她，也是極難得。

夏側妃見李宛黛微微發怔，徑自出神，臉上慢慢浮現溫柔之色，心裏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肯定是想起宣王吧！夏側妃想。

她總是忍不住悄悄關注有關宣王的消息。包括他豪爽不羁的作風，他對王妃的寵愛，宣王妃的幸福和樂……

原本，這些皆是屬于她的。

夏家本來只是一個三流世家，當年夏太後入宮，一直到生下永佑帝前，份位都只是一個美人。但生下永佑帝後，因永佑帝是先帝嘉平帝唯一的兒子，夏美人一舉升為夏妃。從那時起，夏家開始有起色。永佑帝健康長到五歲，嘉平帝立他為太子，封夏妃為皇後，夏家一躍而成後族，襲承恩公爵位。嘉平帝為了增加永佑帝的助力，扶植承恩公府，夏家迅速發展壯大。嘉平帝駕崩，夏太後作為永佑帝的生母，地位尊崇，夏家随之風光顯赫。

夏家之女相繼進宮。到夏氏這一代，她是唯一的女孩，便是庶出也尊貴。家裏為了給她提身份，早早把她記在嫡母名下，讓她作為嫡女受教養。不過因為年紀太小，她沒能當上太子妃，家中商量着，想把她定給九皇子秦濬。他們十分看中姜賢妃與她背後的姜家。

夏氏外表柔弱，心裏卻有點心高氣傲。她比九皇子秦濬大三歲，在她看來，秦濬只是一個小孩子，根本配不上她。

對于家裏的決定，她心頭有氣，進宮向夏太後請安時，她躲在花園裏悄悄哭泣。

但是秦濬出現在她面前，送給她一朵花——

一朵令她永生難忘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