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危急

信一送出去，李宛黛便有些後悔。

秦濬病體痊愈，即将平安歸來，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偏偏秦濬送回來的信，話裏話外都惦記着柳青娘，還編出什麽有福之人，叫她留她在身邊侍候。他什麽時候信過這個？當初她為了求子差點喝符水，他可是極不贊同的，說是無稽之談。

為了留下一個女子在府裏，他倒是突然信了？

還是母親說得對，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她突然覺得心灰意冷，想着既然秦濬喜歡，她便大度一些，成全他好了。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她被他的花言巧語迷了心竅，真以為他不貪花好色，才會如此難受。

不過是一個姿色清秀的妾室，民女出身，頂天了也不過是一個孺人，越不過她去。

她想把柳青娘從柴房裏放出來，好生看着，等秦濬回來再作定斷。她的母親王氏卻咽不下這口氣！

她如珠似寶養大的女兒，如今辛辛苦苦為你懷挺着個大肚子，日夜擔心你的安危，險些連小命都沒了，你卻只顧惦記一個來歷不明的小賤人？

就是皇家人也不能這樣欺負人！

她教訓不了尊貴的宣王殿下，還教訓不了一個民女？

人放出來可以，但別想全須全尾放出來！

等李宛黛知道母親整治了柳青娘已經晚了，柳青娘感染風寒，發起熱來。這下不想放人也得放人。

母親對她一片拳拳愛女之心，李宛黛不忍苛責。況且看到柳青娘落得如此下場，她心裏其實不無快慰。母親恩怨分明，總是能做到她做不到的事。

不過到底怕秦濬不高興，母親說過，當男人對別的女人正熱乎着的時候，不是處置她的好時機，所以李宛黛在給秦濬的信中雖提到柳青娘病了，但沒有說出前因後果。

沒想到秦濬的回信充滿怒氣，居然要把王氏趕走，李宛黛的脾氣也上來了！

他扔下懷孕的她出外辦差，生死未蔔，別有用心的人天天盯着他們王府，若非王氏求了姜賢妃，進府照顧她，她都撐不到現在。如今為了一個柳青娘，秦濬居然要發作王氏？

因着此事，李宛黛第一次打了陳奉板子。

陳奉是秦濬的貼身太監，素來得秦濬重用，在王府地位超然。不要說侍候的人，就是李宛黛本人待他亦客氣有加。若非秦濬動手，誰敢動陳奉一根汗毛？

就是秦濬出門在外，也是囑咐陳奉協助李宛黛守好王府。李宛黛的命令在內院可以暢通無阻，在前院卻不一定比陳奉的話管用。

故而能給秦濬遞府裏消息的人，除了陳奉不作二人想。

李宛黛諒他也不敢添油加醋，大概只是據實以報，王氏的小動作肯定瞞不過他，所以秦濬知道後才會動怒。但陳奉侍候人多年，難道不知道這種上不了臺面的事不能攤開來說嗎？

她打他，也是在向秦濬宣洩她的不滿。随後在信裏，李宛黛雖然向秦濬請罪，但她措辭激烈，俨然是兩人大婚以來，她第一次頂撞秦濬！

寫下這封信送出去她是一時沖動，過後很快又覺得自己過于魯莽了。她這段時間的脾氣變得越來越難以控制。但信無法追回來，她只能暗自忐忑。

這一忐忑，她的肚子又痛起來。這段時間她的身體時不時感到不适，實在不該再為這種事動氣。

王氏見她如此，更加走不得。不占理的是秦濬，若她走了，豈非顯得她心虛？而且，她走了，誰照顧李宛黛？王府裏頭就沒個頂用的人！

幾日後，李宛黛開始見紅。這時她懷孕已經八個多月，七活八不活，這下阖府上下都害怕起來。

太醫囑咐李宛黛卧床，不要再走動。期間，秦濬快到建邺的消息也由他的護衛傳回來了。

李宛黛開始發動時，她突然情緒崩潰，抓住王氏的手喊道：“母親，叫王爺回來！叫王爺回來！”

“好，好！阿娘馬上叫王爺回來！”王氏當着她面吩咐陳奉去安排人。

陳奉被李宛黛打的傷還沒有完全痊愈，他在府裏地位再高也只是一個沒根兒的奴仆，主母要打他，即使心裏再不好過，他也只有受着的份兒。見李宛黛情況不對頭，他爬也必須爬起來聽用。王氏一叫，他立刻轉身去安排。

秦濬風塵仆仆趕回來時，李宛黛已經在産房裏痛了一日一夜。秦濬進門就感受到府裏凝重的氣氛。

他沉下臉走進院子，産房門窗緊閉，隔着一道牆依然能聽到李宛黛痛苦的呻吟聲。侍女形容狼狽地端着一盤又一盤的血水走出來。

秦濬脫掉沾上塵土的外袍，徑直要進産房。

“啊，王爺，您不能進去！”

“王爺，産房污穢，您不能進去！”

“王爺！”

大驚失色的侍女嬷嬷連忙攔住他。秦濬眼睛一瞪，她們立刻腳軟地癱在地上。

秦濬推門進去，勇毅侯夫人王氏紅着眼迎上來，嗔怪道：“王爺，你進來添什麽亂？快出去！”焦急地伸手推他。

秦濬理也不理她，一個閃身越過她走向內室。

李宛黛躺在床上，臉白如紙，虛弱無力。太醫、産婆、嬷嬷等人圍了一圈，個個額上冒汗，臉色凝重。

秦濬撥開他們，蹲在床邊握住李宛黛的手：“黛兒，我回來了！”

李宛黛看到他雙眼一亮，随即又變得黯然，痛哭道：“王爺，秦濬，我是不是快死了？孩子，我們的孩子，保住孩子……”

秦濬握緊她的手，堅定道：“你不會有事的！我在這裏陪着你！”

李宛黛依然害怕極了，又痛又難過，一直掉淚。

“現在到底怎麽樣？”秦濬問太醫和産婆。

産婆誠惶誠恐道：“先時娘娘的産道開得慢，疼痛劇烈，娘娘受不住，太醫開了助産的藥，可是胎位不正，生不出來……”

太醫道：“這幾個月王妃郁結于心，胎像不安，以致于此。請王爺及早定斷，大小只能保一。”

秦濬知道這個時代保大保小的粗暴方式，用了那些方法，其中一方絕無生還的可能。

李宛黛哭道：“王爺，保住孩子，保住孩子……”

秦濬道：“別說話，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舍棄你！”

“不，不，孩子……”

“保大人！”

“王爺，保住孩子吧！”王氏凄厲喊道。說完這句話，她心痛得站不住腳，失聲痛哭。皇家子嗣，怎麽也比她的女兒尊貴！若秦濬為了她犧牲子嗣，李宛黛這個王妃也做到頭了。

“王爺，柳姑娘到了！”陳奉和蘇長貢一左一右扶着柳青娘進産房。秦濬一回來，立刻吩咐他們把柳青娘帶過來。

秦濬見柳青娘臉色蠟黃，身體瘦削，連行動都必須有人攙扶，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可想而知這段時間她被磋磨得有多厲害。她學醫行醫的日子過得簡單，從未見識過後宅殺人不見血的手段，一朝遇上，竟沒有半點反擊之力。

他心裏慚愧，可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青娘，本王對不住你。請你救救王妃。”秦濬鄭重地對她一揖。

“王爺言重了，民女必竭盡全力。”柳青娘道。不過一句話，她已經說得微微喘氣。她也沒有想到這次自己會病得那麽嚴重。

宣王對她恩深如海，別說只是受一段磋磨，就是要她赴湯蹈火，她也在所不辭。養病期間她不擔心自己，而是擔心王妃的身體，只恨病重的身體對此有心無力。若王妃因她的侍候不周而有個好歹，她難辭其咎。

陳奉和蘇長貢把柳青娘扶到李宛黛床邊。她立刻為她把脈，凝神靜氣。過了片刻，她取出金針，有些顫巍巍地揚手一插，不是插李宛黛，而是插向自己頭部的幾個穴位。

插好針後，她精神一震，對秦濬道：“王妃能救，但必須施針數次。民女久病初愈，只能堅持一輪，請王爺派人速到大覺寺請民女師兄趕來！”她拿出一支細長的銀針遞給秦濬作為信物。

秦濬沒有耽擱，立刻着陳奉去安排接人。

太醫失聲道：“你可是師從神醫苗桑？”

柳青娘道：“神醫苗桑乃民女師祖。”

王氏在一邊聽得臉色煞白，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神醫苗桑之名，在大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柳青娘是他的徒孫，醫術絕非凡品。怪不得秦濬再三堅持要李宛黛用她。而她做了什麽？她把這個救星折磨得在女兒的生死關頭無法施針！

一聽是神醫徒孫，太醫再沒有小看她的身份。既然他已經無計可施，便心甘情願給柳青娘讓位。

柳青娘全神貫注給意識昏昏沉沉的李宛黛施針，收針時，李宛黛大叫一聲，柳青娘累得手足無力，跌趴在地。王氏趕緊讓侍女扶住她。

産婆驚呼：“有動靜了！有動靜了！”

李宛黛在柳青娘施針後恢複意識，知道獲救有望，一股力氣湧上心口！

“王妃，用力啊！用力！”

李宛黛緊緊握住秦濬的手，尖叫一聲，拼命使勁——

随着一聲響亮的嬰啼，屋裏爆發出一聲歡呼：“生了，生了！是一位千金！”

李宛黛有些脫力，聽到生的是女孩，心頭劃過一點失望。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黛兒，別睡着！還有一個，堅持住！”秦濬伏在妻子耳邊鼓勵她。

李宛黛眷戀地看了他一眼，頭一歪，徹底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