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領宴（一）

除夕當日，秦濬帶着李宛黛進宮領宴。

一來李宛黛堅持，二來柳青娘仔細為她診過脈，認為并無不可。三來李宛黛确實在權貴圈子裏消失得夠久了，再不出現，衆人對她的不好猜測只會越演越烈，一旦驚動到宮裏，之前秦濬得罪過的俞皇後與胡貴妃正愁沒有借口找他麻煩。

故而考慮再三，秦濬還是點了頭。

不過他到底不太放心，出發時特意和平郡王府的人馬一齊出發，鄭重托付四嫂平郡王妃幫忙照看李宛黛。

平郡王秦函和他兄弟情深，自是滿口答應。平郡王妃也是答應的，但心裏多少有點不自在。因為永佑帝的皇子除了秦函以外皆封親王，平郡王妃是四嫂，按品級在宮中行禮時卻要排在宣王妃這個九弟妹之後。因與宣王妃挨得近，她才能照顧她。平時倒不覺什麽，平郡王妃與宣王妃的關系在妯娌中本就最好，但這個時候被特意點出來，平郡王妃不由臉上一辣。

因李宛黛不方便挪動，秦函還讓平郡王妃帶着快滿四歲的兒子坐到她車裏。

“我身子不中用，勞煩四嫂了。”李宛黛充滿歉意道。

平郡王妃到底是和善人，氣惱只是片刻，看到李宛黛上了妝依然透着些許虛弱的臉，又轉為關切：“九弟是緊張你，我明白的。”

“九嬸嬸，妹妹呢？”平郡王妃所出的嫡長子秦恒問。他生得虎頭虎腦，一臉聰明，實質性格憨厚，像足了平郡王小時候。秦濬很疼愛他。

就是見過秦濬疼愛他的勁頭，嫡子沒了，李宛黛的心理壓力才又大了一層。不過現在心情已經平複多了。她從馬車的暗格裏拿出糕點給他吃，看着他的目光很溫柔：“妹妹太小了，還不能進宮，待在家裏呢！”

秦恒點頭：“嗯，和我的妹妹弟弟一樣。太冷了，待在家裏好。等我回家了，再跟他們說宮裏的事。”他的妹妹秦婉與他一母同胞，今年兩歲，弟弟是劉孺人所出，還沒有大名。秦恒見過九叔家的小妹妹姣姣，覺得她比他新出生的弟弟可愛多了。

李宛黛誇他：“恒哥兒真是個好哥哥。”

秦恒撓撓頭，紅着臉笑了。

李宛黛對平郡王妃道：“我真羨慕你，四嫂。”

平郡王別看身體有點缺陷，但早早退出儲位之争，性子又擰得清，娶的又是唐氏這種真正賢惠大度，性情寬厚溫婉的賢妻，使得後院一派整齊清明，兒女雙全。

幾個王之間，就平郡王妃過得最為省心。

平郡王妃道：“那是不和你比。九弟可比他四哥會哄人。”

李宛黛道：“王爺是極好的。就是我不中用。”

李宛黛卧床期間，平郡王妃曾探望她，知道她因難産之事受了極嚴重的打擊。不過換作是她，恐怕也得消沉一段時間。見李宛黛不複往日的光彩自信，她做嫂子的也不禁有些憐惜她。

平郡王妃道：“我聽聞九弟極喜愛安樂郡主。”她的女兒兩歲了還沒有得到正式冊封，而且因為丈夫只有郡王爵位，女兒的爵位只能到縣主。安樂郡主滿月得封，是王府中的獨一份。不過她并不羨慕這一點。福氣太大，若小兒壓不住亦不是幸事。她寧願女兒沒有這個福分。她羨慕的是宣王對安樂郡主的喜愛。皇族的女兒，是生為女兒身能得到的最尊貴的身份，可是一旦被娶回家，仕途會受到一定限制，重要性反而沒那麽高。平郡王便是一例，明顯重視兒子多過女兒。

安樂郡主的出生并不算太好。因為她活了，男孩沒活成，難免會有些不厚道的人說她克了同胞兄弟，命太硬之類，畢竟這個男孩一旦平安生下來，就是嫡長子，未來的王爺，身份尊貴。就是李宛黛這個親生娘親，據說一開始也不太待見她，後來雖然轉過彎來了，但到現在還把她養在妾室身邊。

難得宣王不受半點影響，明裏暗裏把安樂郡主捧在手心。

平郡王妃暗示的意思是，既然宣王寵愛安樂郡主，說明他對嫡子的死已經看開了。李宛黛也應該向前看。

李宛黛看着可愛懂事的秦恒，苦澀一笑，眉間攏上輕愁：“我都明白。”

只是意難平。若嫡子活着，她便什麽都不用愁了。不會秦濬待她越好，她對他越感到愧疚，幾乎不堪重負。

平郡王妃拍拍她的手，勸慰道：“你以後的日子還長，孩子總會有的。像我們府裏的蘇孺人，先頭掉了一個孩子，隔幾個月又有了。這也要講緣分。”

李宛黛日後難有子嗣一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些人知道厲害，全都守口如瓶。平郡王妃并不知情。

蘇孺人之前滑了一個八個月的男胎，李宛黛是有所耳聞的，聽說是摔了一跤。不涉私陰，純粹是她自己不小心。秦濬知道後還挺緊張地囑咐她走路一定要讓細心妥當的人攙扶。那次小産也令蘇孺人元氣大傷。沒想到這麽快又懷上了。

秦濬并沒有告訴她，大概是怕她因此傷心。因為她不可能有蘇孺人的福氣。

“恭喜。四哥有四嫂你，是他的福氣。”李宛黛嘆息一聲。若沒有平郡王妃的照顧，那些妾室怎麽可能平安生子，或者小産後那麽快好起來，重新懷上？

“九弟有你，也是他的福氣。”平郡王妃道，“不要看輕自己。沒有你，哪來的安樂郡主？”妾室生的，可妄想不到郡主的爵位。

李宛黛不願再讓平郡王妃看到她自怨自艾的樣子，微微一笑，打起精神，開始和她說起兒女經。談起孩子，女人們就有無數話題。

秦濬騎着馬與秦函并排前行，聽到車內細細的說話聲，時不時夾雜幾下笑聲，呼出一口白氣。

秦函道：“不擔心了吧？我看九弟妹一切安好。其實女人比我們想的要強些。”

秦濬笑而不語，好像有幾分以妻子為傲的意思。

秦函笑着用馬鞭點了點他，望向前方，有感而發：“今年還是個好年啊。”

秦濬道：“來年會更好。”

秦函道：“今晚與我多喝幾杯。”

秦濬道：“你怎麽越來越喜歡這杯中物？”

秦函理直氣壯道：“一醉解千愁啊。”

秦濬搖頭：“沒聽過借酒消愁愁更愁嗎？”

秦函皺起眉：“哪有這麽多愁的？反正喝就是。”

秦濬翻白眼，抱怨道：“上次姣姣滿月，你還灌得我不夠嗎？”

秦函哈哈大笑：“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夠不夠！大不了再送你一盒……”金子。他暗示一笑。

秦濬忍不住笑了：“你現在怎麽舍得下如此重本請我喝酒？我跟你說，這個我可來者不拒。”

秦函道：“呦，變得忒快啊！就要你這麽痛快的！”

兩兄弟對視一眼，齊聲大笑！

一行人說說笑笑，慢慢到了宮門口。

在宮門口碰到楚王與齊王兩家，秦濬和秦函都有些意外。地位越高的來得越遲，以前楚王和齊王互別苗頭，總千方百計争個晚到。魯王到的時辰很随意，晚也行早也行。晉王喜歡窮講究，每次都只堪堪比齊王早到一步。不想這一次居然是楚王和齊王兩家先到。

幾家人湊到一塊兒互相見禮寒暄。不久後魯王和家眷也到了。最後到的是晉王，他帶的是夏側妃。

男人們都問候沒了王妃的晉王，女人們則圍着李宛黛噓寒問暖。旁人一眼望去，只覺得皇家幾兄弟妯娌間一片融洽。

不一會兒，宮門大開。

男女分成兩批，分別去大明宮和坤寧宮前跪迎帝後。迎到帝後之後，兩撥人彙合，前往皇陵進行繁瑣冗長的祭祀。

祭祀過後，除了秦姓的王公宗室，其他大臣各自返家。宗室回到宮中飲宴。

大邺朝傳到第四代，累積起來的宗室人員數目衆多。不過大多數人都在藩地生活，能留在帝都的無一不是心腹重臣，與皇家關系親近。

不過先帝嘉平帝體弱多病，子嗣單薄，到永佑帝這一代，只有一個妹妹和弟弟。妹妹昌平長公主和永佑帝一母同胞，夏太後去世後，沒多久她也跟着撒手人寰。弟弟福王是先帝遺腹子，現年二十五歲。他遺傳了先帝的身體，自小體弱多病，很早就寄養在皇家寺廟大昭寺帶發修行，至今仍未娶妻，便是到了大時節也不會出現在宮裏。

因而在宮中飲宴的宗室和永佑帝的皇子公主的血緣關系就離得遠了一些。但都是多年來見慣的親戚，你來我往間氣氛也相當熱鬧。

因男席女席分開，秦濬和李宛黛只是匆匆打一照面又分開各自應酬。

開宴前女眷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最新的話題是為晉王選妃一事。大家先緬懷了剛過世的晉王妃一陣，然後開始興致勃勃說起此事。畢竟晉王妃沒了，晉王肯定要續娶的。即使娶的是繼室，也是親王妃，這個頭銜足以令人趨之若鹜。其中以鞏昌侯夫人的态度最積極。

她是已故昌平長公主的大兒媳。昌平長公主下降成國公府，嫁給成國公的嫡次子，生了兩子一女。昌平長公主是夏太後最愛的女兒，夏太後得勢時，她的大兒子為鞏昌侯，二兒子為廣德侯，女兒為華容郡主，滿門顯赫。但昌平長公主過世後，除了鞏昌侯保住了爵位，廣德侯和華容郡主都被削爵，重回白身。

如今鞏昌侯府想借着和晉王的婚事，搭上俞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