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花兒

“你為什麽哭呢?女孩子哭起來會變醜。”那時候的秦濬年少俊秀,雖有些孩子氣,但一雙眼睛烏黑潤澤,帶着笑,看着她的眼神,像一個兄長看着調皮的小妹妹,充滿包容與寵溺。

他沒有認出她,她卻因為他可能是她的未來夫婿而記住了他的容貌。

夏氏心想:都是你的錯!

她自幼接受大家閨秀教育,那一刻卻突然幼稚起來,在他面前使勁哭,她覺得他拿她的眼淚沒辦法。

果然,秦濬見她哭得凄慘,露出好笑又無奈的神情。他哄她:“你別哭啊。若你不哭,我送你一件禮物好不好?”

“什麽禮物?”她可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聰明姑娘。

秦濬有些苦惱她的難哄,不得不揭開謎底:“一朵花。”

夏氏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花算什麽?她見多了!

秦濬笑道:“是一朵很特別的花呢,你看!”

他指着花園裏的一處。夏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一簇盛開得很燦爛的芍藥,朵朵粉嫩可愛。秦濬正指着其中一朵。但夏氏怎麽看都看不出那一朵與它旁邊的那些有什麽區別。她覺得他是随手指的,根本就是欺她年紀小在糊弄她!

夏氏紅着眼睛使勁瞪着他,用眼神控訴他。

秦濬不疾不徐道:“你先聽我說。花兒盛開的時間總是很短。我把它摘下來送給你,它的壽命不過數日,便會凋謝枯萎。即使讓它種在花園裏,最多月餘,它同樣也會凋謝枯萎。我卻可以送你一朵永不凋謝的花。有兩種方法,一,我在它綻放得最燦爛的此刻把它摘下來,制成簽子送給你。二,我把它移植到別處,等它開花結果之後,拿它的種子重新種下,等來年,又是一朵盛開的鮮花。如此循環,生生不息。你選哪種?“

夏氏選哪種?

她哪種都沒有選。她看着秦濬認真哄她的臉,對上他黑亮的眼睛,突然心跳怦然,害羞得落荒而逃。

他送給她的花,開在她心裏……

可是在她開始期待與秦濬定下婚約的時候,夏太後卻突然提出讓她嫁給六皇子秦燦。這和她原先和夏家說好的不一樣。但夏太後說永佑帝不會答應讓身份高貴的皇子娶夏家女。秦濬的生母不成氣候,養母姜賢妃在永佑帝心目中的地位卻很高,連帶秦濬的身份也十分尊貴。若夏氏想做皇子正妃,唯有皇子中身份最低的六皇子有可能。夏家思前想後,無奈答應了。然而永佑帝連這也不允許,夏太後極力争取依然兵敗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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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夏氏堂堂公府嫡女,只能委委屈屈嫁給六皇子為側妃。

如果被封為晉王的六皇子待她如珠似寶,兩人琴瑟和諧,夏側妃過得幸福美滿,或許她不會記得那一次對秦濬的心動。

偏偏晉王待她……

再對比李宛黛一身掩不住的安穩美滿——那是受盡丈夫寵愛才會流露的氣息,無法僞裝,夏側妃到底意難平。

可是她又能做什麽?

她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側妃。即使她的丈夫晉王日後有所成就,也與她無關。

他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什麽都心裏有數。

思及此,她突然垂首,微微一笑,站起身為李宛黛掖了掖狐裘。

李宛黛蹙眉,想示意她不用忙。夏側妃看了她一眼,把她定在原位,任她施為。

在狐裘的遮擋下,夏側妃飛快在李宛黛手心寫了一個字。

等夏側妃退開,李宛黛深深地看着她。夏側妃朝她彎彎唇角,若無其事。

疏桐再進來時,李宛黛與夏側妃各據一方,客客氣氣地說着話。疏桐心裏對李宛黛多了幾分贊許。這位王妃也許是因為年輕面嫩,對別人有些喜惡分明,雖然盡力掩飾,但功力還未到家。方才她站在旁邊都能察覺她對夏側妃的不喜。現在卻好多了。

距離宮宴還有一段時間,李宛黛歪着歪着也倦了,閉上眼小憩。夏側妃一直在她旁邊陪着她,看着她出神。

疏桐沒想到她們的關系會突然變得如此不錯。

李宛黛這一歇,歇到華燈初上。

坤寧宮的太監到偏殿傳達俞皇後的懿旨,大意是天氣太冷,皇後娘娘體諒宣王妃身體不适,讓她不用出去參加宮宴了,好好在偏殿待着。夏側妃也陪着。

李宛黛和疏桐對了一個眼神,李宛黛與夏側妃道“知道了”,疏桐無聲無息出去了一趟,回來朝李宛黛點點頭。

李宛黛放松下來,既然姜賢妃也是同樣的意思,那肯定發生什麽事,她不适合出去。

宮宴在摘星樓舉辦。

摘星樓樓高三層,巍峨恢弘,大紅宮燈把整座樓照得燈火通明。摘星樓的梁柱用特殊材料制成,冬暖夏涼。在秋涼的夜裏,只要在每層樓的四角點上一盤銀霜炭,樓內便能暖洋洋一片。

主宴席設在二樓,也是帝後所在的位置。能在二樓陪坐的無不是宗室王公,永佑帝的心腹及其家眷。

在永佑帝的帶領下,全體祭過月後,帝後就坐,宴會正式開始。

永佑帝以主人的身份祝酒,酒過三巡,樓裏的氣氛便熱烈起來。

秦濬和晉王秦燦挨着坐。晉王似真似假地向他抱怨:“你王妃搶了我的人,讓我們都成了落單的,你得陪我多喝幾杯。”

秦濬笑道:“沒問題,六哥。你要喝多少我都奉陪。我的王妃多虧小六嫂照顧了。”

晉王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其實俞皇後不讓夏側妃出來,大家口上不說心裏也知道原因。這個決定有一半也是為了晉王好。晉王不是不明白,但他自尊心強,依然覺得被下了面子。秦濬能說句好聽的,他心裏也舒坦一些。

晉王道:“如今九弟妹身子重,諸事不便,你也不找人幫幫她。”

秦濬道:“母妃給了我好些人,王妃手下能幹的侍女也多,足夠支應,不用再添人。”

晉王不以為然:“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真發生什麽事,哪個能作得了主?像我,你六嫂身子不好,一二般事我都不讓她操心,叫夏氏幫着她。可是嫂嫂們不諒解我,責怪我寵妾滅妻。我是那般沒規矩的人嗎?”說到後面,他的語氣裏已經帶上惱意。

秦濬喝了一口酒,渾不在意道:“女人憐貧惜弱,就愛操這個心。何必跟她們計較?”

晉王意有所指道:“她們沒有說你壞話,你自然心寬。”

秦濬含笑道:“我相信嫂嫂們都是知道知道分寸之人。”

晉王拉了拉臉。他的本意是暗示秦濬約束他的王妃,別讓她一個做人弟妹的挺着個大肚子跟其他嫂子一起起哄,管到他頭上。若秦濬有意納個側妃更妙,正好讓她嘗嘗晉王妃的滋味。偏偏秦濬硬是不接茬,一意維護她,還指桑罵槐叫他收斂一點,不要失了分寸。

可是秦濬根本不在乎他拉不拉臉。強勢如魯王都被他撅回去,何況是一向擺笑臉迎人的晉王?

他就是護着他的小妻子,那又怎樣?

果然晉王的臉只拉了一瞬,很快恢複正常,開玩笑似地道:“不行啊,九弟,你太縱容弟妹了,這是懼內。”

秦濬也開玩笑似道:“媳婦兒娶回府是用來疼愛的。男子漢大丈夫,小事上容讓一下女人,又有什麽問題?”

晉王一臉不以為然。他可不認為媳婦兒娶回府是用來疼愛的。媳婦兒的功用是生兒育女,主掌中饋,以及帶來能夠支持丈夫的來自妻族的助力。一個女人若連其中一樣都做不到,娶來何用?他看似喜好風雅,實則卻是徹頭徹尾的實用派。而且他對王妃的要求還比一般人高,所以寧氏被他棄之若履。

在晉王看來,懼內的男人都有些婦人之仁。秦濬能比他高一籌,不過是因為他比較幸運,攤上一個姓姜的位居賢妃之位的養母。

道不同不相為謀,兩兄弟又言不及義地閑聊了幾句,晉王拿着酒杯離席,向別人敬酒去。

有永佑帝在,幾個親王都擺出一副不與大臣結交的清高模樣,只與親戚輪番喝一杯,交談幾句便走開。

秦濬這裏,過來敬酒的有勇毅侯李骥與勇毅侯世子李承晖,由李承晖開口問了一下李宛黛的狀況,李骥板着臉擺出武将的威勢在旁邊聽着秦濬的回答。秦濬笑眯眯的,好脾氣得不得了的簡單說了,包括解釋她沒有出來的原因。李骥和李承晖都頗滿意他的态度,和他結結實實喝了三杯。秦濬酒量好,喝得面不改色,到最後連李骥也露出一點笑容,走開時臉色都是緩和的。

因為姜鳳鳴出仕,今年的中秋宮宴連承恩公姜禮都在二樓撈到一個座位。姜鳳鳴的官職不足以參加宮宴,他是以承恩公世子的身份出席的。兩父子也過來向秦濬敬酒。

和這兩撥人喝過後,一個太監走過來,對秦濬道:“宣王殿下,皇後娘娘有請。”

秦濬頓了頓,立刻跟着他走向主位。

永佑帝右手邊坐在俞皇後,左手邊下首位坐着胡貴妃,姜賢妃坐在俞皇後下首。俞皇後一見到秦濬便笑道:“好孩子過來,母後給你說件喜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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