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妹妹

可是事到臨頭，李宛黛心裏又有些複雜的感覺。

她忍不住一遍一遍想起李宛馨今日的模樣。她特意穿了一身桃紅色的衣裳，比以往老成的打扮多了幾分青春豔色，看着也是清秀可人。

不知秦濬看到了會怎麽想？她的妹妹可是有幾分她的神韻……

李宛黛問：“母親把我的意思告訴妹妹了嗎？”

王氏暗暗留意她的臉色，聞言心裏一喜。妒忌在意就好！面上平淡道：“怎麽可能？王妃不是說，不過以防萬一嗎？”

李宛黛看着花瓶裏插着的梅花。這是今天一早秦濬摘回來的，特意送給她觀賞。這支梅花上有花苞，也有綻放的花朵，還有幾片小巧的綠葉點綴，錯落有致，十分漂亮。迎春向蘇長貢打聽到，秦濬在寒風飄雪中挑了足足一刻鐘才堪堪挑到滿意的。

因今天姣姣滿月，她不能出去，他卻想讓她感受一下那愉快喜慶的氣氛。

她的丈夫還不知道她想把一個配不上他的女人推給他，只為保全他們的女兒。

李宛黛靜默片刻，輕輕道：“母親先不要告訴她。”

王氏緩緩道：“阿娘希望她永遠不要知道。”

李宛黛頓時明白王氏安排李宛馨并非出自真心。她既感激又氣惱，最終苦澀道：“母親，您不懂，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

“胡說！”王氏厲聲打斷她，“什麽廢人不廢人的！你只是病了，能治，能活命！”

“可是我不能再生了……”

“不能再生可以借腹生，去母留子！”王氏斬釘截鐵道，“這世間多的是生不出兒子的女人。就是尊貴如皇後，不也只生了永寧公主？你何必妄自菲薄！”

“母親！”李宛黛忍不住低呼，因這大逆不道的言辭。

“我說的是事實。”王氏的聲音轉為平常，“無子不是一件多麽大不了的事。與性命相比，微不足道。你別因此想不開，盡做傻事。”

李宛黛愕然地看着王氏。先時她婚後一直沒有孩子，王氏多着急，為了她想了無數方法。現在卻說出這種話？

這與她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

若她沒有記錯，當時她難産，太醫問秦濬保大還是保小，王氏可是在一旁幫腔說保大的……

看到李宛黛的神情，王氏開始反省她是不是把女兒教得太過刻板，讓她過于看重子嗣一事。不錯，子嗣對于一個女人而言确實重要，但需不需要為之付出性命，卻要看情況……起碼以李宛黛現在的狀态，完全沒有必要！

李宛黛木然道：“母親，你不懂，你看我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我有種感覺……”她每天看着鮮血從體內流出來，都有一種生命在慢慢流逝的感覺。

王氏苦口婆心道：“那都是你自己胡思亂想！你扪心自問，你舍得王爺？舍得姣姣嗎？”

李宛黛心裏一痛。她舍不得，可是她有什麽辦法？

王氏再推一把：“難道你真的想把丈夫拱手讓給馨兒，放任他們生情？”

李宛黛受不了地打斷道：“母親，別說了！”只要想到李宛馨依偎在秦濬懷裏巧笑倩兮的畫面，她便心口發痛，好像有把刀子在刺她的心。

王氏道：“你既然做了，又為什麽怕人說？你若不振作起來，那便是不久以後必會發生的事！你的親妹妹，霸占你的丈夫，搶走你的孩子！”

李宛黛急怒攻心，眼前一黑，身子搖晃了一下往一邊倒去。王氏吓了一跳，連忙扶住她：“黛兒，你怎麽了？別吓阿娘！”

李宛黛捂住心口定了定神，疲累無力地靠在床頭。這段時間為了打消秦濬對她的擔憂，她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實則已經有些心力交瘁。

秦濬的保證和王氏的勸慰都動搖了她的想法。如今她真的覺得或者子嗣并不是那麽重要。即使将來會有麻煩，也是可以想辦法解決的麻煩。只是她自己知道自己事，這具不中用的身子，實在令她無法安心。

“母親，你不用勸我了。此事我心意已決。”李宛黛虛弱而堅定道，“您先不要告訴馨兒實情，只讓她多來王府給我請安。”

王氏心疼道：“好，好，你說什麽就什麽，千萬保重身子。”

李宛黛道：“母親，你無須過分擔憂。我不會放棄自己，只是，有些事情必須提前做好準備，總好過事到臨頭，毫無防備……若我身子大安，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

說到這個份上，王氏只有點頭的份兒。她也在想，女兒那麽在意宣王，明明滿意李宛馨這個人選，但她提一提她和宣王，她的反應就如此大。若李宛馨時時在她面前晃動，說不定能激起女兒的求生意志。

至于李宛馨會不會察覺到什麽，察覺到後又會有什麽反應，母女倆都不約而同避而不談。

若李宛黛真有不測，李宛馨嫁入王府成為王妃，就是她八輩子才修來的福氣。若李宛黛安然無恙，李宛馨也無甚損失。王氏和李宛黛都會給她補償。

橫豎不虧。只要李宛馨不蠢，即便察覺到她們的意圖，也會順着她們的意思行事。

李宛馨從宣王府安樂郡主的滿月宴中回到勇毅侯府，強撐着侍候嫡母王氏回到正院，才在侍女的簇擁下返回自己住的映月小築。

進房一關上門，她立刻渾身發軟，踉踉跄跄走到內室便再也支撐不住，撲倒在床上，眼角滲出淚水。

這淚帶着興奮、期盼、不甘、憤怒、怯懦、羞恥，最終化為孤注一擲的勇氣！

庶女出身，能在剛愎強硬的王氏眼皮底下活了這麽久，還頗得王氏歡心，成為李宛黛之下勇毅侯府最得寵的小姐，李宛馨絕非蠢材。

她才貌平常又沒有良好的出身，唯一的優勢是生母早逝，自幼養在王氏膝下。王氏端着嫡母的架子，給她安排的吃穿用度雖然比不上李宛黛，但也比其他庶女高上一籌。可惜這樣的待遇并非沒有代價。王氏養着她，把她培養成李宛黛的陪襯，裝點鮮花的綠葉。她不能穿漂亮鮮豔的衣服，畫精致的妝容，琴棋書畫不能學得比李宛黛好，必須事事低李宛黛一頭。務必要兩姐妹并排站在一起，人們看到的永遠只有李宛黛。

長年累月如此，李宛馨心裏怎麽會沒有想法？

只是人微言輕，她立足的根本是王氏的看重，唯有投其所好，無所不從。

果然等李宛黛一出嫁，她便成了王氏的心頭寶。勇毅侯府的女孩沒有一個能越過她。只需再等幾年，她議親嫁人，便能徹底逃離王氏的掌控，天高任鳥飛。而在此之前，她唯一的任務是讨好王氏，讓她給她尋一門好親事。

這一切本來都進行得十分順利。沒想到李宛黛生子時難産，王氏從宣王府回來就病倒。過了一段時間後，王氏和大嫂小王氏仿佛突然看到了她，不但給她量體裁衣，送她漂亮名貴的頭面，還單獨帶她到宣王府，參加安樂郡主的滿月宴。

李宛馨穿上桃紅色的新衣裳，由王氏的侍女給她畫上精致的妝容。看到鏡中煥然一新的自己，她如在夢中，雙腳像踩在雲端。若非多年來練就的小心謹慎時時提醒着她，恐怕都忍不住失态。

到了宣王府，李宛馨跟着王氏等人進正院拜見王妃。看到李宛黛的模樣，李宛馨大吃一驚！

她确實聽說過李宛黛難産，九死一生差點救不回來。後來雖然救回來了也損失了最珍貴的嫡子，只有嫡女活下來，即是如今皇上破格親封的安樂郡主。但她沒想到李宛黛的身體會在這一次難産中受損得如此厲害，整個人瘦成紙片，又蒼白又憔悴，還下不了床，一副病重的模樣。

即便如此，但李宛馨一時也沒有把她的病重和王氏等人對她的态度變化聯系在一起。

直到小王氏把她帶出去，先是帶她見宣王，而後帶着她以半個主人的身份迎接前來參加滿月宴的各式賓客。

事後李宛馨一想起宣王看她的目光依然感到臉紅耳赤。宣王儀表堂堂，氣度卓然，對妻子溫柔體貼，實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選。李宛馨對李宛黛這個姐姐一向有些心結，但到底是血緣姐妹，李宛黛懂事後也常常照顧她，李宛馨還是喜歡她的。可是李宛黛能嫁得如此如意佳婿，李宛馨也忍不住心生妒忌。她知道以她的出身和容貌，不可能嫁得比姐姐好。

然而妒忌只是妒忌，李宛馨也不會因此而做什麽。畢竟有個做王妃的姐姐，于她的婚事大有助益。

李宛馨從未想過有一天，那些以前正眼不瞧她一下的權貴夫人會客氣可親地對她。只因她站出來代表的是宣王府。

李宛馨一直知道李宛黛成為宣王妃後，身份起了極大的變化，從一個頗為出色的侯府嫡女一躍而成皇室成員，衆星拱月的存在。但親身經歷這冰山一角，她才知道這種身份到底有榮耀貴重！

一種了悟突然在她心裏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