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風雨如晦
(一)月城雲晦
雲槿聽着外面銀河到瀉了一夜,灰白色的光影在帳子上明滅閃動。室內蠟燭燃盡了,風雨聲停了片刻,窗前曉色微現,不一會兒就聽到小丫頭們平日裏早起常有的嬉笑聲。
雲槿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欲飲時看到有人進來了,那人進到裏面來,對她微微笑着。雲槿心頭一顫,猝然大驚,失手打碎了杯盞。
“公主,你怎麽了?有沒有傷到?”那小丫頭也吓了一跳,雲槿神色古怪地瞧了她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
她恍惚間竟把來人看成了品蘭。
雲槿為昨日之事憂郁傷神不已,她又不敢告訴秦暄明,此事一旦說與別人知曉,她怕鳴飛再沒有回頭的路了。雲槿心裏始終存一絲幻想,許是他在北戎遇到了什麽事情,一時激憤錯殺好人。
她思忖品蘭之事,每一筷子飯菜都咽得極為艱難,最後索性扔了筷子想去找趙鳴飛問個清楚,一出門卻看到院子裏裏外外站滿了青衣軍士。他們不是穿黑甲的普通士兵,每個人都穿着青色勁裝,腰間的佩刀也不同尋常。雲槿大驚,叫來小丫頭詢問所為何事。
“公主,他們是少将軍的進銳軍。少将軍說城中混進了刺客,須得保護公主安全。”
刺客?雲槿冷笑道:“他這是要軟禁我?”
“公主,少将軍哪敢?少将軍吩咐了,公主出入自由,只是旁人不得随意接近公主。”別院通往積玉堂的穿山長廊也有人把守,趙鳴飛的心思昭然若揭。
“公主,少将軍一早就出城去了,怕是找不到他了。”
雲槿氣惱,徑直出了院子從大道去了積玉堂,堂前左右也有進銳軍把守阻攔。
“公主殿下恕罪,少将軍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積玉堂。”
雲槿淡淡道:“為何?”
“城中有刺客,這也是為了欽使大人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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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欽使大人是何人?”
“是……是秦公子。”
雲槿朗聲道:“無論何時,本公主去見自己的驸馬都是可以的,你們還要攔着嗎?”
早有人将雲槿行蹤報了趙鳴飛,趙鳴飛正在校場操練,聞言扔了長槍,提劍就去了積玉堂。
顧玄松見狀想派幾個人攔着,倒是趙千霖風輕雲淡的樣子,說道:“由得他們鬧去,鬧得越大越好!”
趙鳴飛怒氣沖沖地進了大堂,卻只看到雲槿一人端坐在那裏。堂中并無他人,看來她一句“公主驸馬”只是激他見面。
“雲兒,你怎麽在這裏?”
“我不來這裏,也見不到你。”
趙鳴飛笑了笑,放下劍,走到她跟前坐下,說道:“我自然想時時刻刻見到你,只怕你還在生氣。既然你不信我,我只好再去查查清楚。”
“現在查清楚了嗎?”雲槿神色肅然,他一怔,笑道:“是,我錯了,昨日一時失手……”
“你一時失手,一條活生生的命就沒了,日後我們見了朱小姐給如何向她交待?”
她如此咄咄相逼,趙鳴飛心中微惱,起身道:“也不怕你知道,這些年我殺了多少人,我自己都數不清了。如果個個都要悔恨,我真不知我還能不能活到今日。至于朱小姐,賠她兩個丫頭就是了。雲兒,你如此計較,難不成是想要我抵命?”
“鳴飛,你……你還不知悔改嗎?”雲槿見他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氣到聲音發顫,趙鳴飛道:“劍在這裏,你要動手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動手!”趙鳴飛見她花容盛怒,幾乎要氣哭了,一時不忍,就又坐回她身邊安慰道:“雲兒,我們不提這些事了好不好?”
“你為什麽派人軟禁我?”
“那些人都是保護你的,城中有刺客。”
城中有刺客,這句謊言重複幾遍,再煞有其事地派人跟着她,她自己都快信了。
雲槿心中失望極了,只道:“不必了。我知道葉陵他們申時才離城,我和他一起回京去。”
“雲兒,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沒有讓你随便殺人!鳴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嫉惡如……”
“我本來就是這樣。這裏是青城,刀劍無眼,不是我殺了別人就是別人殺了我,如果我像雲兒你一樣軟弱,處處憐憫,我早死了八百遍了,你早就見不到我了。”
趙鳴飛在她心裏本來是千好萬好,前幾日也不過是愛鬧脾氣而已,可是現在他竟向變了一個人似的,這種失望讓人心裏絕望得很。
趙鳴飛冷笑道:“沒有我的命令,誰也別想出城!”
這幾句言語争執得厲害,誰也不肯相讓。二人正賭氣時,秦暄明已經回來了,雲槿看到随之而來的沈樂,擔憂地看了看趙鳴飛,他卻跟沒事人一樣。
朱小姐失蹤多日,永寧公主差人去柴郡報信,朱大人派沈樂帶人來尋朱若的下落。沈樂請趙鳴飛幫忙,趙鳴飛一口答應了,爽快道:“我這就去安排人手,任由沈兄差遣。”
秦暄明見雲槿神色不對,還未來得及詢問,雲槿跟着趙鳴飛離了積玉堂。
“鳴飛,你知道朱小姐的下落是不是?”雲槿知道她是拗不過趙鳴飛,朱小姐之事不可不管,便緩和了語氣道:“那朱小姐也算和我們有交情,沈大哥更是我的好朋友,鳴飛……”
趙鳴飛道:“我不是已經答應幫忙了?”見雲槿彳亍不前,趙鳴飛回身拉住她輕聲道:“雲兒,我要去校場,怕是又要下雨,你先回去吧。”
雲槿猶疑不定,趙鳴飛送她到別院就離去了。雲槿并沒有進去,她往回走時看到兩個黃衫子的婢女拎着食盒和衣服匣子進了趙鳴飛的院子,兩個院子本就只有一箭之地,她甩了婢女很快就跟上了她們。趙鳴飛從不讓婢女侍奉左右,怎麽會有婢女進出?況且她們手中捧的匣子是姑娘的閨閣用物,雲槿生疑,悄然跟着進了後院。
兩個小丫頭玩笑嬉鬧,一個在汲水洗衣服,一個打開了食盒吃着糕點,悠閑道:“那月城地牢裏的姑娘到底是什麽人啊?我瞧着是哪家的大小姐呢,就是不知道怎麽得罪了少将軍。”
浣衣那個接道:“你不知道少将軍在抓刺客嗎?她肯定是刺客。”
“我可沒見過那麽美的刺客,咱們每天來回給她送吃食和衣物,還要偷偷摸摸的……”
雲槿又聽了一會兒,确定她們在說一個姑娘關在月城的地牢裏,且趙鳴飛不讓旁人知曉。月城?青城四角都有攻守的子城,西北角的月城是軍械庫,沒有元帥的命令擅入者是死罪。
沈樂和秦暄明還在商議,兩人見雲槿去而又返,心事重重,都不禁奇怪。沈樂向前揖道:“卑職不知是公主殿下,多有得罪,殿下恕罪。”
雲槿忙道:“沈大哥不必如此。”
秦暄明問道:“雲兒,可是有朱小姐的消息了?”
雲槿點了一下頭又忙搖頭,她還在猶豫。秦暄明見狀,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便故意說道:“朱小姐多半還在北戎,看來沈兄必得去北戎涉險一趟了。”
雲槿坐在一旁聽兩人商議,忐忑難安,她已知朱若在月城,難道眼看着二人要南轅北轍徒勞無功,頗感糾結。她怕品蘭之事暴露,但又怕鳴飛再殺了朱若,人命關天,不得不說。雲槿躊躇良久,低聲道:“沈大哥,朱小姐可能就在青城。”
沈樂驚訝,細問時雲槿又不知如何作答。秦暄明道:“雲兒,你知道對不對?”
她咬了咬牙道:“她在月城的地牢裏。”
“小姐怎麽會在那裏?是誰要關她一個弱女子?”
雲槿惴惴不安,又道:“也可能不是她,總之北戎那邊有永寧公主在尋找,沈大哥無诏入北地,會有危險,況你人生地不熟……”
“雲兒,誰告訴你這些的?”
“我聽到別人議論的,不知真假。”秦暄明繼續追問,沈樂見雲槿支支吾吾的,便道:“管不了那麽多了,小姐身子弱,地牢豈可久待?必得去探個虛實。”
秦暄明沉吟半晌,道:“私進月城是大罪,雲兒,你确定朱小姐在裏面?”雲槿茫然難言。
是夜星月無輝,鸱鸮一聲聲叫得人心慌。雲槿徘徊許久,又去找了趙鳴飛。
趙鳴飛心情不錯,見她來,什麽話都順着她說,逗她開心。雲槿道:“鳴飛,你現在可以說朱小姐在哪了吧?”
“我不知道。”
“你怎麽不知道?我今日明明聽到……大丈夫敢作敢當……”
趙鳴飛目光灼灼,說道:“敢作敢當?如果是你,刀架在脖子上,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你若有她對我的半點兒用心,我也不必忙活兒了!”
雲槿不明何意,隐隐感覺不好,問道:“鳴飛,你做了什麽?”
趙鳴飛道:“我說有刺客你不信,今晚刺客不就落網了?雲兒,你等着看吧!”
雲槿大驚,她上當了。
“鳴飛,你……”雲槿來不及再跟他吵嘴了,她跑了出去,學着秦暄明吹口哨,馬兒似乎認她,聞聲就跑來了。
雲槿翻身上馬,趙鳴飛見她力氣小,認蹬上馬都頗為吃力,輕笑道:“雲兒,你又不會騎馬?”
秦暄明教了她半日,她騎不好,但此刻顧不上那麽多了。她知道,趙鳴飛已起殺心,她晚去片刻,只怕沈秦二人性命不保。
她輕叱一聲,馬如飛箭駛出,趙鳴飛的呼聲已經遠了。
烏雲遮月,滿城寂寥,急促的馬蹄聲傳出很遠。
“何人縱馬?快攔下!”巡城的兵士要攔,雲槿只催促馬兒快行。趙鳴飛騎馬随後跟上,他沒想到雲槿會騎馬趕去,忙差人傳令下去不可傷了公主。
離月城還有一段距離就聽到了打鬥聲,有什麽東西着了,火勢不小映紅了夜。
雲槿高聲叫道:“少将軍有令,都住手,所有人不得輕舉妄動。”
趙鳴飛眼見她進了月城,有流矢貼着她穿過,忙高聲叫道:“不準傷了公主!”
(二)痛不可言
濃煙滾滾,利箭夾着勁風密密麻麻地向一角射去,受圍攻的是幾個穿着夜行衣的人,雲槿沒有看到秦暄明和沈樂,想必二人知道有異,行動時兵分幾路。
進銳軍用銀鈎和長箭左右擊殺,使那幾人無法越牆而走,顯然是早已布下羅網請君入甕。眼見被夾攻的人已經陣腳大亂、無力抵抗了,雲槿高聲叫道:“少将軍有令,住手!”
趙鳴飛也已趕到,喝道:“住手!休傷了公主!”進銳軍進攻稍一遲疑,那些人翻牆遁形而去。
“不許追趕!”
趙鳴飛道:“捉活的!”
“鳴飛——你要抓刺客就把我抓起來!”火光燎亮了她的臉,有血跡從她臉上蜿蜒流下,趙鳴飛一驚,叫道:“雲兒,你的臉……”
夜色蒼茫最好躲藏,這會兒的功夫想必已追不上了,雲槿松了一口氣,直直地從馬上栽了下去。
她的臉被流矢所傷,只是破了皮,左肩卻是銀鈎的傷痕,深可見骨。
趙鳴飛大怒,他在月城布下埋伏擊殺秦暄明,以防萬一,先前已下令不準傷了雲槿。雲槿去時他又傳令不準傷了她,可那銀鈎再深一些恐雲槿性命不保,顯然不是誤傷。他自然清楚是誰,青城沒有幾個人能驅使他的人。
雲槿昏迷了很久,才痛哼一聲悠然醒來。這些傷若是在他身上都不算傷,但此刻傷在雲槿身上,他只覺得痛得難以忍受。
“雲兒,我……我寧可挨上十刀,一百刀,我也不忍心讓你流一滴血。”雲槿看到他滿臉關切之色,忍痛問道,“你把朱小姐關在什麽地方了?”
趙鳴飛堅持道:“我沒有見過她。”
他的眉眼都陌生起來,雲槿心灰意懶,閉上眼睛不再看他。趙鳴飛守了她一夜,次日才離去。
趙鳴飛甫一離去,雲槿肩頭顫動兩下,小丫頭們就聽到她的啜泣聲,一時間都慌了,跪着磕頭。雲槿道:“不關你們的事,我只是好想如娘!”
分別數月,雲槿此刻最想如娘,想得她還是止不住哭聲。
每次她難過的時候就窩在如娘的懷裏,如娘會用一把玉梳給她打理頭發,輕輕緩緩的,那些憂惱會随着梳子從發梢滑落,跌入塵埃再也不見。
她很想告訴如娘,她很痛,心比身上的傷痛得更深。
雲槿稍微起身看到三個小丫頭還跪在地上,神色驚惶,就問道:“都起來吧,怎麽少了一個人?”三人仍是不起,雲槿詢問何事,三人面面相觑,才顫聲道:“公主,您千萬保重,少将軍他……”
雲槿心中一驚,就問那個叫浮兒的小丫頭哪兒去了,只聽她們答道,“昨夜浮兒去煎藥,不小心打碎了藥罐,耽誤了時辰,少将軍命人将她……公主,您可千萬別告訴少将軍,求您可憐奴婢,您這樣傷心,待會兒少将軍回來,奴婢們無法交代。”
雲槿捏緊了指節,只覺得傷口疼得厲害。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何止是失手打碎了藥罐的小丫頭,恐昨日在月城傷她的進銳軍都不能免責。品蘭之事。趙鳴飛絲毫不放在心上,這些人也一樣。想那火燒月城是何等重罪,趙鳴飛自己在軍紀面前也逃脫不了。
他是鐵了心要殺秦暄明,可秦暄明又偏偏不肯舍雲槿先走。雲槿自問,自己只是平平無奇的弱女子,饒是如此,竟也值得他們如此大動幹戈,以命相博?
主要因由皆在己身,雲槿心如刀絞,鳴飛,你讓我覺得罪孽深重。
果然一整天沒再見到趙鳴飛,他只是差人來詢問雲槿傷勢,給她送藥和吃的。小丫頭們都戰戰兢兢的,雲槿差她們去打探消息,也無人敢去。
青城已入夏,白晝極為漫長。雲槿躺在床上,時不時從枕下取出那只紅色錦囊,茉莉花的香味猶存,不知他們怎麽樣了?
漏夜人寂,燭火微弱了,雲槿正盯着帳子上的花紋發呆,聽到他的喚聲時只覺得是在夢裏。
“雲兒——”
雲槿驀地起身,掀開帳子看到來人确是秦暄明。
“你怎麽進來的?”她忙起身到窗邊看了看,院裏廊下都已不見了進銳軍,院子裏靜得出奇。
秦暄明道:“你放心,眼下他還顧不上你。雲兒,你的傷怎麽樣了?”
雲槿擔心會被發現,熄了兩盞燈,才搖頭道:“我沒事,暄明此番是我對不起你們了,你和沈大哥受傷了嗎?”
“不怪你,顯然是趙鳴飛早有安排。我們分了三撥人在城中打探,計劃是過了子時再行動,只是我和沈兄還未到月城就遭遇了襲擊。那些人是埋伏好了等我,連累了沈兄他們。現在他在城裏大肆搜尋刺客,誰身上有銀鈎傷,誰就說不清了。”
雲槿擔憂道:“你受傷了?給我看看。”秦暄明說沒有受傷,但雲槿看到他臂上有異,翻起他的袖口來果見他受傷了,他沒有敷藥,只是簡單包紮了。雲槿拿了藥和繃帶給他上藥,說道:“坐下別動,但是我不太會,你忍着點兒疼。”
“雲兒,不用了,小傷,過不了幾天就好了。”雲槿搖頭,堅持給他上藥。她自己肩上也有傷,卻忍痛給他處理傷口,須臾,她額頭已有細密的汗珠,秦暄明不忍,抓住她的手道:“雲兒,你跟我走吧。”
雲槿一愣,沒有答話,又繼續給他裹好了傷口。
秦暄明道:“有幾個兄弟受了重傷,我們必得想辦法出城醫治。”
“我這兒有藥,你都拿去給他們。”
“這些不夠,況且他若問起你也無法回答。”
“本來就是他诓我給你們傳遞假消息的,鳴飛他……”雲槿低泣道:“暄明,我對不起你。”
秦暄明搖頭,道:“他們父子只是找着由頭殺我,這裏不能再待了,沈兄讓我問你,朱小姐真的在青城嗎?”
雲槿坦誠得為時已晚,“我不知道,那朱小姐的貼身丫頭命喪鳴飛之手,我親眼見着了……”秦暄明起身認真道:“雲兒,青城不可再待了,我們走吧。”
他的眼神溫和深情,他的眼裏只有她一個,雲槿看癡了,她很想點頭。她也不知到底是何時眼前人在她心裏那麽重要了,想到他就開心,見到他就歡喜。可是,她明明是喜歡鳴飛的,她想了一天都覺得茫然無緒,情最累人,最是無計悔多情。
只是因着她已經死了這麽多人了,她不能再讓他犯險。
她回過神來,推了他,決絕道:“暄明,你走吧,你回京去。你也別管我,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這句話說出口,她心裏很疼。她默默安慰自己,等秦暄明安全了,她也走,到一個他們都找不到的地方。找一處像沈大娘家那樣舒适的小院,過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摘花種樹,消遣世慮。
“雲兒,你真的要我走嗎?”
雲槿難以回答,心裏很亂,她是不想他走的。可是她的優柔寡斷已經害了許多人了,當斷不斷,累人累己。
雲槿不看他,竭力平靜道:“只要鳴飛想,他可以把青城翻個底朝天,你們又能躲得幾時?他無非是想逼走你罷了。至于那朱小姐,鳴飛要殺她恐怕早就殺了,他若不想傷她,她必定好好的。”
“朱小姐一個弱女子會和他結了什麽仇,雲兒你該想得到的!”
雲槿充耳不聞,只是将屋裏的治傷用的藥都打包好,給了秦暄明,催促道:“趁現在沒人,你快走吧,明日想法子帶了沈大哥他們出城,不要再回來了。你告訴沈大哥,讓他回柴郡等消息,我定想辦法勸鳴飛放朱小姐回去。”
“我要走就帶你一起走。”
雲槿急道:“鳴飛不會讓我走的,你惹惱了他,他……”
“我帶我的妻子一起,天經地義。”
他如此放不下她,只會枉送了性命。雲槿狠了狠心,冷臉無情道:“暄明,我……我不喜歡你,從來不喜歡你,你說過不勉強我的,我要留下,我想和鳴飛在一起。”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是的!我心裏只有他!從前是,現在也是,我心裏半分也容不得別人了。”
“既然你心裏沒我,那你如此憂心我又是為何?”她眼裏的溫柔和遲疑是不會騙人的,秦暄明看着她道:“雲兒也該記得,你我是拜過天地,飲過合卺酒的夫妻,陛下金口玉言,昭告天下,今賜二公主雲槿嫁于秦暄明,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不要再說了!”雲槿不去看他,捂着耳朵,不看不聽就忘了他。她好像從來沒認識過他,就不會有今日的誅心之痛。言不由衷,情難自持,剪不斷,理還亂。
雲槿只覺得天地間只剩驚濤駭浪了,随時會傾覆了她的一葉小舟。驀地,唇上一涼,是他吻住了她,灼熱的淚水淌過嘴角,唇齒輕撞,情深缱绻。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她紅了臉,亂了心,眼睛裏只有他一個了。他抵着她的額頭,熟悉的氣息直落在她心裏,他柔聲道:“雲兒,我們走吧。”
雲槿想到那日他去毓秀宮時說的‘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又想到大婚那日,梳妝鏡裏映着一雙新人,他說‘山有木兮木有枝’,他從京城追她至柴郡,明知兇險還是來了青城,只因她在,他說要帶她回家。
他們之間他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了,最後一步她一旦邁出,恐這世上再無他這麽好的東齊小哥兒了。
她回過神來,猛地推開了他,扯動肩上的傷口劇痛無比。
他想扶她,雲槿退後避開了,冷冷道:“你今日來就是如此輕薄我的,你不甘心對不對?我說過了,我不會跟你走的!”
她語氣堅決,月影裏一張臉冷豔無情。她的神色讓他如墜冰窖,他低低道:“雲兒也太低看我。”
門外傳來小丫頭的聲音,“公主,該給你換藥了。”小丫頭進來點亮了蠟燭,卻看到雲槿呆坐在床沿滿臉淚水。
(三)一生一世
次日,趙鳴飛來,見雲槿梳妝精細,一身白色長裙煞是好看。她抱着瑞瑞坐在榻上,神色自若,只不過前兩日失血的緣故,還有些許虛弱之态。
趙鳴飛不知她心情何如,試探着上前道:“雲兒,我來看你啦。”
雲槿問道:“你又挨打了嗎?”
“不過挨了幾鞭子,不是什麽大事。”雲槿拉他坐下,她臉上的傷口已在愈合了,趙鳴飛輕聲問道:“你不生氣了?”
“你得依我兩件事情。”
趙鳴飛拉着她的手,只道:“千百件也依得!”
“城中有刺客,先前是我錯怪你了。”趙鳴飛心中驚然,只聽她又道:“只是,那日讓他們跑了,想必出城了,眼下再怎麽搜尋也無用了……”
趙鳴飛明白她的意思,順着道:“是,父親也是這樣說,今早已經不再找了。”
雲槿将瑞瑞放了,理了理衣衫,正色道:“第一件事,你把朱小姐放了吧,我不想你和其他女子夾纏不清。”
“雲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第二件事”雲槿面向他,神色肅然道:“你不要再随意殺人。”
“這個卻不能!”
“為什麽?”
“我殺的都是該殺的人。”
雲槿淡淡道:“我已向神明發願,你因我所殺人的罪孽,都十倍加在我身上。”趙鳴飛只得道:“兩件事都答應你!”雲槿緩緩點頭,趙鳴飛道:“然後呢?你要我答應你,那你還走嗎?”
雲槿見他眼神中充滿了期待,一如昔日的孩子氣,放佛是她的鳴飛回來了。她輕嘆道:“我還走得了嗎?”趙鳴飛笑了:“我自然不讓你走!”
他知秦暄明已走,雲槿又似乎打定了主意留下,心裏歡喜。因着雲槿有傷在身,他格外心疼憐惜,找人做了精致的吃食,又移來許多花樹栽種在院裏給雲槿賞看。
誰知,夜風剛起,雲槿就發起了高燒,渾身火一樣。大夫說是傷口誘發的,必是夜裏着了涼。趙鳴飛大罵大夫無用,吓得幾個丫頭跟着跪了一地。
“雲兒,你不要怕,你很快就會好了。”雲槿點頭,勸他回去休息,趙鳴飛不肯。雲槿這病來勢洶洶,折騰了兩日才稍緩。因着趙鳴飛擔憂了兩天了,也不曾好好休息,雲槿好不容易才說動他離開。
這幾日她雖然病着,但她心裏卻清醒得很。鳴飛只是表面上答應了她,實則還在籌劃,他像一只易怒的老虎,随時會有雷霆之怒。她只盼秦暄明去而不返,然後過不了多久,她也可以離開了。她一向軟弱又聽不得軟話,可她心裏一旦認定了的事就會心腸剛硬起來,他做什麽她都不為所動了。
風搖燭影,有很輕微的推窗聲,雲槿猛然驚醒,猶恐是錯覺。
“雲兒——”他扶她起來,拿衣衫來給她穿上。她因着身上發熱,解了衣帶,此刻只着小衣,如何赤裸相見?
雲槿又羞又急,壓低了聲音道:“暄明,你做什麽?”他顧不得許多了,不由分說地給她穿上衣服。雲槿高熱還未退,他用披風将她裹了,抱在懷裏。
“我帶你走,我們回家去!”
雲槿急道:“不行啊!你自己快走吧,惹惱了鳴飛,他會殺了你的。”說話間秦暄明已抱她從窗子裏翻了出來,夜色如湖水般冰涼地淹沒四周,她只看得到他的臉,他道:“殺了我,我也要你!”
這樣絕對不行的!她只盼奇跡出現,不被趙鳴飛發現。他抱她上了馬,額頭挨着她滾燙的臉,哽咽道:“雲兒,委屈你了。”
他的淚在她臉上,涼涼的。夜風寒涼,情致纏綿,雲槿重重嘆息一聲,抱緊他的脖頸道:“鳴飛在東邊林子裏和南邊都布下了陷阱,我們得從別處走。”
雲槿心細,她每日找個借口差小丫頭出去晃蕩幾圈,聽她們談話就把事情都猜到了七八分。
天上烏雲四合,無半點兒星光,冷風吹得人不住地發抖。
秦暄明早已看好了路線,青城的防守百密一疏,獨獨漏了和西川相接的那條路,許是趙鳴飛經常出入和九王子打架,這條路竟一直無人把守。
他們駛出很遠,眼看要出城了,竟無一人阻撓,雲槿覺得順利得蹊跷。但今日就和他一起,刀山火海,總之他們是兩個人,想到此,她心安了。
一道閃電突兀地劈開夜幕,接着悶雷滾滾,木葉紛紛,狂風吹得地上樹影亂晃。驀地,馬嘶鳴一聲被絆倒了,兩人應聲跌落在地。四周突然湧出舉着火炬的兵士來,弦聲铮然,數不清的利箭對準了他們。
秦暄明低頭對懷裏的雲槿道:“一生一世,你和我。”
雲槿聞言,心神激蕩,如癡如醉。繼而又悲又喜起來,喜他的一生一世,悲她的不得已。
四周火把揮動,一排排箭矢頃刻就能發出,二人平靜地等着趙鳴飛來。很快,趙鳴飛騎馬趕到,叫道:“雲兒,快過來!”
雲槿朗聲道:“你讓他們把箭都放下,我就過去。”秦暄明拉住她的手道:“雲兒,今日我必死無疑,但我死之前只要你一句話。”
雲槿覺得有他剛才的那句話就知足了,心裏道,我必不讓你死。
趙鳴飛道:“秦暄明,我早知你不懷好意,你來青城的第一天我就布好這個陷阱捉你了,今日果然。”他見雲槿還不過來,又叫她。“你先讓他們都棄箭退後!”趙鳴飛揮手,軍士退後幾步。雲槿取出那只香囊塞給秦暄明,道:“還你!”
“雲兒——”
雲槿向趙鳴飛道:“鳴飛,你讓他走吧。我以後再也不見他了,因為我從來也不喜歡他!”兩人聽得清清楚楚,趙鳴飛心裏歡喜,問道:“雲兒,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雲槿咬了咬牙道:“他待我再好,我也只把他當成兄長……你放了他吧,他是父皇的欽使,殺了他你也無法交代!”
秦暄明高聲道:“雲兒,只要你心裏有我,我即刻死了又如何?你當真這麽絕情?”
你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如此年輕的好公子,不該為我而死。雲槿冷冷道:“你怎麽還不明白,是我故意把你引進鳴飛的陷阱裏來的,我半點兒也不喜歡你,我也不要跟你回去。”
雲槿對趙鳴飛道:“放他走,你要是殺了他,他就是為我死的,那我此生都要為他憂心,你難道想我一輩子都忘不掉他嗎?”
趙鳴飛道:“雲兒,我要你答應我,永遠陪着我。”
雲槿伸出手指,對趙鳴飛道:“若我有違今日誓言,教我日後萬箭穿心,不得好死!”趙鳴飛聽得心中一凜,忙道:“誰要你發這麽重的誓?我放他走就是了。放人!秦暄明若不走,扔也把他扔出青城!”
“雲兒——”秦暄明欲上前,被兵士攔下了。
雲槿狠心不再看他一眼,跟着趙鳴飛上馬回城。一道道閃電映亮誰人慘白顏色,雷聲如千軍萬馬般轟鳴,大雨既至,豆大的雨點兒砸在臉上生疼。
雲槿病重,迷迷糊糊的,一直說着胡話。趙鳴飛心急如焚,親自給她敷毛巾時,看到她手上有血,他翻看她的手心,那些傷是她自己指甲抓出來的。
趙鳴飛覺得當頭一擊,原來她說那些話的時候竟是這般隐忍痛苦,竟要自殘自傷。他故布疑陣,引得秦暄明和雲槿一次次上當,他贏了,可是他很想哭。他可從來不哭的。
“鳴飛——”
他忙湊過去,輕聲道:“我在這兒,雲兒,我一直陪着你……”
“鳴飛,求求你,放了暄明吧!”趙鳴飛手握得指節生響,眼睛紅紅的,只聽她還在呢喃道:“你別殺暄明,我不喜歡他…….”
她不喜歡秦暄明,她從小就喜歡趙鳴飛。
她夢到那是江南三月天,白色的木槿花開得比瓊山的瓊花還美。
“你叫什麽名字?”
“雲槿,大家都叫我雲兒。”兩個孩子在花樹下追逐玩耍,她從來沒見過那麽好的小哥哥,他會吹笛子,還會用葉子吹出好聽的小曲,他帶她一直爬到山頂,那裏離雲彩那麽近。
“天上的雲都會飛,我也會飛!”她咯咯地笑,圍着那個男孩拍手唱歌,他笑道:“是我帶你到這裏來的,我也會飛,雲兒,你叫我飛哥哥吧……”
她八歲時第一次見到趙鳴飛,他拉着她跑得那麽快,她想他一定就是記憶裏那個飛哥哥。他定是知道她被困在宮裏了,就出現了,他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就像在江南時一樣,他救她出地窖,帶她摘花玩、爬到山頂看雲彩。
四周色彩變幻了一下,又出現了一個小公子,他問:“你是……你是雲兒?你怎麽會在這裏?”
雲槿捂着扭傷的腳踝,奇怪道:“小公子,你認識我?”
那個少年背她回了毓秀宮,走的時候又問道:“雲兒,你不記得我了?”
雲槿搖頭。後來她知道了,那個小公子就是秦暄明。可他那時也不過十歲,他怎麽認識她的?秦暄明幾次曾言,他比趙鳴飛更早認識她,他這些話真讓人費解。
再也沒有機會找他問清了,她還想到那晚他掀開蓋頭來,輕輕一笑,翩翩公子,見之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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