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悲喜

李宛黛再次睜開眼時，一下子對上迎春驚喜的目光。

“娘娘，您醒了！”迎春忍不住擦拭眼角滲出的淚水，哽咽道，“奴婢這就去通知王爺！”

“等等，先不要叫人。”李宛黛開口。她以為自己很大聲，沒想到出口的聲音又低又弱，渾身虛軟無力，“我這是怎麽了？孩子呢？”

迎春臉上閃過一抹悲痛，不敢對上李宛黛的眼睛。

李宛黛心裏一沉，尖銳道：“我聽到哭聲，很響亮，孩子好好的！”

她的神情太過猙獰，迎春有些害怕又有些不忍，柔聲道：“王妃，奴婢去請王爺進來。他知道您醒來，一定很高興。”

“站住！不準出去！”李宛黛吃力地撐起身子，怒道，“說清楚，我的孩子到底怎麽了？”

迎春哭道：“娘娘，您別這樣。請您保重身體，不要動怒。”

“說！”

“……娘娘，您誕下一子一女。小郡主一切安好，小世子不幸夭折……”語畢，她福一福身，逃也似地垂着頭出去了。

秦濬聽到李宛黛醒來的消息，立刻趕到。

這幾天是秦濬有生以來最難熬的日子。

李宛黛生完女兒後陷入昏迷狀态，情況頓時陷入混亂之中。因為她的肚裏還有另外一個孩子，若不及時取出來，大人小孩都保不住。柳青娘強撐着施針，逼着李宛黛醒來。可是她的意識沒有恢複，只迷迷糊糊配合他們行動。好不容易把孩子取出，但已經無力回天。

秦濬還來不及感受喪子之痛，李宛黛又大出血。這次連柳青娘都沒有辦法。李宛黛生完第二個孩子，她也徹底倒下。若不是柳青娘的師兄及時趕到，不但李宛黛性命不保，柳青娘也有生命危險。原來柳青娘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适合施針，為了提神她竟然用秘法刺激大穴，這才給李宛黛争得一線生機。但這種方法對身體損傷甚大，過後必須封針一段時間好好調養身體。柳青娘明知如此，在李宛黛生第二個孩子時還強行施針，以致元氣大傷。

李宛黛昏迷了足足三日。秦濬守了她兩日兩夜，不眠不休，直到第三天才撐不住睡下。

但是這睡也睡不實，熬得雙眼發澀，一臉憔悴。

李宛黛能醒來，他亦松一口氣。

看到傷心欲絕的李宛黛，秦濬輕嘆一聲，坐在床邊溫柔擁着她，給她拭淚：“別哭，月子裏不能哭，仔細傷了眼睛。”

李宛黛的心像被人挖空了一大塊，喃喃道：“王爺，王爺，是我沒用，是我的錯……”

生完孩子，她的清明理智仿佛全部重新回到腦裏。她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麽她之前會變成那樣。為什麽她不能相信秦濬，為什麽她會因為一個女人變得如此疑神疑鬼，為什麽她要偏信她母親的話？如果她遵從秦濬的交代，讓柳青娘從頭到尾跟在她身邊侍候，是不是她的兒子就不會死？

“都過去了。你好好養身子，我們還有女兒要照顧。其他孩子，以後慢慢會有的。”

秦濬心裏其實有些不是滋味。若非她不聽他的話，事情可能不至于此。但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在這個時代生孩子本就是鬼門關走一圈。能在那麽危急的情況下保住李宛黛和女兒，已經是難得的結果。李宛黛失去孩子本就痛徹心扉，他不忍心再苛責她。想當年姜賢妃失去孩子，那麽冷靜自持的一個頂尖世家貴女，尚且神志不清長達五年之久。他不願李宛黛步她後塵。

況且，這件事他也并非完全沒錯。一來他想不到李宛黛會把柳青娘當成他想納入府中的女人，二來他也想不到看起來明理慈和的勇毅侯夫人會在關鍵時候出岔子，而且她對李宛黛的影響高于一切。

“王爺，為什麽你不告訴我，柳青娘是神醫苗桑的徒孫？”李宛黛一問完就知道自己問錯了。神醫苗桑一代傳奇人物，連皇家都想把他收入太醫院，讓他專門為他們服務。偏偏他淡泊名利，如閑雲野鶴，行蹤飄忽。別說他行醫從未打出神醫名號，他的徒子徒孫也從未公開表明身份，一心當個普通的醫者濟世為懷。秦濬能遇到一個柳青娘已是難得。柳青娘約摸是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才願意表明身份，答應他暫時擔當李宛黛的醫女。秦濬一直說她是可信之人，大概是看苗桑醫德高尚，認為他教出來的徒子徒孫應也如此。

果然，秦濬淡淡道：“她的身份不宜外傳。一外傳，你不一定用得上她。”

神醫苗桑的徒孫，既然來到建邺，以這個身份無論如何也要進宮走一趟。若醫術确實了得，被留在太醫院亦不無可能。一旦成為公用的，就不一定輪得上秦濬這個宣王。晉王府還有個病重的晉王妃需要救治。他費盡心思給李宛黛弄來一個特別看護，她和王氏卻半點不稀罕。

李宛黛心裏難受得恨不得立時死去，哭喊道：“是我害死了孩子，是我！”

秦濬道：“不是，你別胡思亂想。”

李宛黛一下一下打着被子，聲嘶力竭：“為什麽我如此糊塗？糊塗！”

“夠了！”秦濬厲喝一聲，抓緊她的手臂逼她看着他，“李宛黛，堅強一點！你已經是母親了，還有剛出生的女兒等着我們照料。看在夭折的兒子份上，你能不能把雙倍的關愛放在女兒身上，別再浪費時間自怨自艾？”

“我的兒子啊，兒子……”李宛黛靠在秦濬懷裏，崩潰哭泣。

秦濬心裏酸楚，擁着她安撫：“會有的。以後我們會再有兒子的。”他不期然想起柳青娘的師兄私底下告訴他的話，李宛黛此番難産極損身體，恐怕日後子嗣會非常艱難。

這件事一定要瞞着她。

李宛黛難産，只保住了一個女兒，沒有保住兒子，于宣王府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于帝都建邺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要說好幾位王妃都有過小産或者幼子夭折的經歷，就是後宮妃嫔，沒了龍種或者小皇子小公主夭折的例子也多不勝數。和李宛黛有交情的人也只是嘆一聲她真不走運，若保住的是兒子，她的處境就要好得多。現在這樣，難保宮裏還要怪責她一句“護嗣不力”。

這件事唯一的“好處”便是宣王擅自離開巡察使團的過錯多了幾分道義上的情有可原，令借此攻讦他的人的聲音弱了幾分。

在平叛中立下“功勞”的秦濬正式被永佑帝提到戶部當差。但因為李宛黛難産昏迷，他向永佑帝告假一月，理由是如今府裏離不了人。永佑帝見他實在傷心憔悴，大筆一揮準了。

李宛黛剛醒，宣王府就迎來一樁麻煩事。

柳青娘是神醫苗桑徒孫的消息到底傳了出去，于是晉王府派人上門求診，因為晉王妃快不行了。

不過柳青娘為了救李宛黛的性命，精神耗損過度，正卧病在床，無法出診。晉王府的人知道了，便道無礙，他們改請柳青娘的師兄出診。顯然事先已經把情況打探清楚。

柳青娘的師兄雖然習得一身精湛的醫術，本職卻不是行醫的大夫，而是一位雲游四海的僧人，法號弘一。這段時間恰好在大覺寺挂單。

弘一大師過的本是最清靜的生活，不料師妹求上門，事關孕婦性命，不可輕忽，便也義不容辭。豈料實際情況比預想中的要複雜得多，不單王妃命牽一線，師妹也快要性命不保。險之又險把兩人的命拉回來，宣王便扣着他不放，請他為兩人調養身體。

看在師妹的份上，弘一大師只能應了。沒想到麻煩接踵而至，竟叫他去給一個将死之人治病？

晉王府的人也是大條道理，宣王妃難産幾乎一屍三命，大師都能救回來，怎麽他們王妃就不行？

反正鐵了心要請弘一大師過府。

這下連秦濬也拒絕不了。他可擔不起對嫂子見死不救的名聲！

不過他是個有擔當的人，私下對弘一大師打包票：能醫則醫，不能醫直說，有他擔着。

弘一大師與秦濬相處數日，覺得他是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對他印象不錯。秦濬說的話，他也信。于是真的前往晉王府為晉王妃把脈。

然而晉王妃久病之身，大羅神仙親至也難救。弘一大師為她把脈後，搖搖頭道：“恕貧僧無能為力。”讓晉王府準備身後事，晉王妃就這幾天的光景了。

晉王聽聞這消息，一時悲傷難當，竟暈厥過去！

他先時寵妾滅妻之名被傳得有板有眼，如今這一暈，倒賺了一點好名聲。皆言他對晉王妃并非無情，只是人們以訛傳訛，壞了他的名聲。

因晉王妃彌留，晉王亦向殿中省告假，待在府中陪妻子過完最後的日子。

上門探望之人見晉王衣帶漸寬，形容哀恸枯槁，眼中只有王妃，對其餘側妃侍妾視而不見，都紛紛對他改觀。

或曰：“論對原配發妻的情深義重，比之宣王殿下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