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國主子月
落雪城冬天裏難得的晴朗日子,清塵一行人乘着兩輛馬車向落雪王宮的方向行去。趕車的車夫穿着華麗便服,氣質儒雅。坐在車裏的靈歌還在打着呵欠,對目前的狀況懵懵懂懂,被馬車晃悠着又要睡着過去。
就在方才,清塵決定今日便啓程離開時,這荒涼的院落裏卻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走在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一身金黃色的錦襖,恭敬地禮了禮道:“冒昧打擾貴客,十分罪過。我家主子想請幾位到府上小酌幾杯,不知清塵少爺肯否賞光?”他說話不卑不亢,面朝着清塵的方向,看來不僅知道他們的身份,更是可以對號入座。
清塵微笑道:“既然盛情相邀,又怎好拒絕。何況,我也很久沒見你家主子,正好敘敘舊。” 玉竹目光掃向清塵,清塵向他微微點頭,示意無礙。
那中年男子便手一伸,說道,“車馬已經備好,還請移步。”
出了院門,便見兩乘馬車,極低調,卻也十分素雅考究。
玉竹朝身後一颔首,不知何時已經醒來,警惕埋伏在院子角落裏的虹翼護衛們便若無其事地走出來,綠岸拖着靈歌的胳膊,玉竹将她扶過來,和清塵一起上了前面那輛馬車。其餘人坐進後車,另有一人揚鞭策馬相随。
兩輛車相繼進了座隐秘的院落,玉竹撩開簾子,見周遭景色并非王宮。
“少爺,是你的舊相識嗎?會不會有詐?”玉竹掃視着四周,小聲道。
清塵搖搖頭,“不用擔心,一會兒見了,你就該認出他了。”
馬車停在院子的最裏頭,有小厮小跑着過來将雙手叉在一起,彎腰放在地面與馬車之間,給主子們做踏腳的階梯。這是接待貴賓的禮儀,想來主子也必是身份尊貴的人。玉竹擺擺手,讓小厮退下,靈歌卻不管什麽禮儀先後,迷迷糊糊最先走下去,正踩在小厮将收起的手腕上,于是一個趔趄摔在地上,下巴上的繃帶沾滿了泥。頓時疼得清醒過來。
那車夫又将他們引進門內,暖融融的寬敞堂屋裏生着幾爐炭火,兩排桌子上酒菜都已擺得七七八八,正座上一個錦衣公子見清塵進來立即起身相迎。
兩人對面而立,忽然相視一笑。
“我今天請了個死人吃飯。”
“我今天赴了個昏君飯局。”
兩人拍着對方的肩,大笑起來。玉竹終于松了口氣,知道面前這與少爺年紀相仿的公子,便是赤雪國國主子月,沒想到,他與少爺竟有一段交情。
大家紛紛落座,先前的車夫便一左一右一直伺立在子月身後,寸步不離。
清塵因為病在心肺,于是極少喝酒,今日卻主動舉杯,與子月碰盞。
“你我有多少年不見了?”子月一飲而盡,自問自答道,“十七年。十七年不見,這次你到了赤雪國卻不和我打個招呼便要走?”
清塵一笑,“我自罰一杯。”
他和子月的相識的确已經太久遠,那時他才五歲,尚未被父皇送到太虛山上。活佛節時附屬國赤雪國王帶着兩個寵愛的小王子來爍國朝拜。較大的那個有些跋扈,較小的那個卻十分溫順可愛。
但就是這個可愛的小孩童竟和爍國的二皇子在後花園打了一架。打輸了也仍舊抹着鼻涕不肯認輸,倔強地喊道:“赤雪總有一天要獨立自主的!早晚把那些被你們搶走的寶貝拿回來!”原來是他父王将他喜愛的雪菩薩供奉了過來,而恒帝又将那尊白玉菩薩随手賜給了清塵,他這才一直追着他鬧別扭。
清塵不屑地哼了聲,扔下他走遠。
那天晚宴上,恒帝又給赤雪的兩個小王子各自封了些禮物。子月的那一包裏竟有那尊雪菩薩。他雖然年紀小,卻也不笨,知道是那個二皇子暗中讓給了他。于是,在爍國的那幾天便黏着清塵不放。
“現在想來,當初小小年紀你便堅信赤雪一定會獨立出去,看來如今這樣的局面,實在是太違逆你的心願了。”清塵道。
子月艱難一笑,“只求百姓安居,如果爍國能引領天下繁榮,對赤雪子民平等相待,我也不會因為俯首稱臣而覺得恥辱。何況……”他起身,踱步走出來,“自從當年那一夜,我站在城樓上,親自目睹城下萬千人的死狀,就再也不想有一天,我的子民陷入這樣的征戰。若一将功成終須萬骨枯,那我情願,就這樣平庸下去。”
“可天下都笑你懦弱,難道你就不曾委屈。”清塵看着面前清瘦的人,他的眼睛一如小時候般,清澈而倔強。人人都道他懦弱,卻不知他其實也有着抱負,只是這抱負若需要付上其他人的命運為代價,那他情願沉默斂起,不去施展。
子月靜默了片刻,忽而釋然道:“天下人都道你已經死了,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說得好,你何時有參透禪機的天賦了?”
他們又碰一杯,一飲而盡。玉竹在旁邊擔憂得臉色難看,子月看在眼中卻但笑不語。
“對了,我要托付你一件事,”子月說着,身後的“車夫”拿來個包裹,交到清塵手中,子月低語道,“子風他,在混沌街上過得很平靜,我不想去打擾他,也不想他知道我一直關注他的生活,所以拜托你将這些交給他,嫂子有喜,這裏有些上等安胎補品,還有些銀兩。”
清塵痛快接下來,笑道:“借花獻佛的事,何樂不為。何況,我們還欠他一件狐裘。”然後收了笑,正色道,“怎麽知道我來赤雪國?”
“混沌街的消息鋪子啊,”子月用闊袖遮着臉,仰頭飲了杯酒,“你們不也是在那裏打聽到子風的事嗎?”
清塵目光銳利,毫不留情地逼視過去,“消息鋪子頂多知道混沌街裏來了一行不速之客,定不會查出我的身份,而且若是你知道我來,早就找上門來,更不會在我消失半個月的時間裏毫無行動吧?”
“怎麽?你消失了半個月?可是遇到什麽危險?”子月緊張問道,而後嘆了一聲,“瞞不過你,本也不想瞞你。當還你十七年前的情好了。”
“是不是,有人曾來找過你?”清塵的聲音,忽然有些顫顫的緊張。
“的确,有個姑娘昨天夜裏來過,”子月道,“這姑娘五年前也曾來過赤雪,那時赤雪與比俄正打得焦灼,我還在猶疑是否歸降爍國。”
大約也是這個時節,落雪城卻毫無年節氣氛,長街上唯有風雪依舊。比俄不斷挑釁,赤雪只得被動應戰,斷斷續續,已打了大半年。那個風雪之夜,一騎白馬踏雪馳來,馬上人穿着大紅鬥篷,兜帽下一張臉如冰雪瑩白,她從袖中取出赤金盤龍的宏帝特使令牌,而後一路縱馬來到殿前。
她對子月說的第一句話是:“侯爺還想赤雪再有一條混沌街嗎?”
子月一愣,當時赤雪已獨立,他已順應子風遺願稱王,這女子,卻只叫他侯爺。她從馬上躍下來,摘下兜帽,抖落一地殘雪,那張臉是少有男人可以抗拒的美,嬌豔如夏日扶桑,卻冰冷如天山雪蓮。
“做王還是做侯對你來說有多重要?”她說,“五年前,落雪城下,你改變不了、只能轉過身不去正視的,如今你都可以扭轉,可以制止。”
“這不是我想要的局面,這戰争是比俄挑起,如果說比俄有何用意的話,我只能大膽假設,那是你主子所設下的棋局而已。”子月亦将局勢看得透徹。
紅唇一彎,她淡淡一笑,“侯爺既已看透,又何必再堅持。”
“你今日來,是勸我歸降于爍?”子月問。
“宏帝,是勢要統一天下的,你們所有人的抗衡,不過是時間的拉鋸,而在這相持不下的時間裏,不斷倒下的,只是你們的棋子——将士或是百姓,時間越久,死亡便越多。你們最終要比的,不是決心不是智謀,而是誰更加狠得下心。”她轉頭向他,望進他的眼中,“侯爺,敢問你,能夠狠過他嗎?”
長久的沉默,異樣的寂靜裏風雪從殿前飛卷而過。
他不語,她亦靜靜等待,等待他斟酌後的答案。
“好,”不知過了多久,大殿裏回響起子月的一聲輕嘆,他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我答應你。”
“好。”幹脆而冰冷的一聲,她已翻身上馬,“請侯爺記住今夜的承諾。”她在馬上沖他微微颔首,“我替赤雪與比俄的将士謝過侯爺。郢都皇城,期待侯爺帶着誠意親自前往。”
說罷,已飛馬絕塵而去。身姿飒飒,如一片紅塵,吹開萬裏風雪。
“想來,如今這局面未嘗不好,宏帝信守承諾,待我赤雪子民一視同仁,”子月感慨,“而當初,是她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那真真是個奇女子。”
聽到此,清塵心頭早已震顫,手中的酒自杯中傾灑出來,濕了衣襟都不自知。
“昨夜她來,将你十年前在郢都的遭遇和如今的行蹤告訴我,還讓我将這個交給你。”子月從懷中取出只白玉盒子,親自遞到清塵手中,打開來,裏面安靜地伏着一只墜子,翠綠的顏色,淚珠的形狀,映得清塵左耳的承淚激烈震蕩。
這是他送給荀桑的信物,如今她卻假他人之手歸還。是割袍斷義,還是,因為了解他的傷勢才交還他,讓他恢複內力?
他已經摸不透她,那麽久,那麽久地不肯相見,他真的不知道,阻礙在他們之間的究竟是什麽?而心中一直隐隐感知到的,為宏帝奔走中洲的那股暗勢力,竟然是她!是什麽,讓與世無争的荀桑也成了帝王争霸的左膀右臂?!
荀桑,是你變了,還是,我從來都不曾了解過你?
“她呢?她去了哪裏?”清塵手上用力,白玉的棱角碎成了粉末,從他掌心滑落下去,紛紛揚揚如枯骨成灰,他一字字都問得用力發狠,“她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那位姑娘一直很神秘,至于這次來赤雪所為何事,我更加不清楚,”子月沉吟了下,又道,“不過,消息鋪子的夥計提起過,她曾打聽過緋鴿山莊和那卷宗的事。”
緋鴿山莊?這一次,再不是他在身後徒勞追趕,這一次他們竟不約而同地要奔赴同一個目的地。可自始至終,他所做一切都只為了尋她。
而荀桑,你又是為了什麽?難道那卷宗也關系着清逸的天下大統?
一旁一直不停胡吞海塞着美食的靈歌,在看到清塵異常的反應時才停頓下來,聽到緋鴿山莊的字眼,又一次被噎住。大口大口地灌着酒,卻被嗆得一連串咳起來。
那場宴席,散得很快。
臨別時子月叫住清塵,小心囑咐道:“今天只是朋友相聚,并不是赤雪國主宴請賓朋。”
清塵會意一笑:“安傑王也不曾來過。”
兩人抱拳作別。清塵自然明白,子月未将他們帶進宮中,而是讓左右親近帶到這樣隐蔽的別院裏,便是有着周全的考慮。畢竟他是爍國帝王正在追殺的人,而赤雪是諸侯小國,怎好光明正大将他這樣的“犯人”熱情款待。那樣,是否會給百姓招來禍患,實未可知。而赤雪宮中是否有天子留下的眼線,也是子月一直以來猜疑的事。
子月的舉動,竟是周密小心的。
子月将那兩輛馬車贈了清塵,上路時玉竹才發現,車裏不知何時早包好了幹糧和換洗的衣服。清塵倒出幾粒解酒的丸藥遞給清塵,道,“少爺。”
清塵擺手,“子月那家夥,獨獨我的酒,是沒有酒力的甜酒,你們空擔憂了。”
玉竹釋然:“這位國主,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這樣心思缜密的國主,又怎會是昏庸之君?他是連混沌街裏的動向都時刻掌握着,又豈是等閑?
車角落裏坐着的靈歌一直悶聲不響,此刻才小心拿過清塵的手,替他擦着掌心裏被白玉盒子棱角紮出的血跡。她再遲鈍也明白,那墜子的主人,便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他為她,可以緊張得那般,可以痛苦得那般,可以不愛惜自己到讓人憤怒。
那墜子還在他懷裏,他不曾戴到右耳上。靈歌猜他永遠都不會戴上,那是為她留的,也只有她能戴着。
“去往商州的捷徑你還記得嗎?”他忽然問她。她一愣,差點讓他看見自己眼底裏打着轉的淚花兒,一定是想快些追上她吧,她昨夜啓程,他們現在追過去,也許來得及呢。
她點頭,然後撩開簾子走出去,坐到趕車的紅刃旁邊:“紅大哥我給你指路。”
“靈歌姑娘你告訴我路線就好,外面風大,你身上還帶着傷,還是到車內歇着吧。”
靈歌不語,紅刃為難地搞不清狀況,靈歌一把抓起馬鞭,手一揚,“駕!”
她其實,是不敢再在車裏面呆下去,真怕自己在他面前沒出息地哭出來。
前路依舊漫長,下一站會不會便是盡頭?中洲腹地的商州,神秘的緋鴿山莊裏那本傳說中記載着朝野上下無數機密的卷宗中,會不會記載着荀桑失蹤的來龍去脈,将那段他探尋十年的真相道破,會不會指引他找到她,會不會讓這樣的漂泊停止,從此找到歸處?
那滴承淚,在他左耳上輕輕晃蕩,像感應到另一顆心的期待與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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