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實情

李宛黛難産後,小王氏沒有見過她,親自過來探望也吃了閉門羹,只有禮物被收下。王氏回府後很快病倒也令人疑惑又擔憂。

他們都知道李宛黛和王氏之間可能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不然宣王對勇毅侯府的态度不會突然冷淡下來,連小郡主的洗三都沒有請他們,只在王府裏低調地舉辦了一場。

可是無論王氏還是宣王府對此事都守口如瓶。王氏在下人中素有威嚴,行事又慎密,不經她允許,跟她一同去過宣王府的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小王氏身為嫡長媳,王氏倒下後,她當仁不讓地擔起侯府的主母之職。既要給王氏侍疾,又要代表侯府關心李宛黛。即使李宛黛不見人,她也要經常遣人上門問候送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堅持打動了李宛黛,前日她終于派人送信給王氏。信裏到底寫了什麽,小王氏不知道。她只知道王氏聽到小姑有回應,即使在病中也打起精神看了信,然後囑咐她悄悄找到城中最好的大夫,喬裝打扮帶到宣王府。

當時小王氏就疑心李宛黛的身體可能不大好。這不奇怪!又是難産又是大出血,備受期待的雙胎只活了一個女兒,無論哪個做母親的都好不了。

但宣王府上有神醫苗桑的兩個徒孫,還有其他醫術高明的太醫,如果連這些人都治不好李宛黛的病,城裏的大夫又頂什麽用?

小王氏心裏泛起咕嚕,但王氏的命令,她只有聽從的份兒。

及至親眼見到李宛黛,小王氏心神巨震!

李宛黛哪裏僅僅是不好?她是非常不好!

房間裏窗門緊閉,燒着上好的銀霜炭,燃着熏香,暖洋洋一片。小王氏額上冒出汗,聞到香氣中流竄着的淡淡的血腥味兒。

李宛黛頭上包着布巾,上身穿着厚衣,下身蓋着厚厚的被子,半躺在床上。

她的臉色蒼白,眼底青黑,瘦得吸腮,唇上沒有半點血色,氣息奄奄。

“黛兒,你這是怎麽了?”小王氏失聲道,忘了行禮,忘了敬稱,眼眶一紅流下眼淚。

李宛黛是府裏的掌珠,父母、兄弟們都很疼愛她,自幼把她捧在手心。小王氏初初嫁進侯府,為了讨好婆家,待她也極好。後來見她性情溫柔,與人為善,這好也漸漸帶上真心。那些相處的日子裏,小王氏是真的把李宛黛當成親妹妹疼愛。

李宛黛出嫁後,宣王事事着緊她,對她的愛重并非作假。她每次出現在人前都容光煥發,鮮亮明媚,顯然婚姻生活過得十分甜蜜順遂。

雖然近幾個月因為宣王外出辦差,李宛黛胎像不穩,過得有些波折,但上一次小王氏見她,她不過略有些憔悴,絕不是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大嫂……”李宛黛低喚了一聲,聲音沙啞,“抱歉,我無心梳妝,吓着你了吧?”她無力地扯扯唇角。

“黛兒,妹妹,你這是怎麽了?你、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小王氏跪在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急問。

李宛黛擡起手摸摸臉,喃喃道:“我的臉色很難看?他怎麽不嫌棄呢……”

小王氏眼淚流得越急:“黛兒,你別吓嫂嫂。你到底怎麽了?”

李宛黛看着她,神色平淡:“我沒事,你不用擔憂。”

“怎麽可能沒事?”小王氏低呼。她的人都像死了一半似的!

李宛黛搖搖頭:“即使有事,也是老天爺注定的……”

想到她最近的經歷,小王氏苦口婆心道:“黛兒,你不能這樣!人過一輩子,不可能時時都一帆風順,總有受阻遇挫的時候。怎麽能因為一時的不幸一蹶不振?過了這個坎兒,你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當年鈞哥兒沒了,我不傷心難過嗎?我恨不得跟着他去了!可是我還有岚哥兒,還有以後的孩子……”

“我沒有了。”李宛黛輕輕打斷她。

小王氏愣住:“什麽?”

李宛黛道:“大夫呢?”

小王氏嗫嚅:“帶、帶來了……”

“……請他進來吧。”

因為王氏請大夫的要求比較多,既要醫術好,又要對方能喬裝打扮,小王氏很是為難了一陣。畢竟醫術高明又有醫德的大夫都不會喜歡這種藏頭露尾的要求,同時也怕沾到後宅私陰,惹上麻煩。最後小王氏還是請了與侯府相熟的高大夫。高大夫一直給侯府的主子看診,也認識李宛黛,算是看着她長大的,醫術不錯,人也比較可靠,應該能通融。小王氏也是費煞苦心。

高大夫上了年紀,自來是磊落的人,如今硬要裝成低眉順眼的仆役給人看診,若非小王氏親自相求,又事關李宛黛,他是不應的。

不過看到李宛黛的模樣,他心裏也悚然一驚,臉色變得凝重嚴肅。他凝神靜氣地為她診脈,越診,神色越沉重。

神醫苗桑的兩位徒孫在建邺露面,全聚到宣王府救宣王妃的命。這件事高大夫亦有所耳聞。當時他還擔心過,宣王妃得是多危急的情況,才能勞動兩位神醫傳人出面救命。後來聽說救活了,他還松一口氣。他這次答應前來,未嘗沒有為李宛黛診一診脈,觀察疑難雜症的意思。可是李宛黛的情況令他這種輕松的心情盡消。

“苗先生的傳人,果然名不虛傳。”高大夫緊皺眉頭。

小王氏迫不及待問道:“高大夫,王妃的身子到底如何?”

“王妃的氣血嚴重虧損,能救回來已是極難得……”高大夫搖着頭沉聲道,“恕老夫學藝不精。你們還是讓苗先生的傳人繼續開方子吧!他們應該有更高明的方法。”

李宛黛道:“高大夫,我只想知道,我還能有孩子嗎?”

小王氏一愣,而後恍然又驚駭地看着她。她沒想到李宛黛向王氏要大夫是這個目的!

李宛黛沒有看她,緊緊盯着高大夫。

高大夫滿心不忍,他很清楚實情對于一個高門婦人來說是多麽殘酷。她還那麽年輕!想了片刻,他委婉道:“老夫學藝不精,說不準有別的法子……苗先生的傳人怎麽說呢?”

李宛黛微微一笑,笑中帶淚:“有人告訴我,我們以後會有其他孩子……”

高大夫嘆道:“二小姐,兒女是天生的緣分,強求不來,不若順其自然。”李宛黛在李家行二,出嫁前被稱為“二小姐”。

李宛黛道:“我明白了。高大夫不必隐瞞。其實,我早有預感,只是一直不肯死心……”

從昏迷中醒過來之後她便有這種不安空虛的感覺。雖然秦濬一直安慰她,開解她,說不怪她,說他們以後會有其他孩子,可是她無法相信他。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變得無法再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丈夫。

她被心中所思折磨得寝食難安,最終還是忍不住請求母親為她找來大夫,給她一句準話。

事實證明,他的确在欺騙她。

當他一心一意待她,處處為她着想的時候,她不相信他,反而相信了母親的判斷,以為他和天下的男人一樣貪花好色,并為此大動肝火,以致失去孩子,失去生育能力……

如今,她又該怎麽去相信她的丈夫真的不怪她?相信他可以毫無芥蒂地接受一個毫無用處的王妃?

李宛黛的眼底泛起絕望之色。

“黛兒,你不要就此放棄。大夫也沒說一定不能……”小王氏不忍心說下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女人失去生育能力,跟男人閹割成太監幾乎沒有區別。等于一生都毀了!尤其現在李宛黛只有一個女兒傍身。做男人的,誰不想有個正經嫡子呢?

況且,身為王妃,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怎麽可能說得過去?肯定要納妾生庶子的。明明有如此尊崇的地位,卻因為無子而必須看妾室和庶子的臉色過活,誰會甘心?

不需要親自經歷,小王氏也能想象到日子有多難過。就是能狠心地去母留子,從自己肚裏爬出來的,和別人生的,終究是不一樣。

可是這些想法,她能說嗎?

小王氏難過地握住李宛黛的手,想不通老天爺為何要對李宛黛如此殘忍,令一向溫婉柔順的她經受這麽大的打擊!

李宛黛無力地擺手讓高大夫出去,只留小王氏在房裏。她對小王氏道:“大嫂,請你告訴母親,我要見她。”

小王氏面露難色:“黛兒,不是我不想答應你,但母親她一直病着,起不了身……你有什麽要做的,只管跟我說。我一定會守口如瓶,竭盡全力。”

李宛黛道:“這事兒,你幫不上忙。”

小王氏問:“到底是什麽事兒?”

李宛黛道:“……我想給王爺,尋個好的……”

小王氏心裏一松,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了,這事兒我來辦,一定給你尋個老實不作夭的。正該如此,黛兒,天無絕人之路,你必須振作起來!從小養在身邊的,跟親生的也無甚差別。你別忘了王爺也是這個出身……如今你看他是跟玉陽宮親還是翠玉閣親……”

李宛黛道:“不,大嫂,你誤會我的意思。”見小王氏一愣,她虛弱一笑,疲累道,“我想給王爺尋一個……繼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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