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駱秋遲以身相護
琅岐島一片黑影又掠上了金陵臺,刀芒相見,這一回似要來真的,那些之前才包紮好胳膊的弟子們驚惶失措,亂作一團,付遠之自臺中央站起:“辛師姐,你……”
“我和你的交易結束了,我只說過暫時不要他們的胳膊,有允諾一直不動手嗎?”她雙目狠厲一瞪付遠之,呼吸紊亂,手中的鎏金珍珑九連環攥得死死,整個人像喪失了理智般,只想以極端手段逼迫暗處的那人現身。
“我數三聲,你再不出來,我就砍掉這十個男弟子的右手!”
“三。”
“二。”
駱秋遲雙眸緊閉,額上冷汗涔流,體內真氣亂竄,他等不了恢複到六成了,形勢逼人,他少不了要博上一把!
“一。”
辛如月厲聲一喝:“動手!”
那些黑衣人齊刷刷舉刀,駱秋遲暗自提氣,一觸即發之際,辛如月卻忽然又道:“等等!”
無數把短刀停在半空,黑衣人扭頭,辛如月負手上前,掃過亂糟糟的金陵臺,将目光落在了最中央的那群女弟子身上。
“我差點忘了一件事……”她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陰冷笑意:“你最是憐香惜玉,砍幾只臭手,恐怕比不上毀掉一張美人皮吧?”
話一出,滿場女弟子個個花容失色,眼神驚恐不已,有膽小的當即哭了起來。
“你說說,我該挑哪一個好呢?”
毒蛇一般的冰冷聲音中,全場不寒而栗,那些女弟子們身旁的師兄們,都不由挺起胸膛脊背,想要護住同門師妹。
付遠之第一個握緊了聞人隽的手,孫左揚也連忙拉過趙清禾,姬文景回眸看了過來,正對上趙清禾一張蒼白纖弱的臉,他眉心微皺,卻什麽也沒說,只将腦袋昂得更高了一些,不易察覺地遮在了她前面。
冷風肅殺,一個眼尖的黑衣人已掠進了臺中央,在一片駭然驚惶中,一指聞人姝:“小宮主,這個好,豔冠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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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姝不可抑制地尖叫起來,絕美的一張臉惶恐失措,其他女弟子也齊齊露出駭然之色,不約而同地想起那青州岩洞裏,聞人姝也是這樣被一眼挑出。
果然在這樣的時刻,美貌只會是一種災難與負累。
“姝兒!”孫夢吟想要護住聞人姝,聞人姝卻還是被那黑衣人伸手一拎,就要拖出來時,辛如月冷冷的聲音卻已響起:“不要這個,要旁邊那個。”
聞人姝的旁邊,正是一襲柳色紗裙的聞人隽!
付遠之手一緊,那黑衣人也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圈聞人隽,又看回手裏的聞人姝,一時有些難以撒手:“小宮主,這,這……”
“蠢貨!”辛如月已飛踏上臺,一把推開那黑衣人,徑直彎腰,猛一扣住聞人隽肩頭,“我說這個就這個!”
她挑眼看向周遭樓閣,陰聲道:“你們知道什麽?那負心人自恃高潔,道貌岸然,最愛的不是豔光四射的大美人,而是這種書卷氣滿身的清麗佳人。”
她說着霍然抽出腰間短刀,扭過頭,狠狠捏起聞人隽的下巴,冷笑道:“我當年不就是裝成這副模樣才入了你的眼,得盡你的憐惜嗎?”
“阿隽!”趙清禾失聲道,卻被孫左揚緊緊拉住,姬文景亦是下意識地抓住她另一只手。
那頭聞人隽被迫仰首,對上辛如月灼熱的目光,一張清麗靈秀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額上的花钿更顯纖纖動人,她萬未料到自己會被辛如月挑中,心中一片愕然之餘,求生本能瞬間湧起,她顫聲艱難道:“師,師姐,我姿色平平,如何,如何能與師姐相提并論,還不及師姐萬分之一,師姐那位心上人,想來,想來不會為了我……”
大敵當前,還要什麽骨氣啊,慫就慫了點吧!
“辛師姐,不要動她,那九連環非我一人所解,她也有份!”付遠之急切上前阻攔,辛如月卻将他一把拂開,“滾開,沒你的事!”
“辛師姐,你放了她,我來替你想法子引出那人!我說到做到!”付遠之又待上前,卻被一個黑衣人牢牢按住,辛如月冷冷一笑:“你懂什麽,你根本不了解那負心人!”
她望向周遭的漆黑樓閣,笑意決絕:“只有我才能将你逼出來!”
“你說說,若是我毀了這樣一張臉,會讓你覺得毀了當年的我嗎?”
辛如月将聞人隽的下巴一扣,俯身舉起刀刃,雙眸寒光畢現:“真是叫人好奇呢,我已經迫不及待要一試了!”
随着這一聲落下,她手中刀刃就要狠厲劃下去之際,一道人影縱身躍起,白衣翩遷,說時遲那時快,猛地撞了過來——
正是才沖破氣穴的駱秋遲,他經絡凝滞已久,一時撞來避無可避,只能生生挨了這一刀,臉上頓時裂開一條長口,鮮血噴湧,震驚全場!
“駱師弟!”孫夢吟一下捂住嘴,瞪大的雙眼難以置信。
聞人隽也渾身劇顫,一手扶住腳步踉跄的駱秋遲,雙唇抖得不像樣子:“老,老大……”
駱秋遲與她四目相對,電光火石間沖她一笑:“怎麽辦,你今天穿得這麽美,卻被我的血弄髒了。”
他話音才落,身後短刀已如風襲來,辛如月怒不可遏:“壞我大事,找死!”
白衣飛揚,頭一偏,閃身避過,同時将聞人隽一推,這才一個轉身對着辛如月笑道:“辛小宮主,你瞧我生得怎麽樣,比她好看些嗎?你既已毀了我的臉,便饒過了她,可好?”
陽光下,那身白衣淩風翩翩,眉目戲谑含笑,俊逸面容雖染了半邊血,卻依舊風姿無雙,潇灑動人,渾身上下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氣度,叫書院衆人都為之一振,心頭燃起了一絲希望。
辛如月驚訝的卻是,“你這武功,怎麽會……”
駱秋遲揚眉一笑,忽地伸手一指辛如月身後:“前輩,你終于出來了,這小魔女可要将咱們害死了!”
辛如月瞳孔驟縮,便趁她這回頭之際,駱秋遲踏風一掠,欺身上前,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短刀,輕巧過招間,身姿似鶴,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辛如月驚覺過來,疾速後退,抽出腰間長鞭一甩,退到了金陵臺邊上,險險脫身,手背上已被那鋒利刀刃劃出了一道血痕。
她吃痛吸氣,望了望傷口滲出的幾點血珠,不可思議地看向風中那身白衣,“好快的身法,你是哪一號人物,書院內竟也會有你這般狡猾的弟子!”
駱秋遲一擊未中,沒能擒賊擒王,完全制住辛如月,臉上之傷也隐隐作疼,卻不顯露分毫,只把玩着手中的短刀,“不敢當不敢當,無名之輩,比起辛師姐來,那還差得遠了!”
他一面笑得無賴,一面在腦中飛速想着新的對策,辛如月卻似被激起了好勝之心,對着周圍要沖上來的黑衣人揚手一攔,笑道:“都別動,我來會會這無名之輩!”
說話間,長鞭一揚,身影已如風欺近,兩人短兵相接,紫衫白衣一觸即發,轉眼便纏鬥在了半空之上。
滿場嘩然,無數目光仰頭望去,其中一個黑衣人計上心來,摸出腰間玉笛,悄悄幽然吹起。
人群中,姬文景目光一變:“不好,這魔音又來了!”
他關切地看向半空中的駱秋遲,敏銳地發現他動作有所凝滞,想來一定受了那笛聲影響。
果不其然,又一陣眼花缭亂的對招之後,辛如月瞅準空隙,一鞭子抽去,正中駱秋遲的右肩,臺上一幹女弟子驚呼出聲:“駱師弟!”
駱秋遲白衣翻飛,墜下半空,跌落在了金陵臺外,辛如月緊随而至,駱秋遲想要站起,內力卻因笛聲急劇流失,身子搖晃間單膝跪地,一把按住了鮮血淋漓的肩頭。
“老……駱師弟!”聞人隽一聲急呼,神色大變地想要奔下金陵臺,卻被付遠之死死拽住了手,“阿隽,別沖動!”
金陵臺下,黑衣人将駱秋遲團團圍住,辛如月一步步走上前,饒有興致:“原來這笛聲并非對你毫無影響,而是你自封了氣穴,留存了幾分功力,果然是狡猾的無名之輩啊!”
駱秋遲仰首一笑,唇邊帶血,一雙烏眸如蘊星河,發絲被汗水浸透,竟有幾分動人心魄的凄豔之美,“辛小宮主不知道的東西……還多着呢!”
他語調驟然拔高,白衣飛掠而起,出人不意地一旋身,奪去了一個黑衣人的腰間劍,辛如月一驚,卻發現他持劍并未襲來,而是迎着流水長風,自顧自地比劃了起來。
那劍招如靈蛇舞動,在周遭草木清香中,輕盈纖巧,陽光灑下,每一寸都沾滿清輝,如仙人月下起舞,美如夢境。
金陵臺上有不少參與了“關雎之夜”的弟子眼尖認出,紛紛驚道:“這劍法好熟悉,好像是那個……”
最為震驚的還要數辛如月,她在駱秋遲開始舞劍時,便陡然握緊了雙手,眼中寫滿了不可思議,身子也顫得越來越厲害。
終于,駱秋遲舞完了最後一招,眉眼一挑,劍尖如秋水盈盈,搖曳着輕旋一晃,指向了辛如月,一朵飛花飄然而下,恰巧落在了劍尖之上,白衣含笑,烏發飛揚,風中如籠薄光,飄逸似夢,不勝缱绻。
辛如月看着這一幕,心頭一震,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而哐當一聲,駱秋遲已無力再撐,指尖陡然松開,扔了劍,鮮血淋漓的胳膊再也擡不起來了。
辛如月一激靈,似猛然回過神般,快步上前,激動不已:“你是誰?你怎麽會這套碧海青天劍法?”
“碧海青天?”駱秋遲低喃着,心上計量起來,按住汩汩流血的胳膊,起身擡頭一笑:“我如何不會,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自然是前輩教與我的了。”
聽到駱秋遲吟出那句詩後,辛如月神情一震,呼吸紊亂:“前輩?你當真認識那負心人?還學會了這套碧海青天劍法?”
駱秋遲心下一動,暗喜自己賭對了,不由望着辛如月點頭道:“每月二十六日,前輩都會在月下舞劍,他着白衣,秋水眸,身姿清逸,貌如谪仙,晚輩曾有幸得他傳授,領教過他的絕世風華,永生難忘。”
這話裏半真半假,幾處特征均清晰點明,最易讓人上當,辛如月果然激動起來,握緊了手中長鞭,“二十六日,每月二十六日,那負心人居然還記得,還記得我的生辰,我當年說一年一次好生難等,若是每月都過一次生辰該有多好,原來……”
她眸中有淚光閃動,陡然看向駱秋遲,聲音一厲:“你沒騙我,每月二十六日,那負心人當真會在月下舞劍?”
駱秋遲點點頭,面上神情愈加肅然:“前輩從未有一日忘記過辛師姐。”
辛如月身子一顫,眸中又是難以置信,又是瘋狂炙熱,水霧愈加彌漫了一雙眼眸,駱秋遲見狀,趁熱打鐵道:“事已至此,不瞞辛師姐,在方才兩柱香前,前輩就已經離開竹岫書院了,他愧于與師姐相見,但晚輩眼見事态将到不可收拾之地,少不得要引師姐與他一見了。”
“愧于與我相見……”辛如月唇角翕動,眸中癡狂愈甚,駱秋遲暗道自己又蒙混過關了,果然,辛如月擡首對他狠厲一喝:“你帶我去,若是找不到那負心人,你也不用活着回來了!”
金陵臺上,一衆師生為之一驚,他們心知肚明,駱秋遲哪認識什麽前輩啊,又能帶辛如月去哪找那怪人呢?他将自己置于這般險境之下,該如何是好?
然而長空之下,駱秋遲只是垂眸稱是,面上毫無異樣。
他心思急轉下,只道為今之計,先将這小魔女引出書院再說,待半路之上,他功力慢慢恢複,再尋脫身之法,左右先保住一院師生,其他再想辦法。
思及此,他擡頭笑道:“那辛師姐便随我而來,我帶你去前輩獨居之處。”
辛如月手握長鞭,示意他帶路,“混小子,你若敢騙我,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不,是在你這張俊俏的臉蛋上,再狠狠劃上幾刀,讓你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醜八怪!”
駱秋遲一愣,心中有些哭笑不得,這小魔女果真是小女兒心性,用這種威脅女子的話來威脅他,實在太好笑了,他一個大男人,毀個容而已,怕什麽?真要威脅起來的話,她應該說,斷了他的子孫根才對……
腦中亂七八糟想着,面上卻絲毫未露,駱秋遲按住受傷的肩頭,對辛如月道:“我如何敢在師姐面前耍花樣,師姐,請吧。”
他說着正要邁步,金陵臺上的聞人隽卻失聲喊了出來:“駱師弟!”
駱秋遲背影一動,餘光一瞥,側顏在風中俊逸落拓,他笑了笑,卻沒有回頭,只是一邊為辛如月帶路,一邊繼續道:
“前輩對辛師姐一直念念不忘,在晚輩面前也時常提起,多有抱憾,晚輩雖不知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其中一定多有誤會,不然前輩也不會一生未娶……”
“一生未娶?”辛如月腳步一頓,眼裏原本在聽到“念念不忘”時,透出的一股柔情,轉眼被狠厲之色替代,她幾乎是尖聲道:“混帳東西,你居然敢騙我?!”
琅岐島衆人即刻斷了駱秋遲的前路,辛如月一鞭子抽去,纏住他腰肢,将他狠狠甩回了場中,撲通一記,那身白衣重重跌在了金陵臺下,臺上一片驚慌大亂,個個關切探首,那竹岫四少也擠出人群,冒出一個腦袋,俯身着急喊道:“駱兄,駱兄,你沒事吧?”
駱秋遲撐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水,對着辛如月似笑非笑:“師姐這是何意?”
他心裏已知自己說露餡了,但面上還強裝着迷糊不解之态,事實上,他此刻也的确迷糊極了……難道他蒙錯了,那院裏的怪人居然娶了老婆?可是不該啊,戲文裏這種人不都該一生不娶麽,而且他按照那些只言片語推測下來,也不該有錯啊……
但已容不得他多想,耳邊驟然響起一陣凄厲笑聲,辛如月隐現狂态,鞭風如雨而至:“一生未娶?太荒謬了,你這狡猾的東西,那負心人欺我騙我就罷了,連你也敢來騙我,你真當我不敢對你們竹岫書院的人下殺手嗎?!”
誰當你不敢了,姑奶奶你太敢了好嗎!
駱秋遲閃身一避,心內腹诽不已,堪堪躲過幾鞭,那笛聲卻又如影随形傳來,他氣脈再度受阻,又一次使不出力來,眼見辛如月紫衣狠厲,一記長鞭兜頭就要抽下時——
一支毛筆忽地從斜刺裏飛出,攜疾風之勢,叮的一聲,直接擊開了那道長鞭,滿場嘩然!
“碧海青天,悠悠十載,故人重逢,何必如此?”
天邊響起一聲幽長嘆息,漆黑的樓閣之中,陡然飛出一人,白紗飄飄,長發如瀑,與明淨山水融為一體,陽光下宛如谪仙一般。
衆人仰頭望去,只覺月射寒江,一股仙氣撲面而來,那飛入長空的身影飄渺脫俗,周身如籠薄霧,風姿令人不敢逼視。
辛如月手中長鞭墜地,淚盈于睫:“你終于出來了,你終于肯見我了……”
那身白衣飛旋落下,長發飄在風中,似乎帶來一股草木幽香,背對衆人輕盈落定。
流水潺潺中,辛如月目光如癡如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唇角顫動,終是吐出了那個在心中百轉千回,萦繞了無數遍的名字——
“殷、雪、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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