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側妃

秦濬不急着答話，先向永佑帝與衆妃嫔行禮，得永佑帝準許坐下後，才含笑問：“不知母後說的是什麽喜事兒？”

俞皇後看了永佑帝與姜賢妃一眼，微微勾唇道：“是這樣呢，方才本宮與你父皇說起你，又提到你的王妃。如今你的王妃身子重，連進出都不方便，王府內院事務繁重，恐怕她忙不過來，所以想給你說個好人兒，也讓你的王妃減減擔子。本來這事兒，賢妃妹妹或者你的王妃作主即可，不過你母妃覺得你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想問問您的意見。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濬瞪大眼，一臉措手不及，有些不自在道：“多謝母後關心，兒臣真是受寵若驚！方才母後特準兒臣的王妃待在偏殿休息，還遣小六嫂相陪，兒臣與兒臣的王妃都感念母後的照顧。”

俞皇後養氣功力到家，臉色不變，心裏卻微突。

永佑帝立她為皇後，用她對付夏太後，雖然結果是她贏了，她和俞氏一族皆從中獲利良多，但為了保持後宮的權力平衡，永佑帝也扶植出胡貴妃一系與她相鬥，還特別眷顧出中立的姜賢妃一系，這一系不偏向任何一方，卻是後宮的三大勢力之一。胡貴妃與姜賢妃氣候已成，手下各控制着兩個皇子，不是俞皇後能輕易扳倒的，永佑帝也不會讓她扳倒她們。為了削弱她的影響力，也給夏太後一道保命符，永佑帝準許她養的還是夏美人的兒子，三皇子秦烨。永佑帝翻雲覆雨的手段令人心驚，為免落得夏太後的下場，俞皇後聰明謹慎地見好就收。除了對親生女兒永寧公主與已經被封為齊王的養子，俞皇後對其他皇子公主的态度一向冷淡。

她突然對秦濬和他的王妃如此親熱，自然有些不同尋常。

秦濬的話不僅提醒了這一點，還隐約暗示她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俞皇後一時不确定秦濬是有心還是無意的。在她的印象裏，這個九皇子一直愛玩愛鬧，喜怒分明，大部分時間脾氣比較溫和，對她客氣而恭敬，不會因為她是皇後而故作親熱讨好，性子一眼可以看透。

察覺到俞皇後打量的目光，秦濬朝她真誠一笑，毫不似作僞。

俞皇後道：“本宮是你母後，關心你是應該的，不必言謝，不然就太生分了。”

秦濬道：“父母的養育之恩，做孩兒的本就該時常感念。”

俞皇後道：“本宮早知道宣王是極好的孩子，賢妃妹妹教導有方。”

姜賢妃道：“都是皇後娘娘慈愛，臣妾不敢居功。”

俞皇後的嘴邊剛勾起笑，永佑帝插嘴道：“阿慧确實把小九教得不錯。”

俞皇後的笑容終于有些挂不住。“阿慧”是永佑帝對昭懿皇後的愛稱。姜賢妃是“阿慧”，永佑帝就聽不得別人說她不好。雖然昭懿皇後死去多年，但想起她，俞皇後便會打心底裏産生厭惡。她甚至不恨姜賢妃，因為姜賢妃在永佑帝心裏永遠是昭懿皇後的替身，她和她一樣，都是可憐人。

胡貴妃柔聲道：“小九是阿慧的孩子，阿慧怎會不精心？皇上所言極是。既然小九是個好的，皇上也該給他一些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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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佑帝看了她一眼，掀了掀唇，最終沒有說話。

馬屁精。俞皇後瞥向胡貴妃。這個女人得寵，不過是因為她從來不會反駁永佑帝的話，總是順着他的心意行事，不論對錯。

俞皇後道：“宣王，這件喜事兒，你胡母妃也出力不少。”

秦濬驚訝地看了胡貴妃一眼，又對俞皇後道：“母後說得如此肯定，可是已經有人選了？”

俞皇後道：“方才我們商量了一下，本宮給出一個人選，你胡母妃也給出一個。看你是先選一個，還是兩個一起要。”

聞弦歌知雅意。秦濬立刻明白這一出因何而起。

如今後宮與皇子聯結在一起的關系是三足鼎立。其中姜賢妃帶着他與秦函是三足之一，保持中立。俞皇後與胡貴妃兩派能容他們中立，一是姜賢妃身上沒有真正的帝寵，二是秦函與秦濬沒有領差事，在朝堂上處于弱勢地位。于兩派來說，他們雖有拉攏的價值，卻不是必不可少。但如今永佑帝對秦濬與姜家動作頻頻，不論他打的是什麽主意，兩派都不想給時間讓秦濬成長，怕養虎為患。他們要姜賢妃和秦函秦濬的歸附。

可是秦濬的避開與不表态耗盡他們的耐心。如今他們要秦濬在兩派中選一個。

這個側妃就是歸附的象征。選了俞皇後給出的人，等于歸到她這邊，選了胡貴妃給出的人，同樣等于歸到她那邊。若秦濬兩個都要了，哪邊都不得罪，他們各自的人也以較高的身份進駐宣王府，可以近距離觀察秦濬的所作所為。

俞皇後與胡貴妃壓根兒沒有想過秦濬會不選。一個都不選，不等于同時得罪兩派，成為兩派共同的敵人嗎？料想秦濬也沒有這麽蠢。

主位上的動靜瞞不過有心人。俞皇後等人也并沒有掩蓋的意思。樓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沒有之前熱烈。不少人豎起耳朵，等着秦濬的答複。

他們想，以這種方式逼迫秦濬站隊，他肯定非常惱怒為難。

但事實上，秦濬一點都不惱怒為難，他的回答快速而毫不遲疑。

他無辜地看着永佑帝，十分光棍道：“父皇，您覺得兒臣該選哪一個？”他把問題抛給永佑帝，潛臺詞是：父皇您要我選哪一個，我就選哪一個，我都聽您的。

俞皇後與胡貴妃聯手逼他站隊，他就逼永佑帝表态他更意屬哪一派當儲君。

果然他這樣一問，立刻聽到幾下細微的抽氣聲。俞皇後與胡貴妃臉上放松的神色也轉為正色，不着痕跡盯緊永佑帝的反應。

永佑帝盯着秦濬，不辨喜怒道：“你母後讓你挑側妃，你倒問到父皇頭上來。不過是小事一樁，你自行決定。”

秦濬梗着脖子道：“父皇，話可不是這麽說。俗語說，妻賢夫禍少。母後與胡母妃給我挑的人，肯定是大家閨秀。但是她們大概只見過其人，以及其母其姐妹之流，對其族其父其兄等等的情況不甚明了。兒臣鬥膽，想求父皇替兒臣掌掌眼，可別讓兒臣攤上一個品行不端，不夠忠君愛國的側妃母族。”

俞皇後與胡貴妃被堵得不好出聲。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這側妃的人選，若不是其族或其父或其兄合适，是她們這一派的，她們怎麽會費心思說給秦濬？但她們深居後宮，能說她們對外臣的品行十分了解嗎？後宮不得幹政。她們敢評論外臣一句就是錯。

而且秦濬後面的話說得尤為誅心。只差沒有指着她們的鼻子說，這些臣子與後宮皇子勾連，結黨營私，還想拉他下水，逼得他也跟着不忠君愛國。

永佑帝面無表情。

已經被知會過的要選其家女孩兒做宣王側妃的人心驚膽戰，默默祈禱俞皇後不要說出具體是哪家的女孩兒。不然，和“品行不端，不夠忠君愛國”這句評語沾上邊，他們整個家族都不用做人了。

心裏不禁埋怨起俞皇後與胡貴妃。想給宣王府塞人不是不可以，但為什麽不能徐徐圖之，非要在衆目睽睽之下逼宣王站隊？

宣王年紀小，有些年少氣盛卻不過分，又素來不願與儲位之争扯上關系，本來大家相安無事。偏偏要用這種方式逼他！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是被捧着長大的小皇子？

當場噎得人心裏發堵，掀翻一竿子人。

這種“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的不怕得罪人的任性勁兒，也只有被寵壞的小孩子能幹得出。

場面一時僵住了。

打破僵局的是姜賢妃。她方才不言不語，跟透明人似的任由秦濬應對，現在笑着斥了秦濬一句：“好了，你一個小孩子，渾說什麽？你父皇親自選的臣子，想必是極好的。你不想要，也別污蔑別人。”她起身朝永佑帝福身一禮，“小九不懂事，出言不遜，是臣妾之過，請皇上恕罪。”

永佑帝道：“坐下吧，不是你的問題。朕說過，你把小九教得不錯。他本性純良，就是遇事沖動了一些。”他想了想，越想越好笑，也真的笑起來。

永佑帝一笑，凝滞的氣氛便随之一松。

秦濬沒有笑。他繃着臉，一臉不高興，似乎更坐實了他的“不懂事”。

永佑帝指着他道：“小九你啊，性子還有得磨。”他轉向俞皇後道，“側妃之事，等他長大一點再說。現在給他，他沒個輕重，糟蹋了人家小姑娘反而不美。”

俞皇後此時已經後悔不疊。她不知道秦濬的氣性會這麽大！納側妃本是一件小事，正常的男子也不會拒絕。若他真的不想立刻站隊，兩個一起接收也并無不可。沒想到秦濬會被惹怒到這個地步，她以為姜賢妃教出來的孩子，應該更深沉內斂一點。

她哪裏敢繼續塞人？沒聽到永佑帝說“糟蹋了人家小姑娘反而不美”嗎？有永佑帝這句話，再逼秦濬娶，他可能敢前腳娶進門，後腳讓人“暴斃”。

到時，無論秦濬還是側妃家族都會在她頭上記上一筆。

俞皇後強笑道：“還是皇上想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