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離京

秦濬并不知道他的外祖父秦沛對俞皇後等人的判斷與他的判斷十分接近。如果他知道，一定會感嘆一句“不愧是沉浸權術多年的老狐貍”。畢竟他的判斷是基于他所知道的事實，而秦沛的判斷則源于他對永佑帝的了解，結合一些蛛絲馬跡得出的推論。

他們的預感在重陽節前應驗了。

不過秦濬猜到了結果，卻沒有猜到開頭。

戴禦史戴應遞拜帖求見時，秦濬愣了一下，想不通為什麽會有禦史突然拜訪。雖然他在戶部查賬時，戴禦史是監工之一，兩人有過一些交集，但戴禦史為人清正，恪守職責，從不與皇子們過往從密，連永佑帝的面子都敢駁，在朝中頗為威望。永佑帝不怎麽喜歡他，但也用他，因為禦史臺需要剛正不阿的禦史。

秦濬一邊在心裏犯咕嚕，一邊在前院接待了他。

戴禦史是個面容清矍的中年人，他的裝束刻意喬裝打扮過，秦濬一時居然認不出。但他與秦濬一打照面，立刻嚴肅地請他屏退左右，然後從袖子裏拿出聖旨展開宣讀：“宣王接旨。”

秦濬頓了頓，撩起衣擺跪下。

戴禦史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着宣王南下平叛，即日起行，一路便宜行事……”

秦濬眼中驚訝一閃而過。等戴禦史讀完聖旨遞給他，他接過後立刻問：“平叛？”聖旨裏說得不詳不實，秦濬簡直一頭霧水。

戴禦史道：“時間緊迫，請殿下盡快交代一下，一個時辰後随微臣出發。具體事宜，路上再說。此行隐秘，請殿下務必保密。”

秦濬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但這是永佑帝的旨意，他不能不遵。既然不能反抗，他也幹脆，直接去找李宛黛。

李宛黛聽到他要出門，大為驚訝！

“此乃皇上的旨意，行的是機密之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只說我到莊子上玩一段時間。四哥會幫你掩護，你只需配合他即可……”秦濬一邊說，一邊飛快寫好三封信，一封給姜賢妃，讓李宛黛轉交，一封給秦函，叫心腹送去，一封揣在懷裏。

李宛黛知道輕重緩急，凡是秦濬說的，她都一一記在心上，點頭應了。

“暫時不知歸期，若條件允許，我會寫信給你。”秦濬按住她的肩頭，擔憂地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我離開的事，估計瞞不了多久。若時間長了，你讓岳母大人進王府陪你。”

成婚一年多，這是夫妻倆第一次長時間分開，李宛黛忍不住眼眶一紅，柔聲道：“王爺出門在外，注意保重身體。府裏有我，您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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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保重身體，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兒。”秦濬傾身親了親她的額頭，惹得李宛黛滿臉通紅，“聽從柳姑娘的醫囑。關鍵的時候，相信她。”

李宛黛微微一頓，點了點頭：“我曉得。”

秦濬道：“我把陳奉留給你。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可以使喚他。”

李宛黛柔順地應了。

夫妻倆依依惜別。

因為時間緊迫，秦濬還有其他事要交代，與李宛黛只能長話短說。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為了不引人注目，李宛黛不便相送，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心裏一陣空落。

“王爺，還是奴婢随您去吧！長貢年紀太小，做事還不夠細心周全。”陳奉得知秦濬把他留在府裏，帶他的徒弟蘇長貢外出，很不放心道。

他是侍候秦濬長大的貼身太監，與秦濬的感情超過一般主仆。

秦濬道：“就是知你細心周全，我才把王妃和府裏交給你。陳奉，我不在期間，你看好王妃。無論發生什麽事，以她的安危為先。”

陳奉見秦濬心意已決，不會改變主意，只能遵命。他想到一個問題，小心翼翼看着秦濬：“王爺歸期未定，若王妃臨盤時您沒回來……”王妃懷的是雙胎，吉祥歸吉祥，生産的風險也是雙倍大。秦濬不想讓李宛黛擔心，沒有告訴她太多。但他已經問過太醫和大夫，誰都沒有十成把握可以令王妃安全生産。若是王妃難産，面臨保大保小的問題，王爺又不在……

秦濬眉目一沉，毫不猶豫道：“本王給你一道手書，真到那個時候，保住王妃！”

陳奉不禁在心裏感嘆王爺對王妃委實情深。雖然一直以來他亦親眼目睹王爺對王妃的寵溺愛重，但直到這一刻親耳聽到王爺為了王妃不要子嗣，他才相信王爺是真心的。對于位高權重的男人來說，女人如衣服，子嗣比女人重要得多。畢竟連皇後都可以一換再換，動太子卻是動搖國本。

能為女人放棄子嗣的男人，鳳毛麟角。

但在陳奉看來，這可不見得是一件好事。他心裏充滿憂慮，可是又無法說出口，只能躬身道：“奴婢遵命。”

秦濬帶着蘇長貢與五個親信護衛，喬裝打扮後跟着戴禦史從側門離開王府，直奔京郊大營。

帝都建邺駐京軍十萬，分東南西北四營。秦濬一行人前往的是北營。北營是永佑帝能如臂指使的軍隊中的其中一支。北營統領彭成是永佑帝心腹将領，為人靈活機變。

一路上，戴禦史也把情況大略與秦濬說了。洪州、澤州一帶近年天災不斷，百姓民不聊生，今年又遇旱災，地方官員赈災不力，引發民亂。亂軍占據了幾個縣，把當地官員與鄉紳富商全殺了，正與地方軍對峙。

永佑帝接報後，将會下旨平叛。特意給秦濬與戴禦史下旨，派遣他們秘密南下，是為了讓他們督查叛亂的禍因，必要時協助平叛。

秦濬心想：這帽子扣得太大了……

北營統領彭成親自接待了他們：“宣王殿下，戴大人，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可以立刻啓程。”

彭成從北營抽出一千精銳護衛他們南下，隊長是北營副統領淩躍，鄭國公府庶孫。

這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沉默寡言，身上沒有公侯之家子弟的驕矜精致之氣，身體強壯，像一座可靠的小山。

秦濬交游廣闊，對鄭國公府的家事也聽了一耳朵。初代的鄭國公是開國功臣之一，如今的鄭國公也是一代英雄人物，可惜家有悍妻，生的三個嫡子沒有一個成才，唯一有本事的庶子幼時遭嫡母虐待遺棄，生母為了護着他身死，庶子深恨鄭國公與嫡母。後來好不容易和解，庶子又被嫡子害得雙腿殘廢，前程盡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報應，鄭國公的嫡子所生的兒子，無論嫡庶，通通爛泥扶不上牆，唯有庶子殘廢前留下的一個庶子，小小年紀已經展露過人的武學天賦。庶子殘廢後徹底與嫡母兄弟決裂，連妻子也不娶了，只守着庶子與庶子的生母過日子。這個庶子的庶子，正是淩躍。

如今鄭國公對嫡系子孫完全死心，也沒有吃力不讨好地想要求得庶子諒解，而是不遺餘力扶持淩躍這個庶孫。淩躍也非常争氣，早早入了永佑帝的眼，深得信任，年紀輕輕便當上北營副統領。

清點好人數，秦濬與戴禦史坐上馬車，淩躍喝令一聲，全體出發。

因為要趕路，一行人都是急行軍。秦濬和戴禦史坐在車上，颠得臉色發青。為了轉移注意力，秦濬時不時和戴禦史說話。

他向戴禦史解說馬車。

他的大意是：這個時代的路不平坦，就算是官道也是飛沙走石，普通馬車走在路上，總是非常颠簸。皇家的馬車是特制的，走得更平穩一些，因為它在制造時改了這個改了那個，其實如果再加這個轅那個梁，馬車坐起來會更舒适……

戴禦史沒有在工部任過職，對馬車制造毫無概念，被秦濬侃得雙眼發暈。秦濬一停住話頭，看向他征求意見，他敷衍道：“殿下對馬車研究深入，微臣自愧不如。”

秦濬道：“本王府裏有好幾輛馬車，外觀普通，內裏舒适，走起來平穩安靜，可以下棋煮茶。若戴禦史給本王一點時間，本王能夠安排。”

戴禦史道：“出門在外，一切從簡，請王爺體諒則個。”他心裏升起淡淡的不悅。他知道秦濬是龍子鳳孫，自小錦衣玉食，偶爾出游，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沒受過委屈。但如今他們身負重大差事，洪州、澤州一帶還有無數災民等待他們救援，秦濬卻只顧着悠閑享樂，連這馬車的些許颠簸也受不住，唠唠叨叨念了一通，實在令他瞧不起。

秦濬仿佛沒看到戴禦史冷下來的臉，帶笑道：“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那時本王被戴大人唬住了，也怪不得別人。”

任秦濬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戴禦史自不言不語，如老僧入定。

秦濬繼續道：“其實本王的騎術非常不錯，前兒到京郊打獵，還滿載而歸。”

這事兒戴禦史聽說過。宣王到皇家狩獵場打獵，路過齊雲山一帶，救下差點慘遭奸污的女子，對母族表兄“大義滅親”。正因此事，先前戴禦史對這位宣王有一定的好感。但見面不如聞名，現在戴禦史對他的好感已經沒有了。

秦濬喃喃道：“本王寧願騎馬也不想坐車。本王有把握能跟上淩将軍的腳程。不過，若本王在外面騎馬，引人注目，戴大人，應該會阻止我吧？”

本來對他不以為意的戴禦史猛地擡眼看着他，目光如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